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道剎車聲響起,伴随着這道剎車聲,鋪天蓋地的紅色朝她湧來,她如同一個破碎的娃娃,無助地倒在地上,一片青綠色的銀杏葉落在她的眼上,遮住了她過去所有的歡樂。
将許霜枝從睡夢中喚醒的是鬧鐘的鈴聲,她從被子中伸出手,将鬧鐘關掉後,整個人又縮回了被子中。
用被子緊緊地裹着自己,但許霜枝仍未發覺半分溫暖,她像一只貓似的蜷縮成一團,她本想借此求得半分溫暖,但貼着肌膚的,卻是一片冰涼。
熬過冬天于怕冷的她而言,甚是艱難。因此,從前,冬天裏姐姐總是會和她一起睡,姐姐會用那雙溫熱的手裹住她的手,但是,那一場車禍,已經向她奪去了姐姐的生命。
許霜枝緊緊地攥着被子,她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那時的情景了,于她而言,每一次夢,無疑都是痛苦的重溫。
而那些與姐姐有關的所有記憶,不論是歡樂還是痛苦,再回想時,都泛着苦澀。
過了好一會兒,許霜枝才從痛苦的懷抱中掙紮出來,熟悉的冷漠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動作麻利地下床穿衣,又戴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許霜枝擡手一看,已經是六點十五了。
因為昨晚做的那個夢,她已經耽誤了半個小時,如果再吃飯的話,肯定來不及在六點半之前趕到教室,但是如果只洗臉刷牙的話,她在六點二十的時候就能出門。
一番思索之後,許霜枝決定放棄早飯,洗臉漱口之後,許霜枝便背上了書包。
六點二十,許霜枝滿意地舒了一口氣。
“許霜枝,早上好。”
一打開門,便看見院門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是宋嘉則。
他站在路燈之下,昏黃的燈光撒在他的身上。他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臉上是盈盈的笑意。那次她還他外套時,他的臉上也是這樣的笑意。
許霜枝輕輕地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剛才的那個想法。事實是不管在什麽時候,只要她看向宋嘉則,他的臉上都是盈盈的笑意,他就像一只撲火的飛蛾,不論這火燒得多麽猛。
友情真有那麽好,好到足以讓宋嘉則甘願忍受她的冷漠也要做她的朋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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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霜枝緩步走過去,卻聽宋嘉則關切地道:“許霜枝,你沒有吃早飯嗎?你家廚房的燈都沒有亮過。”
見許霜枝沒有回答,宋嘉則又試着喊了一聲:“許霜枝…….”
許霜枝微微愣了一會兒,還不等她說話,宋嘉則便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中,道:“剛才一不小心多買了一個烤紅薯,本來還想着吃不完會浪費,但是有你……”
許霜枝低頭看了一眼,烤紅薯的香氣卻順勢竄進她的鼻中,她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中的烤紅薯,她道:“烤紅薯多少錢?我給你。”
宋嘉則執拗地搖了搖頭,心中卻早已猜到了許霜枝會說這樣的話,他很清楚許霜枝的心思,她不想在任何方面與其他人有過多的牽扯。
“這烤紅薯很便宜的,而且賣烤紅薯的老爺爺見我是常客,還給我打了個八折。這樣……”宋嘉則笑着道,“不如你給我講一道數學題?”
