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色小城(04)

吃過早餐, 陸青崖先領着林媚和林言謹到營房去。他是機動中隊的隊長,又提前打過招呼, 這點“特權”倒是有的。

中隊通常早上六點就要出操訓練, 大家都是早起習慣了的人,在通常情況下可以休息的周六也不例外。一路進去, 就看見有人摟着被子往外面的竿子上架, 有人坐在宿舍樓前的臺階上,低着頭打電話。

他們見着陸青崖都是一個反應, 爽快地叫了聲“陸隊長”,瞥見身後跟上的林媚, 再笑嘻嘻地加一聲“嫂子”, 但等再看見林言謹, 就犯了難,支支吾吾的啥也喊不出口。

這些天,陸青崖找了個女朋友的事已經在中隊上傳開了, 大家一方面很激動陸隊長嘴裏說了這麽些年的初戀,居然真有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方面又暗自犯嘀咕:可惜“離過婚”,娃兒都這麽大了。

他們都覺得陸青崖條件不差,多少是個軍官, 雖然工資待遇是比不上那些私企外企的,幹個體戶的,但陸隊長長得帥啊,這張臉擺家裏都足夠賞心悅目了, 日日對着能多吃幾碗飯。

隊裏不少人是見過林媚的,也知道她長得不差,雖然不至于到國色天香的程度,但因為皮膚白眼睛大,擱在普通人裏面,妥妥鶴立雞群的效果;聽說還挺有錢,自己是半個老板,英語說得溜,法語意大利語都能來點兒……

原本郎才女貌,挺配,但可惜就可惜在女方“離過婚”。

沈銳、關逸陽他們幾個跟林媚打交道比較多倒是沒這個想法,尤其關逸陽,早跟林言謹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他昨天執行任務,兩點多才睡,今天起得稍微遲了一些,正在水房裏洗漱,聽見有兩人在說“陸隊的女朋友來了”,牙膏沫子都沒吐幹淨,匆匆抹了一把臉就出去了。

在幹部宿舍樓前,沈銳、虞川他們幾個領頭,已經把人圍住了。

大夥兒紛紛起哄:“嫂子想上去參觀可以,但咱們中隊有規矩,不管是誰,家屬過來探親,必須得出一個才藝表演!”

陸青崖瞅着明顯是帶頭的虞川,“什麽時候立的規矩,我怎麽不知道?”

虞川臉不紅心不跳,“十分鐘前,百人表決通過,沈指導員批準。”

沈銳:“我批準了。”

他們當兵的不矯情,以前拉歌的時候說得最多的就是“扭扭捏捏像姑娘”,如果是擱陸青崖身上,表演就表演了,但現在涉及到林媚。

當年在KTV,單東亭和邱博他們怎麽起哄,林媚也只肯跟合唱兩句,還只唱副歌的部分。才藝展示這方面,她真的有點露怯,本質是個很悶的人。

陸青崖低頭看着林媚,探詢的目光,意思是讓她拿決定。

整個中隊是滿連的編制,加起來一百號人,聽到消息的沒聽到消息的,都在往這邊趕。

林媚心裏清楚,這個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給陸青崖的。

她微笑看他,“就我的老本行,行嗎?我唱首英文歌。”

大家鼓掌歡呼,林媚又加了一句,“……陸隊長給我伴奏。”

陸青崖挑眉,林媚看着他笑。

片刻,陸青崖一撸袖子,“吉他在我宿舍,誰幫忙……”

虞川:“我我我!”

撥開人群,一溜煙就跑上去了。

另一邊,關逸陽跟林言謹已經勝利會師,兩人在人群的外圍,嘀嘀咕咕只有他倆才能聽懂的話題去了。

沒一會兒,虞川把吉他拿下來。

陸青崖調了一下弦,讓林媚哼兩句,他先定個調。林媚剛只哼了一句,他就聽出來了:“《Breathe》?”他掃了幾下,“伴奏是這樣吧?”

林媚也拿不準,“好像是。”

陸青崖笑了笑,低聲問:“你怎麽跟我一樣,曲庫幾年沒更新了?”

