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雪迷城(04)
清晨六點不到的時候, 陸青崖醒了,興許是昨晚水喝少了渴醒的, 興許是被隔了一扇門傳來的細微的說話聲吵醒的。
房間淺色的窗簾始終沒換, 六點鐘熹微的天色透進來。
擡手一摸,身旁床上沒人。
爬起來喊了一聲“林媚”, 聽見客廳裏那細微的說話聲停了。
他推開門, 燈火通明的客廳裏,林媚已經挂了電話, 轉過頭看着他很淡地笑了笑,“把你吵醒了?”
“誰的電話, 這麽早。”
“工作上的事, ”林媚有些沉吟, 放下手機到他跟前,伸出兩只胳膊摟住他的腰,仰頭去看, “……計劃有變,我可能下午就得走了。”
“這麽着急?”
“嗯……必須得我回去處理。”
“你說中午跟你那個姓周的記者學妹吃飯的, 還吃嗎?”
林媚搖頭,“改下次吧。”
“還早,你再去睡會兒, 我給你訂機票。”
半晌,林媚“嗯”了一聲,但還是抱着他不動。
陸青崖推一推她胳膊,“去睡。”
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幫林媚訂好了機票,再回到卧室。
林媚沒睡,手機的光投在她臉上。
Advertisement
“別玩手機了,睡會兒。”
陸青崖伸手要去搶她手機,她卻一鎖屏塞到了枕頭底下,轉過身來看着他,“太亮了,我睡不着。”
“往裏面去,我跟你換換。”
床陷下去些許,陸青崖在外側躺下,側身摟住她,替她擋了窗外投進來的光,“能睡得着了嗎?”
林媚“嗯”了一聲,腦袋埋在他胸前,手卻閑不住似的把他內褲松緊帶的邊緣扯開了又彈回去。
“……”陸青崖一把捏住她的手,身體跟着往前一貼,“鬧什麽?”
林媚非常小聲:“……你睡嗎?”
這話基本等于委婉的邀請了,陸青崖笑了笑,松開了她的手腕,沉聲說:“想要?你幫我掏出來……”
上午收拾行李,中午吃過便飯,陸青崖把林媚往機場送。
兩人坐在後座上,林媚一路上手機沒離過手,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她面色也越發凝重。
“很嚴重?”
林媚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繼續手指翻飛地回複微信。
陸青崖打量着她,“要有我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在江浦市我認識些人,多少也有門路。”
林媚這才停了停,幹脆關掉了微信消息的聲音和震動提示,把手機揣回兜裏,抓過他的手,很淡地沖他笑了笑,“沒事,我回去很快就能解決了。”
到機場安檢口前,林媚從包裏找出登機牌和身份證捏在手裏,問陸青崖:“你過過年回去嗎?”
“回去,跟老頭兒說好了,”陸青崖低頭看她,“……也想找機會見一見你爸媽。這雷遲早要排,不能拖了。”
沉默片刻,林媚往排隊的隊伍望了望,“……好,那我先走了。”
陸青崖上前一步把她樓進懷裏,很多不舍的話,斟酌了又斟酌,只說:“沒事,一切有我呢。”
·
新年的第一天,又是雨雪天,江浦市堵成一片。
微信消息還在一條一條地跳出來,林媚也無心回複了,催促司機再開快一點。
“小姐,我倒是想開快點,你自己看看這路況。”
林媚嘆聲氣,把車窗開了一線,冷風刮進來,吹散車廂裏悶重的熱氣。
到了家門口,林媚站了一會兒,方才從包裏摸鑰匙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裏面傳來盧巧春激烈的聲音:“你還知道回來!”
客廳裏,盧巧春和林樂邦向門而坐,林言謹坐在另一側,背着手,像是犯了錯被懲罰一樣。
林媚低下頭,換鞋。
客廳裏的兩人看她這樣不緊不慢,火氣頓時騰起來了,盧巧春霍地起身,“你是不是從銅湖市,那個王八蛋那兒回來的?!”
新年,全家都起了個大早做大掃除。
盧巧春在林言謹的書櫃裏發現了他和陸青崖簽的那份“協議”,一看開頭注明的“甲方:陸青崖”,頓覺眼前一黑。
她真是萬萬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林媚還能跟那人攪和到一起,而且瞞了他們這麽長時間,把她外孫都給“策反”了。
林媚走近幾步,就站在門廳和客廳交界的地方,看着盧巧春和林樂邦,很平靜地說:“爸,媽,就是這麽回事,我跟陸青崖和好了。”
話音剛落,盧巧春抄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就朝着她了過來,打上在她身上,“啪”一下掉在地上,電池摔出來。
沙發上乖乖坐着的林言謹吓得一縮肩膀。
林媚看向林言謹,“言謹,莫叔叔的車在樓下,你今天去他家住一晚,行嗎?”
