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風雪迷城(03)
近傍晚的時候, 陸青崖領着林媚去營房。
食堂裏收拾布置過了,好幾張桌子拼在一起, 留在中隊的戰士圍坐在一塊兒。年末, 明天又是新年,食堂裏菜色都比平常更豐富些。
除了林媚, 還有一些家屬也過來探親, 他們這些帶了家屬的都坐在了一桌。
中隊立了規矩,在部隊裏不能喝酒, 就開了雪碧可樂,以飲料代酒。
陸青崖作為隊長, 一桌一桌敬過去慰問, 把場子搞得很熱鬧。
吃過飯, 部隊的禮堂裏放電影,大家都簇擁着過去。
夜裏降了溫,風有些涼。
陸青崖挽着林媚的手穿過操場, 刻意和前面湧去禮堂的戰士們拉開了一點距離。
“冷不冷?”
林媚搖頭。
剛吃過飯,整個人身上都是熱烘烘的。她想到九年前的那個新年, 也是跟陸青崖一起度過的,在度假村的四星級酒店裏,大家喝酒打牌鬧哄哄的。中途她跟陸青崖單獨出去, 開了老遠的車,到很安靜的湖堤上去看雪。
銅湖市維度低,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有十來度,終年見不到雪, 除非往西邊的雪山上去。
林媚多少覺得有點可惜,新年的時候,還是要下一點雪更有氣氛。
腳下踏着草,窸窣作響。
他們步子放得很慢,沒人說話。
這一刻的寂靜和黑暗都特別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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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禮堂,一推開門,明亮的燈火和喧鬧的笑聲一起湧來。
禮堂裏沒放電影,關逸陽已經領着大家玩開了。
游戲特意針對帶了家屬的,一個比劃一個猜詞,錯了就得做俯卧撐。
林媚一看形勢不對,悄聲問陸青崖,“要不我們還是逃?”
然而關逸陽眼尖,已經看見他倆了,高聲道:“陸隊,你跟嫂子是不是得發揮帶頭作用?”
起哄聲和掌聲之中,林媚被推上了講臺。
關逸陽亮出來了第一個詞,是“牝雞司晨”。
林媚抓瞎了,想了半天,亂七八糟地比劃了一通。
陸青崖:“聞雞起舞?”
林媚大喜,沒想到他能認出來她比劃的“雞”,趕緊比了一個“二“,又使勁點了點頭,意思是第二個字對了。
陸青崖:“雞……雞鳴狗盜?”
林媚趕緊擺手。
“雞犬不寧。”
“鶴立雞群。”
“呆若木雞。”
……
大家齊聲嚷道:“陸隊!別掙紮了!做吧!”
陸青崖回頭看了一眼關逸陽寫在題板上的字,挑眉,“這你出的題?”
關逸陽:“怎麽樣?陸隊,我有文化吧?這字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麽讀?我教你啊……”
陸青崖走過去,伸手臂勾住他肩膀,“關排長,我問你,這個詞你怎麽比劃,你比劃我看看?”
關逸陽笑嘻嘻,“陸隊,威脅我沒用,願賭服輸。”
陸青崖不是輸不起的人,解了身上外套遞給林媚,就勢往地上一撐,問道:“做幾個?”
虞川這時候忽說:“咱們平時訓練什麽沒經歷過,俯卧撐沒勁吧。”
關逸陽:“川兒,你有什麽想法?”
虞川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提出一個方案:男方躺在地上,家屬坐在小腿上。家屬嘴裏銜着一根巧克力棒,男方得在完成一分鐘70個仰卧起坐的同時,順利咬斷超過三分之二的巧克力棒。
一陣怪叫。
關逸陽朝虞川比了一個大拇指,“川兒,上道啊!會玩的!”
他看向陸青崖,“陸隊,敢不敢接受這個挑戰?”
陸青崖低頭看向林媚,低聲問:“你覺得行嗎?不行就算了,只要我說了,他們不敢鬧。”
林媚沒被這麽鬧過,分外的不好意思,臉都有些熱。今天是迎新年的日子,又在陸青崖的出場,她不想矯情破壞氣氛,便小聲說:“……試試吧。”
很快,陸青崖在地上躺下,林媚銜着巧克力棒坐下去,壓住他的腿。為了方便,她頭發紮起來梳成了馬尾。
關逸陽:“準備好了嗎?”
陸青崖十指交叉墊在腦後,“行了,計時吧。”
關逸陽一掐秒表:“開始!”
大家紛紛開始幫忙數數:“一、二、三……”
陸青崖動作十分迅速,一起就落,但一點不着急去咬巧克力。
“四十,四十一……”
起來的時候,他臉上帶着笑,溫熱的呼吸就拂在她臉上。有好幾次,她以為陸青崖要去咬,不由自主地主動地往前湊了湊。
然而陸青崖都是虛晃一招。
“六十,六十一……”
報數聲越來越大,聲浪快把禮堂的天花板都掀翻。
陸青崖幾次湊近卻不張口,擺明了就是故意調戲。林媚臉頰到脖頸都紅成一片,然而随着大家的報數,也不知不覺提起了心髒。
“六十八,六十九!”
陸青崖猛一下湊近。
只離半寸,就要碰上她的嘴唇,那根巧克力棒,幾乎是被他整個咬下。
“七十!”
掌聲歡呼聲四起,關逸陽大聲喊道:“還有四秒,陸隊,快快!”
“不做了。”陸青崖目光牢牢地定在林媚臉上,幾下嚼斷了巧克力棒,“……給你們其他人留點兒超越的空間。”
他朝着林媚伸出手,待她握住,和她一塊兒站了起來,手臂虛虛地搭着肩膀,一攬,往臺下走,“你們年輕人鬧,我跟你們嫂子歇會兒。”
觀衆席靠邊的地方,兩人找位置坐下。
陸青崖轉頭看她,臉上挂着笑,“臉紅成這樣?”
