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捉蟲)
青城的秋總是來得不經意,上一刻仍是翠綠色的銀杏樹的葉子,在下一刻便轉了黃。
許霜枝盯着窗外的葉子發了神,泛黃的銀杏樹樹葉中,還夾着幾片翠綠色的葉子,和車禍那天落在她眼上的樹葉,一樣地綠。
朱老師用手拍了拍桌子,道:“許霜枝,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你最近成績一落千丈,究竟是怎麽回事?”
辦公室的另一頭,王老師握着手中的搪瓷杯,嘆了一口氣,對對桌正批改着作業的李老師道:“宋嘉則這孩子啊,真是有禮貌,我看,是個好苗子,就是家裏條件太好,不知道他會不會把心放在學習上。”
李老師放下紅筆,掏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眼神飄忽地道:“誰知道呢?聽說這孩子之前在S大附中讀書,也不知道怎麽突然轉到我們學校。”
許霜枝收回目光,垂下頭,輕聲道:“老師,我知道了。”
答非所問,朱老師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但對着許霜枝這一臉乖巧的模樣,他縱是知道這丫頭又走神了,縱是他有一肚子火,也實在不忍心發出來。
許霜枝這丫頭,不論是學習還是什麽,一直都很讓人省心,讓人省心得他一個糙漢子都有幾分心疼這丫頭了。
朱老師吞下早前準備好的一肚子勸誡,道:“算了,你之後好好學習就行了,不要把這次成績放在心上,馬上到午休的時間了,你快回去吧。”
“好。”
許霜枝應了一聲便轉身出了辦公室,往教室走去。
望着許霜枝走遠的身影,朱老師嘆了一口氣,許霜枝這丫頭是塊璞玉,是高二七班班上所有學生中最讓他省心的那一個學生,但最近兩次月考,許霜枝的成績卻有些下滑,他實在擔心這塊璞玉會毀在他的手裏。
快到教室門口時,許霜枝忽然瞥到操場上的銀杏樹下,站着一個男生。
這個點,操場上怎麽還會有人?
還有一大堆作業等着她呢,這不是她該思考的問題。
許霜枝按下心頭疑惑,大步向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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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霜枝回到了座位上,她的座位在最後一排靠窗,這是她向班主任朱老師争取了很久才争取來的。
一陣風吹過,窗外的銀杏葉簌簌地落下,在樹下鋪了一層金黃。
秋天到了。
許霜枝盯着窗外的銀杏樹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她從課桌抽屜中拿出數學習題冊,今天還有許多作業等着她。
正值中午,雖是自習,但教室裏卻一直靜不下來,總有一些窸窸窣窣的響聲。
久居其中,許霜枝早已是見怪不怪,何況她沉迷學習時,旁人的說話聲很難打擾到她。
一道咳嗽聲後,朱老師領着一個容貌清秀的男生走了進來。
男生穿着白色V領針織衫,配一條牛仔褲,背着一個黑色的書包。
朱老師高大的身子一出現在門口,教室裏頓時便靜了下來,在七班,很少有人不畏懼班主任朱老師那張嚴厲的臉。
除了許霜枝。
許霜枝把數學習題冊上的習題看了一眼,然後便用鉛筆在草稿紙上默默地演算着過程。
朱老師清了清嗓子,道:“給同學們說一聲,今天有一位新同學加入我們班。”
說着,朱老師看向男生,道:來,你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男生走到講臺正中,道:“大家好,我叫宋嘉則,來自蓉城,平時喜歡看推理小說,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朱老師帶頭鼓了掌,班上的同學也頗為配合地熱情地鼓了掌。
“你和許霜枝一起坐吧,許霜枝就是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個女生,你以後有問題可以請教她。”
哪怕被朱老師點到,許霜枝依舊埋着頭,不慌不忙地做着手中的數學作業。
比起宋嘉則,許霜枝覺着還是手中的數學作業更值得她關注。
向朱老師道謝後,宋嘉則便背着書包在衆人的注視下,徐徐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帶着燦爛的笑容,輕聲道:“你好,我叫宋嘉則。”
燦爛得有些晃眼的笑容讓許霜枝皺了皺眉頭,在她眼裏,不明緣由的熱情便等同于麻煩。
她不動聲色地往窗邊移了移,道:“許霜枝。”
宋嘉則往抽屜裏放書的手一滞,轉過頭,露出一口大白牙,道:“許霜枝麽?這名字真好聽。”
見宋嘉則還欲說話,許霜枝立刻低聲道:“自習時間不能說話。”
宋嘉則眼中閃過迷惑,随即又是一片清亮,他怯怯地道:“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許霜枝。”
許霜枝沒吭聲,把注意力又放到了習題冊上。
許霜枝剛把習題冊上的習題做完,正要轉戰英語作業時,宋嘉則忽然遞過來一個小本子。
小本子和作業本差不多大,封面是牛皮紙,很簡單的小本子,卻給人一種舒适的感覺。
他雙眼發亮地看着許霜枝,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出幾分友善的笑意。
許霜枝翻開小本子,只見第一頁上是清秀的鋼筆字跡:宋嘉則,我的名字。
許霜枝皺了皺眉,拿起筆在上面寫道:我知道了。
許霜枝把本子推過去後,剛填了完形填空的第一個空,煩人的小本子又遞了過來:你的名字?
