第62章
慎以瀾的目的地很明确,是原随雲的書房。
她研究過蝙蝠島的地形,而書房所在之處,位于整座島的正中心,而書房常年陰冷,寒氣也要較其他的房間重一些,所以,這有可能是整座島岩壁最厚、也是身處整座島腹心的一處,也最有可能是蝙蝠島的死穴。
加上原随雲一直都在書房辦公,想必這書房裏也藏了不少秘密,若是她真遇到了最次的情況,毀不了島,那能毀掉他的書房,也不虧了。
她這一路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也不多做糾纏,但凡來了人阻攔便是一劍劈去,而遇見會還手的,也不多做糾纏,頗有短尾求生的意味。這一路血氣彌漫,竟也讓人分不清,是島上那些守衛的血,還是慎以瀾一人的血。
待丁楓看見慎以瀾時,她一身是血,夜明珠發出的光芒也染上了紅色,她的衣袖和腰背皆被劃了幾道,露出染着鮮血的白皙肌膚來。她的臉上也有血,卻是別人的血濺在她臉上,濺在她的胎記上,妖冶也詭異。
丁楓負劍站在書房正中,掃了一眼她右手腕上的夜明珠,道:“是我疏忽了,讓慎姑娘帶了太多東西。”
在他眼裏,此時的慎以瀾已不值一戰了。
慎以瀾努力擠出笑來,“他安排你在這兒,看來,我來對了。”
她的時間并不多,她不等丁楓作答,便持劍襲了過去,她此刻的劍法已經亂的不成樣子,甚至是沒有劍法。丁楓起先還存了點偷師的想法,被這麽一打也不免吃了一驚。
簡直是亂打……
真的好想打死她……
若不是原随雲先前留了話要捉活的,他真想痛下殺手。
可是看着慎以瀾猶如困獸之鬥的打法,他真的能活捉她麽?
老司機丁楓猶豫了片刻,打算以理服人,他猛地向慎以瀾肩上拍了一掌,把她直接拍到牆上。
慎以瀾‘嘩’地吐出一口血來。
丁楓道:“慎姑娘也看到了,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與其繼續打下去,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以公子對你的深情來看,他定不會計較此事的。”
慎以瀾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一聲,“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麽?”
原随雲不一定會殺了她,但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丁楓本能地想搖頭,又立馬剎住了車,道:“你信便夠了。”
慎以瀾似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她将劍插在地上,想借此站起來,可腿一軟,又半跪了下來,恰巧那裙擺早就被劃破,這麽一扯,反而‘撕拉’一聲,露出她的大腿來。丁楓本欲過去扶她,又立馬移開眼。
想她也無力逃跑。
慎以瀾快速地掃了四周一圈,右手抓起一旁觸手可及的花瓶便往外一砸,丁楓暗道不好,慎以瀾已換了個身形使輕功朝書房裏屋跑去。慎以瀾從沒到過裏屋,卻見裏屋中數排書架,如陣法般排布在內,其上卷宗數千。慎以瀾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推倒了幾個書架,她料想此處定會有什麽機關防人,一邊躲着丁楓,一邊不停地做破壞。
也果真如她所想,丁楓反倒被機關打了個措手不及。
慎以瀾左手還捧着那塊寶貝石頭,轉眼間已經這屋子繞了半圈,正僵持不下時,慎以瀾目光一閃,瞧見牆面有一處泛着暗光的凹面,下意識将此當做了救命稻草。只是她的手剛碰到那兒,一把短刀已紮進了凹面之中。
她這才看清,那是塊暗黑色的琥珀。琥珀被這麽一擊,碎片四濺,慎以瀾轉過去,看到原随雲走到了門口,淡淡道:“機關,是這麽用的。”
像是印證他的話一般,慎以瀾聽見頭頂上有鐵鏈摩擦的聲音,兩端又有冷箭飛來,她閃了兩步,卻覺右腳踩得地板有一瞬間的松動,接着,從腳腕傳來的痛楚便将她困在原地。
她跌倒于地,地面就升了起來,與從天而降的鐵牢合在了一處,将她懸在空中。
被困住了。
鐵牢籠懸在空中,慎以瀾慌張地向前抓住栅欄,那鐵牢籠便重心不穩地朝一側傾斜。慎以瀾卻是死心塌地地抓着栅欄,于是那鐵牢籠也便斜斜地在空中飄蕩。
她朝下看,原随雲站在當前。她雖是俯視着他,卻覺得自己猶如在萬丈深淵一般,而原随雲卻像是高高在上、可以救贖她的人。
慎以瀾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想逃的?”
