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水鄉澤國(02)

雄化鎮三山環繞, 一水中分,下轄9個行政村, 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 奈何工業和旅游業都不發達,全鎮2萬餘人, 仍舊過着靠天吃飯的日子。這是銅湖市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等到了鎮上, 再走半小時颠簸的鄉間土路,就到了蘭橋村。蘭橋村在雄化鎮南部, 四堰河的下游地區。

劉棟将林媚送到了蘭橋小學,便折返回去, 說要回家跟媳婦兒一塊兒吃晚飯, 林媚不便多留, 囑咐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蘭橋小學的王校長已經在校門口迎接。

所謂小學,只是一排平房,不知道建于哪年, 外牆泛黃剝落;樓前一塊寬闊的紅土地就是操場,操場上立着一根生鏽的旗杆, 頂上飄着一面紅旗。操場上還有棵高大繁茂的皂莢樹,幾個小孩兒正在樹下抓子兒。

王校長年過半百,有點兒駝背, 穿着一件樣式老舊的白襯衫,洗得很幹淨。他走上前向林媚伸出手,熱情笑道:“林小姐,你好你好, 歡迎來到蘭橋小學。”招了招手,身後幾個戴着紅領巾的孩子,上前幾步,擠在他身旁,拘謹地說:“林老師好。”

林媚跟校長握了握手,又蹲下身來挨個跟孩子打招呼。

在孩子的簇擁下,林媚進了教室。

教室地上鋪着一層細石子,擺着約莫十條長桌,每一條坐三個人。一個教室三十多個人,規規矩矩地背着手,熱切而又拘束地盯着站在講臺上的林媚。

林媚掃視一圈,又從講臺上下去,走到門口,跟王校長商量了幾句。

十來分鐘後,全校143人,在操場上圍成一個三層的圈,一年級二年級坐內圈,三年級四年級坐中間一圈,五年級六年級坐最外面一圈。

校長原本是抽取了四年級的班級參加這次的活動,但林媚覺得既然是啓蒙性質的課程,參加的人自然多多益善。

孩子們這麽成圈地圍坐下來之後,沒那麽拘束了,夕陽正好,照得一張張黑瘦的臉上,眼睛像洗淨的琉璃一樣明亮。

林媚先介紹了自己,然後搬了張凳子挨着內圈的孩子坐下,讓大家從年齡最小的開始做自我介紹。之後,又給每個人起英文名。孩子覺得新奇,很快就“Monica”“Allen”地互相叫了起來。

有個害羞的小姑娘舉起手,小聲地說:“林老師,只能起英文名嗎?有沒有……俄羅斯的名字?”

林媚笑問:“你喜歡俄羅斯?”

小姑娘目光看着地上,“……嗯,書上看到……芭蕾……很美。”

“你叫什麽名字?”

“何娜……”

“那叫你Natasha好不好?”

何娜無聲地照着念了一遍,羞澀地點了點頭。

等英文名字起完了,也到放學的時間了,大家把凳子搬回了教室,挨個跟林媚道別。

“林老師再見。”

“拜拜,Susan.”

“林老師,明天見。”

“Dylan,明天見……”

王校長負手觀察了一會兒,走過去好奇道:“林老師把他們都記住了?”

林媚笑說:“沒全記住,有特征的容易記。”

等孩子們都散了,校長給學校的鐵門落上鎖,請林媚到他家去吃飯。

王校長的家,出學校,過一條水渠就到了。一間紅磚房,頂上蓋着黑瓦,破敗凋敝,情況比學校也好不了多少。

堂屋了點了一盞昏黃的燈,王校長的夫人正在往木桌子上端菜。她是個樸實的婦人,笑起來幾分腼腆。

四道菜,有魚有肉,雖不名貴,但林媚相信他們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豐盛。

吃飯的時候,王校長一徑兒感謝林媚,說以他們工作室的名義捐獻的英語教材和課外讀物都已經送到了,“還有一臺露天放映機,我已經會使了,前幾天還給孩子們放過電影。”王校長笑得憨厚。

吃着飯,有人來敲門。

王夫人把門打開,林媚往門口望去,卻是今天讓她幫忙起俄羅斯名字的何娜。小姑娘立在門墩前,有些局促,問王夫人有沒有蠟燭,她家裏沒交電費,停電了。

王夫人讓她稍等,轉身去了卧室。

何娜站在門口,王校長讓她進來吃飯,她搖搖頭,說不吃了,仍舊站在原處,擡頭時目光對上林媚的視線,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看着地上。

沒一會兒,王夫人拿了一把蠟燭過來,又往她手裏塞了支手電筒,讓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王校長嘆了口氣,“何娜是咱們六年級班上成績最好的,如果能到市裏去讀初中,肯定能讀出個名堂。可惜她家裏實在……她爸去年失足掉進河裏淹死了,弟弟才三歲……”

