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露為霜(八)
在公主府中,為霜總有一股莫名的不安,她這兩夜睡得不是很安穩,一閉上眼,便似有人在耳邊低聲哭泣。
屋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為霜驀地睜開眼,披上衣衫,推開房門。
屋外天色微明,在薄薄的晨光裏,站着一人,衛幽色。
居然是衛幽色這厮?
為霜抱着手道:“衛幽色,這一大早的,你便站在這兒,可是對本姑娘有什麽企圖?”
衛幽色勾起嘴角,似蘭花吐蕊一般笑道:“衛某的确別有所圖。”
為霜挑眉,道:“你所圖為何?”
“但求美人心。”
“無恥。”為霜冷哼一聲,便關上了門。
為霜将耳朵貼在門上,聽着門外的動靜,直到耳邊傳來一陣逐漸飄遠的腳步聲,為霜長舒了一口氣,将門開了一條縫,溜了出去。
她要自個兒出去逛一逛,她才不想帶着衛幽色這個尾巴呢。
京城的街上很是熱鬧,為霜在街上幾個時辰,正要去酒樓用午膳時,卻發覺囊中羞澀,正要回公主府時,卻瞧見了酒樓二樓靠窗處坐着一個熟人。
為霜已許久未曾見過她了,欣喜浮上眉梢,為霜大步上了酒樓的二樓。
“水環珮?”
為霜的聲音夾着幾分歡喜,她本以為今晚才能得見水環珮,沒想到,竟是在這街上随意一走,便看見了這水環珮。
水環珮卻兀自飲着酒,沒有理會為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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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霜愣了愣,随即道:“我仰慕你多時,今日得見,實在是歡喜得很。我們之前也見過一次,在酒樓裏……”
水環珮又往嘴裏送了一杯酒,任為霜在一旁說着話。
為霜讪讪一笑,道:“不知……”
水環珮這才擡眼看了一眼為霜,為霜這才發覺自個兒實在是太過唐突,若是她在酒樓喝着酒,忽然有人如她一般搭讪,她怕是也會不理不睬。
“對不住,是我太過唐突。”
為霜說完便有幾分懊惱地轉身離去,她仰慕水環珮多年,肚子裏分明有許多話,但話到了嘴邊,人到了跟前,她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而水環珮瞧着也并不想被她打擾,為霜嘆了一口氣,向水環珮告辭後,便下樓了。
為霜一步三回頭地看着二樓的倩影,卻忽然撞到了一堵牆,為霜吃痛地揉着額頭,卻見衛幽色手裏捏着一枝蘭花,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等你許久了。”
為霜腳步一頓,衛幽色等她許久了,這豈不是說,她方才同水環珮搭話的場景都被衛幽色這厮瞧了個遍?
一抹紅雲飛上臉頰,為霜怒道:“誰稀罕你等本姑娘?”
為霜說完便欲離開,衛幽色卻輕輕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帶着她出了酒樓,向重巒閣而去。
重巒閣在淮湖的湖心小島上,是秦國開國皇帝所建,也是這次淮水之戰的地點。
到了淮湖邊上,為霜才如夢初醒般看向衛幽色,她本想着衛幽色會帶她回公主府,但衛幽色這厮竟将她帶到了這淮湖,莫非是因着她得知了他被清風樓追殺的秘密?他這番舉動,也是想要毀屍滅跡?
為霜正要開口,衛幽色卻長臂一伸,攬住了為霜的腰肢。
腰上傳來一股溫潤,這是第一次有男子敢對她如此輕佻,衛幽色這個浪蕩子!為霜正要發作,衛幽色卻抱着為霜向水中踏去。
“你快放我下來!”為霜拍着衛幽色的肩。
這厮若是要去跳淮湖,他自個兒去也便罷了,拉着她去?她可不想和衛幽色殉情。
“你果真要我放你下去嗎?”
為霜看了一眼腳下,腳下是碧浪濤濤,暗暗心驚,衛幽色的輕功竟這般好麽?這踏波無痕、如履平地的輕功,縱是她的師傅莫尋蹤年輕的時候,也未必有這樣登峰造極的輕功。
而憑她的輕功,若是衛幽色松了手,縱是她會浮水,但也免不了要成落湯雞了。
為霜冷哼一聲,悄悄用手環住了衛幽色的腰,面上卻橫眉道:“啰嗦什麽?你既要帶本姑娘過去,便不要磨磨蹭蹭的。”
一股幽幽的蘭花香撲鼻,衛幽色的聲音如清風徐徐:“好。”
衛幽色腳尖輕點水面,随即一個飛身便跳到了湖心島上。
衛幽色一松開為霜,為霜便跳開,一臉防備地看着衛幽色,道:“你帶我到這裏,是意欲何為?”
“自然是占一個好位置,莫非心肝忘了今晚的淮水之戰麽?”
衛幽色沒有理會為霜,兀自踏步向前而去。
為霜急忙跟上,道:“你占了什麽好位置?”
衛幽色卻笑而不言,帶着為霜在梅花樹中穿梭,踏破幽香,最後停在了一艘小船旁。
“這便是你說的好位置?”為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這艘略顯破舊的小船。
“這船雖是破舊其外,裏面別有洞天。”
衛幽色說着便一個飛身上了船,見為霜仍站在岸上,便向為霜伸出了手。
似夜裏,花影憧憧,卻有一朵含苞欲放,向你伸出了花枝。
為霜愣了愣,随即便拂開衛幽色的手,跳上了船。
“姑娘,請。”衛幽色并無被拒的惱怒,依舊是笑意滿春枝。
為霜掀開簾子,彎腰進了船艙,船艙并不大,兩邊各有小窗,用紗簾遮着,恰能容兩人坐下,正中擱着一張檀木小幾,小幾上放着一個油紙包,一壇酒,還有兩個白玉螭紋酒杯。
為霜坐了下來,看着衛幽色,難得地好聲好氣地道:“看在你思慮周全的份上,本姑娘就不推拒你的這番心思了。”
“是幽色之幸。”
為霜拿起酒壇,往酒杯裏倒了酒,卻忽然想起她當初就是多喝了幾口酒,才招惹了衛幽色這個大麻煩,若是如今再喝酒,她指不定又會耍什麽酒瘋,若是……
為霜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她放下了酒杯。
“為何不喝?”