許霜枝本欲拒絕,但想着宋嘉則一向難纏,便點了點頭。
輕輕地剝開烤紅薯的皮,烤紅薯的香味便充盈在鼻間,輕輕掰開一小塊烤紅薯,許霜枝輕輕地将它們送進了口中。
許霜枝吃了一口後,緩緩道:“這烤紅薯很好吃。”
一朵紅雲浮上宋嘉則的臉,他輕聲道:“好吃就好。”
兩人并肩往學校走去,宋嘉則看着路燈下兩人的影子,緩緩地彎起了嘴角,這是許霜枝,第一次同他一起去學校,他知道,他離許霜枝,又近了一步。
在學校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許霜枝靠在過道的欄杆上,見午休時間快到了,便合上手中的語文課本,往教室中走去。
從秦玉樓的座位旁邊經過時,正看着雜志的秦玉樓不小心把手中的雜志掉在了地上。
在那本散落在地上的雜志上,有一張熟悉的臉,許霜枝盯着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才俯身撿起雜志并把它遞給了秦玉樓。
秦玉樓表情僵硬地接過雜志,随即道:“謝謝你,許霜枝。”
別人的表情甚至想法,許霜枝并不在意,她只是點了點頭,便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秦玉樓只是看着許霜枝的背影,他的目光和宋嘉則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兩人對視一眼,便各自移開。
許霜枝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往事之門,往事重臨,秦玉樓的心頭忽然多了幾分奇怪的感覺,哪怕和許霜枝當了許久的同桌,他依舊看不明白許霜枝這個人。
他知道許霜枝一直能容忍他當她的同桌,是因為他從不打擾她的學習,可他卻無法容忍,許霜枝會用那樣拙劣的手段毀了崔蓉笙的參賽作品,那個毀了崔蓉笙的參賽作品的許霜枝不是他認識的許霜枝,因此,他向朱老師提出了要換同桌的請求。
可是,為什麽她對宋嘉則不一樣呢?宋嘉則不只一次地打擾他的學習,他在上課時偶爾回頭,也能看見兩人用小本子聊天。
所有的流言蜚語,仿佛都無法引起她的任何情緒,哪怕那一天在琮山,她聽到他在和崔蓉笙說她的壞話,但她的臉上所表現的那分惱怒仿佛僅僅是因為他們打擾了她背單詞。
在那顆高貴的頭顱下藏着的,究竟是什麽呢?
她的異樣,宋嘉則自然看在眼中,許霜枝一向能很好地把控自己的情緒,他很少在許霜枝的臉上看到任何情緒,但她剛才卻流露出幾分不同的情緒,難道是因為秦玉樓?
秦玉樓曾經當過許霜枝的同桌,很久很久,而且,在此期間,許霜枝并未起過換同桌的心思,這是他從其他人那裏聽來的消息。那次在琮山,在聽到秦玉樓說她的壞話時,許霜枝也并未有過任何情緒,對許霜枝來說,秦玉樓仿佛是一個不同于高二七班其他人的存在。
一想到許霜枝和秦玉樓當過那麽久的同桌,宋嘉則便皺起眉頭,他握着鉛筆,在草稿本上飛快地畫出一張完美的世界地圖,随即他又将這一張地圖撕下,扔到了垃圾桶中。
許霜枝在自己的座位上愣了好一會兒,才拿起數學習題冊,在草稿本上默默地算着題。
“許霜枝……”
她轉過頭去,卻見宋嘉則正捧着一本數學習題冊,笑盈盈地看着她。
“哪一道題?”
見許霜枝接過數學習題冊,滿天星辰又回到了宋嘉則的眼中,他知道,一切都可徐徐圖之,那石榴是,許霜枝也是。
“這一道立體幾何的題,怎麽證邊AB和邊CD平行?”
許霜枝平靜的目光從宋嘉則指的那一道題上掠過,她拿起筆便在草稿本上一邊給宋嘉則講解,一邊寫過程,但寫着寫着,她忽然不受控制地寫出了一個名字。
謝疏簾。
發覺自己寫了這個名字時,許霜枝也愣住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過這個名字,自從姐姐出事後,這個名字再也沒有被她想起過,但如今,這個名字又一次回到她的眼前。
雜志上的謝疏簾戴着黑框眼鏡,穿着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看起來是一個溫柔的律師。
可是,時至今日,她還記得從溫柔的謝疏簾的口中說出的那一句比刀還傷人的話。
那一天,謝疏簾俯身在她耳邊,他的臉上仍是溫柔的神情,她卻聽見他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一句冰冷的話。
“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許霜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