原随雲面無表情,只答:“我從不認為你會乖乖呆在這裏。”
這也便是,從來沒信過她了。
慎以瀾曾想過這樣的答案,但當此話從原随雲嘴裏說出來時,難免難過。她神色略有黯然,一手抓着栅欄,一手将石頭緊緊的抓在胸前。
她已經退無可退了。
人之将死,反倒願意靜下心來與他談談。
“為什麽呢,為什麽是我?我雖是長興侯的女兒,卻從小漂泊在外,在京中也不算什麽人物,我爹現在也不過是個閑人,手無實權,也沒有什麽金山銀山藏寶圖的可讓你貪圖。我雖是神隐山莊弟子,可神隐山莊從不管門人死活,我離了師門,生死只由天命。我也不可能幫你拿到什麽武林秘籍。我什麽也沒有,就一張臉,也已經毀了容,選中我,囚禁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原随雲卻是被她的話氣到了,他的神色由淡漠轉而沉沉,又帶上嘲諷的笑,道:“呵,以瀾,我曾放你離開過,是你自己回來的。”
她眼前彌漫着淡淡的水霧,連帶着石室裏每一處、每一個人都模糊了起來,顯得一切都好不真切。
“我給過你機會,也對你再三容忍。如果當初不是你執意要走,或許我們現在還在金陵。如果你不拒絕我,也或許你會被明媒正娶擡進我無争山莊的大門,現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敢對你動手。如果你不心存異心,願意乖乖呆在蝙蝠島上,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以瀾,你要毀了我的心血,又怎麽能怪我,困住了你呢?”
他說的每一句話皆是肺腑之言,至少他覺得是。只是他将所有的惡都藏了起來,只說着好的那面,便顯得慎以瀾太過無情。
慎以瀾遠遠地看着他,卻難得地覺得離他很近。
這是少有的,坦誠相見之時吶。
“如果那時我真走了,恐怕京城又要多一樁滅門慘案了,不是麽?”
“我猜。”她的聲音彈走了眼前的迷霧,化作水滴,滴在被血染紅的衣物上,“我們是同一種人。”
“用盡手段得到想要的東西,和你一樣。在你把我帶回蝙蝠島之前,我對你也很感興趣呢。”她抓着石頭,吃力地站起來,鐵牢随着她的動作搖搖晃晃,她也便跟着難以站穩,“明明惡心得要死,什麽都想要,又要擺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明明又貪又狠,終日對着衆人裝作純良無害。有趣,的确有趣,如果能把你所謂的財富權利、所有的倚靠都毀掉,把你的手腳砍斷,囚禁起來,看着你不甘、又不得不委屈求全的模樣,那多有趣。”
丁楓聽得臉色大變,持劍便要往前沖,欲喝住慎以瀾的胡言亂語,卻又被原随雲攔住。
原随雲臉上有一絲迷茫,他不明白慎以瀾說這些話的用意,但他的在意的也不止于此。他隐隐覺得慎以瀾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是何處,他在想他是否該為慎以瀾也曾對他感興趣而高興,卻又覺得他似乎失去了什麽更為重要的東西。
他問:“那,在我把你帶回蝙蝠島之後呢?”
慎以瀾一怔,複而如瘋了一般哈哈大笑,那笑聲如從肺腔中發出,回蕩在石室裏,透着濃濃的陰冷。她笑夠了,又擦了擦臉上的淚和血,她壓着嗓子,聲音低沉,“被戳穿了的秘密,就一點也不吸引人了。”
得到了的東西,就不會再珍惜了。
就像我如今退無可退,再無依靠,再無逃離的欲望,即将被你砍去手腳,任你擺布。
你就不會再對我感興趣了。
她道:“原随雲,我祝你得償所願。”
“以瀾!”
她将手中的火石狠狠向下一砸,原随雲很快反應了過來,這塊火石在沒有火藥的情況下不可能炸開這座島,但是在狹小的牢籠裏引發一起爆炸卻是輕而易舉。他搶過丁楓手上的劍,揮劍向鐵牢上方一劈。
他再沖上前欲救出慎以瀾時,卻被巨大的爆破震飛開,火苗四蹿,很快便将石室裏的書籍卷宗一同燒了起來。
原随雲仿佛什麽也沒聽見,又要往火場裏沖。他看不見石室裏的火光,丁楓看得見,丁楓不僅看見了越燒越烈的火,還聽見了自火場裏傳出的破裂聲。
他攔住原随雲,喊道:“公子,那塊火石必有異,快走!”
“滾開!”
原随雲推開他,可未走幾步,一塊巨石從一側石壁滾了下來,直直擋住他的去路。
緊接着,整座島都跟着在震動。
原随雲一怔,丁楓卻又猛地向他撲去,點住了他的穴道,便不管不顧地扛着他沖了出去。二人才剛離開裏屋,書房卻已倒了大半。二人再往外逃,通道內不停有碎石滾落。
一時間,哀嚎遍布了這座海上宮殿。
原随雲盛怒,又要往回去尋慎以瀾,丁楓死活不肯放手,只是喊道:“大業未成,請公子三思!”
書房方向又傳來巨大無比的爆裂聲和風聲。
她居然選擇了這樣慘烈的方式,居然想和他同歸于盡。
島上的人,除了原随雲和丁楓主仆外,只有幾名守着通道口的守衛逃了出來。幸他們之前做好了應急準備,島上一有異動,準備好的船只也便自動彈了出來。
他站在船上,卻聽見島正中傳來的風聲鶴唳。
巨大無比的鳳凰自山洞破頂而出,盤旋上空哀鳴。數以萬計的飛鳥從四面八方飛來,直直俯沖向海島。海島再也承受不住,徹底四分五裂,散開,又沉淪。
海島裂開的那一刻,火光沖天,染紅了一方天地。
後來,鳳凰與蝙蝠島一同沉入深海,世間再無神隐山莊慎以瀾,不過多了個海上紅日與沉島寶藏的傳說。
他們長眠于此。
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