“若是喝了,醒來時再瞧見一個你,我寧願這輩子都不喝酒。”為霜把杯子往衛幽色面前推了推。
天知曉,她是花了多大的毅力才把這杯酒推了過去的。
向來美酒如佳人,但佳人易得,美酒卻難得,這個道理,為霜一直很清楚,但若是要她同衛幽色這個混蛋一起喝酒,她寧願,不喝這酒。
衛幽色這厮本來就觊觎她的美色,若是她喝了酒,讓這厮得逞了可如何是好?
“你果真不喝?”
為霜咬了咬牙,賭氣道:“不喝。”
衛幽色給自個兒斟了滿滿一杯酒,舉起,一飲而盡,又舉杯,直至喝完一壇酒。過了許久,衛幽色仍是一副回味無窮的時候模樣,他緩緩道:“可惜,這十年的芳釀,倒是全進了衛某的肚子。”
為霜拍幾而起,怒道:“你方才怎的不說這是十年的酒?”
若是說了,她指不定便給衛幽色一個面子,喝上兩口。
“唔……”為霜急忙坐下,吃痛地捂着頭。
衛幽色輕笑一聲,道:“若這是十年的芳釀,你便會改主意麽?”
為霜揉着頭,道:“自然。”
“我這還有一壇二十年的芳釀,可要一嘗?”
衛幽色忽從小幾下拿出一壇酒,放在了小幾上。
“喝就喝,誰怕你。”
為霜拿起杯子,正要送進嘴裏,衛幽色卻忽然奪過為霜手中的杯子,在手中握了片刻才将杯子遞給了為霜。
為霜狐疑地接過杯子,卻驚覺杯子微熱,衛幽色竟是用內力替她溫酒!
為霜睜大了眼,看着衛幽色。
卻聽衛幽色徐徐道:“這酒需得趁熱喝才好。”
為霜再不猶疑,送甘醇入嘴間。
甘醇入肚,為霜只覺着整個人都有些飄然。
為霜笑道:“這法子倒是有趣,說起來,倒是省了一套溫酒的杯盞。”
衛幽色亦是笑了笑,又接過為霜手中的酒杯,替為霜溫着酒。
兩人似多年舊友般默契地喝着酒。
兩人正到興頭的時候,船外忽響起幾道人聲,人聲越聚越多,終至人聲鼎沸。
為霜掀起紗簾,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重巒閣,道:“竟這般晚了,我們到船頭去罷。”
為霜站在船頭,看着重巒閣屋頂上的人影,愣了愣,那人分明是月如襟,而水環珮卻仍未露面。
“衛幽色……”為霜轉過頭去,道,“你說,誰會贏?”
“皆有情,難分勝負……”
“我覺着,定是水環珮會贏,這月如襟的劍術雖好,但卻少了幾分人情味,而水環珮身為女子,心思細膩,定能勝過他。”
衛幽色看着重巒閣屋頂的月如襟,笑了笑,道:“未必。”
為霜正要反駁,卻忽然想起,衛幽色身為四大公子之一,這厮的劍術也很好,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道:“衛幽色……若是你和月如襟比劍,誰勝誰負?”
衛幽色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知。”
為霜笑着道:“倒是難得看你有如此謙遜的時候。”
衛幽色默然不語,恍惚間,似有無聲的情愫在月色中流動。
為霜等了許久,卻依舊只看見重巒閣屋頂上月如襟抱着劍孤寂的身影。
等到天色漸明,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為霜這才确信,水環珮是不會赴這淮水之戰了。
“走罷。”為霜嘆了一聲,拍了拍衛幽色的肩。
衛幽色看了為霜好一會兒,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為霜心頭忽然浮起一道晨光,她笑了笑,道:“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本姑娘還欠你銀子呢,走罷,去白衣山莊,本姑娘定不會少了你一分。”
為霜和衛幽色租了一輛馬車,便出了京城。
馬車搖搖晃晃,為霜很快便閉上眼假寐起來。
為霜正在睡夢之中,卻忽聽一道厲喝。
“為霜,快跳車。”
為霜剛睜開眼,便見馬車直直往懸崖而去。
為霜慌張地往馬車裏縮了縮,衛幽色見此面色卻更焦急了。
馬車離懸崖越來越近,他們若是再不跳車,便來不及了……
馬帶着馬車癫狂地沖着懸崖而去,為霜心中咯噔一下,這下怕是……
為霜把手遞給衛幽色,一個天旋地轉,為霜便落入一個懷抱。
馬墜入懸崖之際,兩人恰巧從馬車中跳出。
衛幽色抱着為霜在地上滾了幾圈,所幸,兩人在離懸崖還有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
衛幽色正好壓在為霜身上,地上的石子兒硌得為霜的背火辣辣地疼。
為霜驚魂未定,卻知這懸崖邊并非久留之地,她忍着背上的疼,輕輕拍了拍衛幽色,示意他趕快起身。
衛幽色會意,正要起身的時候,為霜忽然聽見了什麽東西裂開的聲音。
為霜和衛幽色齊齊轉過頭去,只看見一旁的地面忽然裂開了一道縫。
為霜暗暗心驚,她和衛幽色,今日莫非要命喪這懸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