他們在一起那會兒,泰勒·斯威夫特剛火,KTV每個包房都能聽見有人荒腔走板撕心裂肺地唱《Love Story》,邱博的女朋友婷婷也唱,不只這一首,泰勒那一年出的專輯,每首她都能倒背如流。

林媚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婷婷的英文發音,比那時候陸青崖的脾氣還爛。

準備工作做好,陸青崖看她,“你先唱吧,我先彈了,怕你不知道從哪裏開始進人聲。”

陸青崖說的是實話,林媚笑了笑,擡頭一看,無數道目光正期待地盯着她,當下就有些緊張了,唱第一句的時候,嗓子整個都是劈的。

好在吉他伴奏及時跟進,陸青崖和她交換一個眼神,點一點頭,像是鼓勵。林媚多少放松了一些,開始踩上伴奏的拍子,“……Now I don’t know what to be without you around……”

這是首九年前的老歌了,有會唱的人,也都跟着哼上兩句。

林媚轉頭,目光看着陸青崖:“……You’re the only thing I know like the back of my hand, and I can’t breathe without you, but I have to……”

從決定回頭開始,兩人常常各自想過的問題就是“如果當時”。

如果這一回碰上沒能複合,于他們而言可能就是真的散了,餘生再不會有任何交集的那種散了。

心裏藏了情緒,能反應在唱出來的歌裏。

大家一看兩人都垂着眉,一個彈,一個唱,唱的還是“沒有你我無法呼吸”這樣的詞。

多少有點觸動。

“二婚”就“二婚”吧,世界上能有多少相愛的人,走散以後還能回到彼此身邊呢?

不只需要緣分,還需要兜兜轉轉之後,歷久卻彌堅的決心。

林媚好歹是把這首歌唱完了,合掌鞠躬,說自己唱得不好,大家擔待。

陸青崖提着吉他,目光一圈掃過去,“批準了的沈指導員,怎麽樣,能放行了吧?”

大家鬧已鬧過,也就點到為止了,畢竟是中隊長帶過來的人,太過分了怕人臉皮薄,鼓着掌連聲說“嫂子唱得好”“嫂子英語溜”……

陸青崖便要領着人上去,環視一周,大的在身邊呢,小的卻不見了。

關逸陽蹲在地上,捏着一個石子兒在水泥地上畫南海局勢圖,邊畫邊跟蹲在對面的林言謹解釋“沙”、“礁”、“島”這三者的區別……

剛講到起勁處,一道影子投了下來。

關逸陽一個咯噔,扔了石子,屁股着火似的彈了起來,“那啥,眼鏡兒,你先跟咱們陸隊去參觀參觀,我想起來我衣服還沒洗呢,先走了!”

陸青崖笑了一聲,伸手摸林言謹腦袋,把他往回帶。

等參觀過了宿舍,又去了榮譽室。

一面牆上全是獎章,個人的集體的,粗略掃了一眼,五花八門,什麽都有。

言謹扒着細看,在裏面找到好幾個署名是“陸青崖”的,便問:“陸隊長,這是不是就是你啊。”

陸青崖笑着答了聲是。

言謹再看他時,眼神都更亮了。

陸青崖說:“眼鏡兒,下回再想聊什麽南海局勢,中印邊境沖突,找我就行……你關排長還是我領着入門的。”

這話太酸了,林媚簡直沒耳聽。

之後就去言謹心向往之的靶場。

他們部隊裏的這一個是小型的,基本訓練夠用,碰上集訓或者什麽特殊訓練,得去省裏的某射擊基地,那裏是保密單位,自然是不能帶人過去的。

然而即便是小型的也夠言謹瘋了,撒開腿跑了一圈,摸一摸豎在遠處的靶子,還摸着地想找一找有沒有掉落的空彈殼,也不怕身上一套上千的衣服弄髒,哪裏還有一點平常斯文紳士的樣子。

到底是小男孩兒,玩樂和對軍裝的向往都是天性。

陸青崖就蹲在跟他講解,他們平常是怎麽做射擊訓練的。其實他們普通武警戰士,一個月也就只有兩三次實彈射擊的機會,一次五發子彈,其餘時間都是吊磚頭端槍練瞄準。

“你關叔叔是隊裏的狙擊手,他一年能打上萬發子彈。”

雖然對林言謹跟關逸陽的關系,比跟他親近這點,陸青崖有些吃味,但對于自己手下的戰士,他從來不吝誇獎。

“不要覺得聽着風光,都是一天一天練出來,集訓的時候一天要打三四百發子彈,槍端久了手都磨出血泡。而且這三百發子彈不是瞎打的,得計成績,分數不夠回頭還得加練。射擊需要全神貫注,一天下來,不比你做數學累。”

言謹:“我做數學題不累。”

陸青崖笑說:“你媽媽做數學題累。”

不遠處的林媚:“你們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林言謹:“沒呢,我們在誇你!”