林言謹看了看外公外婆,又看了看林媚,欲言又止。
“快去吧,莫叔叔在等着你。”
林言謹回自己房間,很快地收拾好了書包,挨挨蹭蹭地到走到了林媚身邊,哽咽着說:“外公,外婆……你們不要吵架。”
林媚摸一摸他腦袋,“去吧,沒事。”
林言謹走出大門,帶上了門,耳朵貼上去仔細地聽,隔着厚重的門板,說話聲不大清晰,但能聽出是在吵架,外公外婆都發了很大的火。
在出小區大樓之前,林言謹抹幹了眼淚。
莫一笑的車就停在門口,打着雙閃燈。
他踩着薄薄的積雪走到車邊,拉開了車門。
丁薇坐在後排,趕緊伸手把他拉上來,替他拍了拍棉襖上的細雪,柔聲問:“怎麽了?家裏發生什麽事了?”
林言謹憋着眼淚,“外公外婆,知道了我媽跟陸隊長的事……”
丁薇一怔,跟轉過頭來的莫一笑交換了一個眼神。
丁薇低聲安慰:“沒事,這些事我們大人都會解決……晚上我們吃火鍋好不好?小雨也一直嚷着說言謹哥哥最近怎麽都不去玩呢……”
林言謹點了點頭,使勁搓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不這麽做,他就要哭出來一樣。
車子發動,在風雪之中緩慢地行駛。
一片安靜之中,林言謹書包裏的手機響了。
手忙腳亂地拿出來一看,是陸青崖撥過來的。
陸青崖:“眼鏡兒,我問你個事……”
·
争吵,解釋,抗辯……
整整兩小時過去,沒有達成任何共識。
興許是沒睡好,林媚腦袋裏跳疼,嗓子也幹疼。
“媽……我們先吃飯,吃完飯再接着聊好不好?”
盧巧春和林樂邦胸膛劇烈起伏,都不搭話。
林媚往廚房去,先淘米把米飯蒸起來,然後打開冰箱挑了些新鮮的蔬菜,打算簡單炒兩個菜。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盧巧春來到了廚房門口。
“林媚,我跟你爸的态度就擺在這兒了,你自己看着辦。你想跟那王八羔子在一起,除非我跟你爸死了。”
管道水冷刺骨,手很快凍得通紅。
“媽……”
“他屁股一拍走得輕巧,孩子都這麽大了,回來白撿一個便宜,天下有這麽好的事?我們不是反對你談戀愛,可你不能這麽糟踐我跟你爸這麽多年的苦心。”
盧巧春站了一會兒,離開了。
林媚關了水龍頭,仰頭,使勁地抽了幾下鼻子。
晚飯吃過,盧巧春和林樂邦回到卧室,緊閉房門,擺明了立場已定,不會再跟她多費唇舌。
林媚打開了窗,冷風吹得她頭腦清醒了些。
她想過很難,沒想到會這麽難。
下一步,父母肯定就是責令她搬出去,以冷戰來逼她做出選擇。她相信他們一定會這麽做。
人活至今,全憑一腔孤勇。
和陸青崖複合的這段時間,她覺得生命裏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被填滿了,獨自一人的時候,再也不會聽見胸腔裏空蕩蕩的風聲。
那種雪原跋涉一樣的冷,她不想再經歷了。
不知道枯坐了多長時間,手機振動起來。
背光亮着,在床上“嗡嗡”地響。
陸青崖打來的。
她接起來,正準備控制情緒,就聽見那端堅決不容質疑地說道:“下來。”
一出門,寒風卷着細碎的雪,濕冷,長了毛針一樣地往脖子裏紮。
林媚裹緊衣服,飛快往前走。
沒走多遠,倏然停住腳步。
前面路燈底下,昏黃路燈光裏細雪漫漶,一道極長的影子折在濕滑的水泥地上。
林媚頓了頓,飛快地奔過去。
熱氣拂在發上,臉頰撞上硬邦邦的胸膛,一到跟前,她就被他一把拽入懷裏。
林媚趕緊一只手捂着他的手,另一手拍打他肩上的雪花,“你冷不冷?”
他從銅湖市來,沒穿厚衣服,就一件夾克,在風口處站了這麽半天。
陸青崖牙齒打顫,開口,哈出大團大團的白氣,“你怎麽不告訴我?”
眼前漫起霧氣,林媚往他凍僵的手上哈氣,想要給他取暖一樣,“誰告訴你的?莫一笑?”
“眼鏡兒。你走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到底不放心,打他電話問了一下——你怎麽不告訴我?”
緊急請了個假,還好領導大發慈悲地批了,責令他明晚八點之前必須歸隊。
“我想先回來探探情況,如果……”
“不是說了嗎,有雷咱們一起扛。這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沒有你替我打前哨的道理。”
都這時候了,他還是滿口排兵布陣的那一套。
林媚不知道為什麽反倒笑了,把他往背風的地方拽,“你吃飯了嗎?”
“林媚,”陸青崖巋然不動,捉住她的手,嚴肅道,“領我上去見一見你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