惦記着還未填完的完形填空,許霜枝用筆飛快地在小本子上寫道:許霜枝。
許霜枝本以為宋嘉則這下便能放過她,誰知她剛填了兩個空,小本子又遞了過來:你的字寫得很好看。
許霜枝心裏的小火山幾乎快要壓制不住了,她拿起桌上的線圈本,這是她用來記作業和每日學習計劃的線圈本。
翻到記着今天的作業的那一頁後,許霜枝又用筆在小本子上蹭蹭蹭地寫了一句話:作業很多,你快做作業去吧。
許霜枝本以為這下那煩人的小本子便會放過她,但煩人的小本子很快又遞了過來:謝謝你的提醒,你真好。
很少會有人告訴她:她真好。
而且還是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她的本意也并非提醒宋嘉則,她只是為了讓那煩人的小本子不再打擾她學習而已。
許霜枝一愣,奇怪地看了宋嘉則一眼,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完形填空上。
做完英語的閱讀和完形填空後,已臨近午休的結尾,之前還有幾分鬧騰的高二七班已經被淺淺的呼吸聲環繞。
抓着午休的尾巴,許霜枝預備小睡一會兒。
許霜枝把頭放在手上,正要入睡時,卻恰好撞進宋嘉則的眼裏。
他的眼神清亮,清亮得仿佛從未遇見過任何髒污。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的談話忽然在耳邊回響,老師們說宋嘉則家裏的條件很好。
許霜枝想,這世上的純真,許多純真是可以用金錢堆積的,而剩下的那部分純真,卻是只能用人心呵護的。
宋嘉則的純真,是前一種。
她和宋嘉則,是不同世界的人。
許霜枝轉過了頭,對着白白的牆壁,緩緩地沉入了夢鄉。
午休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将高二七班從沉睡中喚醒的鈴聲很快便響起了。
鈴聲是《STAR SKY》,恰好是許霜枝很喜歡的一首歌。
許霜枝睜開眼,便看見宋嘉則目光盈盈地看着宋嘉則,有幾分歡喜地道:“許霜枝,下午好。”
愣了半晌,許霜枝仍舊不明白宋寄雲眼中的那分熱切來自何處,她從未對他表示過親近。
但那雙清亮的眼卻一直注視着她,仿佛在等她的回應,她只好淡淡地應了一聲。
才一個中午,許霜枝便發覺宋嘉則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同桌。
合格的同桌必須滿足也只用滿足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能打擾她的學習。
她可以容忍同桌是一個話痨,只要不是對着她話痨便是。
她也可以容忍同桌不愛學習,卻無法容忍同桌一直打擾她學習。
她已開始盤算着等她有空的時候,她一定要去找朱老師商量換一個同桌這件事。
許霜枝正盤算着這事時,宋嘉則卻忽然把手遞了過來,宋嘉則的手握成了拳頭。
他的手并非指節分明,而是有一些胖乎乎,握成拳後依舊胖乎乎的。
許霜枝正被宋嘉則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之時,卻見宋嘉則的拳頭緩緩展開,如一朵花上,重重花瓣,次第綻放。
花開了,露出拳頭裏的石榴。
宋嘉則眉眼彎彎,似小孩子獻寶一般,道:“許霜枝,你吃石榴嗎?”
他掌心的石榴晶瑩飽滿,似一顆顆粉紅色的寶石般剔透,讓人格外有食欲。
宋嘉則臉上的笑意濃濃,幾乎要晃花許霜枝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