林媚:“……”

營地裏無非就那些地方,能參觀的地方都參觀過了,陸青崖領着兩人離開。

這回,林言謹一定要坐在副駕駛,好方便跟陸青崖讨論“南海局勢”。

出發之前,陸青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樣東西,丢給林言謹,“喏。”

言謹接過一看,眼睛都亮了。

陸青崖發動車子,跟他解釋:“我入伍第一次射擊時的空彈殼,以後就托付給你了,林言謹同志。”

林媚探頭看了一眼,“……一直留着?”

陸青崖語氣很平,“丢在抽屜裏就沒扔,前兩天突然看到了。”

林媚是了解陸青崖的,說得這麽輕飄飄,但如果不是具有紀念意義,他當時不至于還特別撿回來。

便囑咐道:“眼鏡兒,好好保管吧。”

言謹點了點頭,“回頭穿個繩子”

中午在外面吃過飯,下午陸青崖帶着兩人去市裏的一家射擊俱樂部。

俱樂部在郊外,占地面積大,靶場都在野外,還有真人CS的布景。隊裏放假無聊的時候,也會過來玩一玩。

言謹人小,陸青崖只帶着他試後坐力小的92式5.8MM槍。

言謹一點不含糊,陸青崖也不含糊,照着他們平常訓練的标準,從頭到腳地糾正,腳張多開,手舉多高,手指怎麽擺,怎麽瞄準,一樣一樣的來。

“準備好了嗎,林言謹同志。”

林言謹小小一張臉繃得十分嚴肅,“準備好了!”

“一、二、三。”陸青崖手往下一壓。

“……”

言謹力氣小,扳機沒扣下去。

陸青崖哈哈大笑。

言謹懊惱,緊緊地咬住嘴唇,閉眼。

“砰!”

這一下,子彈總算射出去,他也差點被後坐力震得手槍脫了手。

急忙期待地問道:“幾環?”

“還幾環……”陸青崖笑得不行,“脫靶了。”

言謹下巴微微一揚,把手槍遞給他,“你來。”

小子似乎是不服。

靶位的高度,是工作人員特意根據林言謹的身高調整過的。陸青崖接過手槍,不讓人再麻煩,就蹲下身。

瞄準,許久未動。

片刻, “砰砰砰”接連五聲。

林言謹跑近兩步,一看,5發都正中靶心。

他抿着唇,垂着頭站立片刻,又從陸青崖手裏拿回槍,“砰砰砰”一氣兒打出去。

陸青崖算着,還剩下一發。

把言謹手臂一抓,托住他的手,手指摁住他摁在扳機上的小小手指,瞄準,扣下。

十環。

言謹轉頭看他,眼睛都快紅了,“以後我也能做到!”

陸青崖笑了,傾身摸他腦袋,“你才八歲不到,着急什麽呢,你當然能做得到,以後世界都會是你的。”

言謹多少有點兒受挫,但小孩兒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就被俱樂部裏的槍支博物館吸引,拉着讓陸青崖給他講解。

“……這個你應該熟悉,電影裏常出現AK47,AK是俄文自動步槍的縮寫,所以軍迷一般把AK讀成‘阿卡’……”

“克拉格-約根森步槍,這槍比較特殊,彈匣是從側面裝填的,1930年挪威發明的,現在斯堪的納維亞和美國還用它做狩獵的獵槍……”

言謹聽得心滿意足,玩了一會兒有點累了,就買了飲料,坐在大廳裏看科普視頻。

陸青崖捉住林媚的手,“你也試試?”

俱樂部裏有十種槍形,陸青崖讓她随便挑。

最後,林媚指了指其中一種槍身棕色,瞧着特別複古的步槍。

“莫辛-甘納,槍聲比較清脆,我們中國人叫它‘水連珠’。”

外面的空地上墊了墊子,槍架在墊了沙袋的架子上。

林媚趴下,陸青崖跪在地上,俯身幫她糾正姿勢。

褲子就擦在她腰間,手掌繞過去按在腹部,略微用力,“稍微起來點。”

聲音低沉,貼着耳朵,帶着氣流往裏鑽。緊挨她的陸青崖的身體熱烘烘的,帶一點兒汗味。

總覺得……不像是調整。

像是調情。

林媚臉發熱,轉過頭去。

迎着陽光,陸青崖笑得格外不正經,好像早料到她要回頭一樣。

湊近,手掌捏着她下巴,直接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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