林媚擡手碰了碰,燙得吓人,“……你剛才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麽了?” 陸青崖笑一聲,“……不是沒把握麽,這是戰術思維,我們講究一擊必中。”
林媚翻他一眼,“聽你胡扯。”
頓了頓,陸青崖問:“這巧克力棒怎麽有股紅酒味?”
“就是紅酒味的。”
“是麽……”陸青崖盯着她的嘴唇,“我再嘗嘗?”
林媚趕緊往旁邊躲。
陸青崖大掌一伸,按住她後腦勺,低聲地說:“沒人看,他們在鬧呢。”
低下頭,借着前面椅背的遮擋,含住她的唇。
沒敢親太久,林媚伸手使勁把他推開了。
陸青崖笑了笑,把目光投向前方,又一對夫妻正在接受挑戰,大家起哄計時。
都是苦中作樂。
往年逢年過節,他也都是在這兒度過的,隊裏無論如何得有人輪值,他是主動輪值最多的。
這些,是他眷念而熟悉的一切。
陸青崖挽住林媚的手,“……陪我出去走走吧。”
舞臺下,正在和大家一塊兒計時的虞川,忽覺得口袋裏手機一響。摸出看了一眼,趕緊撥開人群往安靜地方走去。
半分鐘後,他跑到了門口。
陳珂站在路燈下,正在看他們大門上的招牌,看得分外認真,好像那是什麽特別值得研究的東西一樣。
虞川撓了撓頭,喊她,“……陳珂。”
虞川帶着剛剛在醫院值晚班的陳珂進了禮堂,一時間,正在喧鬧的大夥兒都停了下來,齊齊看向兩人。
虞川不自覺地離陳珂遠了半步,介紹道:“這是陳珂,是……”
姚旭:“我見過!是陳老師的堂妹!”
虞川:“……”
大家本來想鬧一鬧的,也都不敢鬧了。
關逸陽無奈地敲了一下姚旭腦袋,“姚旭同志,你太會壞事兒了!”
姚旭莫名,摸摸腦袋,嘟囔:“我……我沒說錯啊。”
打斷了游戲又繼續開始。
虞川帶着陳珂在前排坐下,拿了些零食過來遞給她。
陳珂解下圍巾,笑說:“我一會兒再吃——這兒有洗手間嗎?”
“有,側門出去,走廊走到頭——我帶你去。”
“不用,你坐着吧,我很快就回來了。”
看陳珂離開了,有幾人湊上前來,圍着虞川坐下,讓他好好交代。
虞川無奈,拼命澄清。
臺上臺下一樣的熱鬧,正這時候,陸青崖和林媚也回來了,笑問:“聊什麽呢?”
姚旭:“陳老師的堂妹過來看望咱們了。”
有人笑說:“她不是來看咱們,是來看川兒!”
陸青崖看向虞川,笑問:“哦?川兒,這就是你的情況?”
虞川撇撇嘴,“你們別瞎說,我跟她就是朋友。”
“朋友?那這個朋友交得也值啊!陳小姐不是護士嗎?肯定認識很多漂亮的小護士,讓她給你介紹!”
虞川蹙眉,“你們別起哄了,我有喜歡的人了!”
話音剛落,他擡眼一看,發現陳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大家趕緊散了,繼續去圍觀舞臺上的下一對。
陳珂在虞川身旁坐下,從旁邊空座位堆的零食裏拿了粒巧克力,低垂着頭,手指捏着那塑料包裝,窸窸窣窣的響,神情有些寥落。
虞川看着她。
陳珂剛來還是高興的,現在心情似乎有點兒低落。
為什麽突然就變了?
他目光環視一圈,看見了前面人群中緊靠在一起的陸青崖和林媚。
是因為……看見了他倆?
虞川抿了抿唇,心髒不可抑止地往下沉去。
陳珂沒待多久就準備走了。
虞川把她送去門口,折返回來,卻沒再回禮堂。脫了外套,擱在草地上,繞着跑道,跑圈。
禮堂裏活動還在繼續,陸青崖囑咐李昊接管紀律,自己帶着林媚先行離開。
一出門,就瞧見昏暗之中,操場上一道快速移動的黑影。
陸青崖頓住腳步,眯眼看了會兒,高聲喊道:“川兒!今天還訓練什麽!”
虞川:“你別管我!”
語氣有點兒沖。
陸青崖愣了一下。
這小子,吃槍藥了?
陸青崖沒多問,囑咐他早些回去休息,就和林媚離開了。
新年的街上燈火通明,節日的氣氛分外濃郁。
靠近銅湖花園的一處商業街附近,林媚喊了停車,在陸青崖的目光中看過去,“我們從這兒走回去,好不好?”
林媚的手揣在陸青崖的外套口袋裏,兩個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有買花的小姑娘湊上來,陸青崖也特給面子地買了一支。
蔫了吧唧的玫瑰,劣質的塑料包裝,一支要20塊,林媚覺得不值,但也還是開心,捏在手裏湊到鼻前嗅了嗅。
忽聽陸青崖問:“想沒想過怎麽拍婚紗照?”
林媚愣了一下,擡眼去看他,“……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穿軍裝,你穿婚紗,來我們部隊拍,怎麽樣?”陸青擡手,碰了碰她還在發燙的臉頰,“等天氣暖和的時候。”
“不着急呀,”林媚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我又不會跑。”
陸青崖笑了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緊,目光隔着流光溢彩的建築和重重夜色往北看。
那是他們來的方向,銅湖市武警機動中隊駐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