這頓飯吃得很沉重。

吃完飯,王夫人安排林媚洗澡。洗澡的地方在林媚晚上要睡覺的東邊房間,兩只塑料桶裏裝滿了溫水,旁邊木椅子上放着香皂,椅背上搭着幹淨的毛巾,地上放着一雙涼拖鞋。

“洗澡條件不大好,林老師不要嫌棄,毛巾都是幹淨的,我洗過,曬過太陽……”

王夫人的窘迫讓林媚心裏一陣難受。

洗完澡,王夫人過來囑咐林媚:“睡覺的時候蚊帳關好,我們這兒蚊子多。”遞來一只手電,讓她起夜的時候用。

門一掩上,房間就徹底安靜下來。

地上汪着水,林媚小心地避過,到床上坐下,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這兒3G信號弱,網絡連接不上,只能打電話。

挂了電話,把擱在床板上的蒲扇拿下來,趕了趕蚊子,閉上蚊帳。床單和被罩都是剛洗過的,有股幹淨清香的氣息。

枕頭上手機一振。

林媚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陸青崖:“到了?”

“嗯。”到了直接開始工作,壓根忘了陸青崖讓她報個平安的囑咐。

“習不習慣?”

“還好,”林媚把蒲扇放回去,“有事嗎?”

“我要說沒事,你是不是挂我電話?”

林媚:“……本來是不準備挂的,你倒是提醒我了。”

那端傳來一聲笑,好像是篤定了她也就是說說而已。

林媚說:“劉棟跟我講了一些你的事情。”

“說什麽你都別信,他比關逸陽還不靠譜。”

說話聲一下遠了,傳來很輕的似是什麽磕了一下的聲音,林媚猜測他是把手機摁了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說你文藝彙演上吉他彈唱——我都不知道你會吉他。”

“這種陳芝麻爛谷子他都還記得。”陸青崖笑了聲,“讀高中的時候學過,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嗎?”

“沒。”

“哦,那我可能忘了,高一學的,學了把妹用的,但讀了三年書,一個想把的都沒有。”

林媚想起他們在賓館裏第一次接吻的場景,那天燈光昏黃,他說那是初吻。

陸青崖笑得有點不那麽正經,“後來遇到你,沒使這招,因為你肯定不吃這套……”

“……誰說的?”

“我還不知道你麽……”電話那端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雜聲,片刻後,聽見他深吐一口氣的聲音,可能是點燃了一支煙,“你是這種人,誰要是去你宿舍樓下擺鮮花蠟燭,你會跟宿管投訴污染環境。”

林媚不服氣,“那你錯了,我就吃這套。”

“是嗎?”

電話裏突然沒聲了。

“喂?喂?喂——”

林媚看了看手機,還接通着,嘀咕兩句,準備挂斷——

吉他掃弦的聲音。

林媚一愣。

陸青崖清嗓:“玫瑰,玫瑰,班長的紅玫瑰……一顆青春的心,開在火熱連隊,看那男兒的肩膀,擔起如山重任……”

以前還跟單東亭和邱博他們混在一起,去KTV玩,陸青崖也會被推着唱幾首歌,都是歐美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這種。唱得時候很有範兒,擱在高中校園裏,肯定能讓一票的女生心智失常。

“班長的紅玫瑰,長在軍營它不後悔,班長的紅玫瑰,有情有義開一回……”

現在不一樣。

沒什麽範兒,更沒什麽技巧,只是有感而發。

但就是這分質樸特別讓人動容。

突聽“砰”的一聲,林媚吓了一跳,又聽電話裏傳來一聲怒吼:“老陸!大半夜你嚎什麽!”

似乎是沈銳。

林媚愣了下,差點兒笑噴了。

吉他聲停了,陸青崖“啧”了一聲,“早讓你學你不學,現在來嫉妒我才華橫溢……”

沈銳:“要臉嗎?”

聲音再次靠近,陸青崖“喂”了一聲。

林媚:“……你在宿舍?”

“嗯——你等等,我出去說。”

片刻,陸青崖說了句“好了”。

“剛剛唱的這首歌叫什麽?”

“《班長的紅玫瑰》,剛進部隊那會兒,我們老班長教的……去年他結婚,幾個兄弟過去參加,婚禮上也給他唱了這歌,嫂子差點哭了。”

林媚想象了一下,換她她也得感動哭。

“怎麽不唱當時你唱的那首?”

陸青崖:“劉柱這都跟你說了?真是出去混了兩年,越來越猥瑣了。”

林媚不解。

“這歌,我們現在不唱了。”

“為什麽?”

“太黃了。”

“啊?”

陸青崖悶笑一聲,沒說話。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林媚想了想……明白了,脖子燒到耳後根。

她拿手掌按着頸項,半晌沒吭聲。

陸青崖問:“生氣了?就開個玩笑,別當真。”

林媚小聲地說:“……要不要臉了。”

陸青崖的笑聲仿佛蕩在耳邊,“……反正沒多大用,對你,不要就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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