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蒹葭蒼蒼(三)

那人站在梅花樹下,梅花疏影裏,有人肩頭落滿梅花,他轉過頭,遞給她一張請柬,臉上是清潤的笑,一如初見時,他窘迫地向她借銀子,卻依舊笑容清潤。

“我和她要成親了。”

他難得的欣喜讓連蒼蒼腳步一頓,連蒼蒼臉上的笑也微微僵住,她随即顫抖着手接過了那張請柬。

那刺目的紅,紅得她恨不能撕了它。

連蒼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展開了請柬,一個名字慢慢落到了她眼裏。

範積微。

她從未曾如此恨過這個名字。

她不必看完便知曉,另一個名字會是誰,他心心念念之人,從遇見藺晚屏後,便再不是不是她連蒼蒼。

連蒼蒼緩緩道:“阿微,你果真要娶她?你可知,她是我的……”

範積微卻打斷了連蒼蒼,道:“蒼蒼,我同晚屏說過,晚屏她善解人意,願與你同起同坐。”

“好一個善解人意!若是我不願呢?”

範積微有幾分為難地道:“蒼蒼……我同她自幼便有婚約,連家對範家多有照拂,我不能……”

“自幼便有婚約?同你自幼便有婚約的人,是連家的小女兒,不是藺晚屏!她姓藺,不姓連!她和連家哪裏有半點關系?”

“但連家的後人都沒了,只有藺夫人算是與連家有些關系……”

連蒼蒼後退一步,搖着頭,道:“藺夫人……真是可笑……”

“蒼蒼……”

連蒼蒼失落又倔強地道:“我喜歡你,只想獨占你,這是錯嗎?”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将她從無盡的深淵中拉出。

“樓主……”

蒹葭猛地睜開眼,卻皺了皺眉,不過是那日見了範積微一面,她怎會夢見範積微?

蒹葭冷笑一聲,起身,道:“何事?”

梨花糕關上門,徐徐向蒹葭走來,道:“屬下查到了那長命鎖……”

梨花糕頓了頓,又接着道:“果然如您所言,那長命鎖中藏着蹊跷之處。”

“有何蹊跷之處?”

梨花糕道:“屬下去尋了李鐵匠,據李鐵匠所說,這長命鎖雖瞧着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鎏金長命鎖,卻是內有乾坤。”

李鐵匠雖叫李鐵匠,卻并不打鐵,而是一個實打實的商人。

他這鐵匠的名聲也是因着早年曾當街打鐵,後來有了聲名,腰間的口袋也時常有人往裏扔銀子,李鐵匠這才不再打鐵,而是專心鑽研鑄劍之道。

再後來,鐵匠娶了如花似玉的妻子,又同妻子有了孩子,為了常常給孩子買冰糖葫蘆吃,這才把鑄劍當作營生。

江湖上若是論起刀劍來,鑄刀世家盧家鑄的刀與李鐵匠鑄的劍,可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盧家的刀,若是到善刀的英雄手中,便是一把趁手的兵器,能在危急之時,救英雄一命;若是落到常人手中,便是一堆破銅爛鐵,沒有嘗過足夠的風霜之人,是無法領會刀中的玄意的。

而李鐵匠的劍,則更受武林中人追捧,不只是因着盧家滿門被滅,再無絕世好劍出江湖,更是因着李鐵匠鑄的劍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無論是英雄還是常人,只要李鐵匠鑄的劍,落在這人手裏,這人便能增色三分。

盧家的刀只賣給英雄,但這世上,更多的是常人,因而李鐵匠的劍賣得比盧家的刀好。

李鐵匠的劍千金難求,但用過李鐵匠的劍的人,都不會覺得虧,反而會覺着占了李鐵匠的便宜,因此,對李鐵匠的态度,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但武林中人很少有人知曉,李鐵匠不只鑄得一手好劍,也善金銀之器,更有一身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凡經過他手的金銀器,沒有他記不得的。

更鮮有人知的是:李鐵匠與清風樓有牽扯。

蒹葭并不言語,默默地用香箸撥着爐中的香。

梨花糕頓了頓,又道:“李鐵匠将這長命鎖融了後,發覺這長命鎖裏還藏着一塊玉佩。”

梨花糕說着遞過來一塊玉佩,蒹葭接過,還未細看,她便知此物不俗。

這塊玉佩觸手生溫,是難得的寶玉。

蒹葭細細看了一會兒,只見這玉佩色澤純淨,質地細膩,上面刻着一枝折枝梅花。

梨花糕只聽見蒹葭失神地呢喃道:“白玉折枝梅花佩?”

她應了一聲,随即道:“李鐵匠說了,這白玉質地極好,且雕刻這玉佩之人刀法粗中帶細,并非尋常人家之物。”

蒹葭随手将白玉擱在桌上,道:“那李鐵匠可說了,這塊玉佩是出自誰的手?”

梨花糕道:“這塊玉佩,出自鬼手趙之手。”

蒹葭微微颔首,轉身望向窗外,輕聲道:“鬼手趙……請得起鬼手趙出手,又有這白玉之人,倒是不多了……”

梨花糕仍是一頭霧水,她心中雖有許多猜想,卻不知哪一個是真,但瞧着樓主這胸有成竹的模樣,樓主怕是已猜到了那人。

她疑惑地道:“樓主心中可是有答案了?”

蒹葭轉身莞爾一笑,道:“你先下去罷,我去後院看看慕垂歌。”

蒹葭說完便轉身,踏着幽微的晨光出了屋,只留梨花糕一人,站在窗邊迷惑地看着桌上的玉佩。

到後院也就一盞茶的時間,蒹葭走到後院時,慕垂歌已起了,正在院子裏,背對着她紮馬步。

這是蒹葭第一次真切地瞧見這少年的模樣,他渾身沐在晨光裏,有淡淡的光芒鍍在他身上,縱是只瞧見慕垂歌的背影,蒹葭亦能猜到,慕垂歌的容貌定不會俗到哪裏去。

似聽見了蒹葭的腳步聲,慕垂歌緩緩地轉過頭來,蒹葭這才看清了慕垂歌的真面目。

翩翩少年郎,蒹葭想,若是再過些年,這張臉定能在江湖中勾得許多女子的歡心。

但這女子裏,一定不會有她連蒹葭。

慕垂歌的一雙眼亦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蒹葭這才想起,她今日并未戴面紗,而慕垂歌卻只見過輕紗覆面的她。

果然男子都愛好顏色嗎?

蒹葭心中冷笑,卻大步上前,道:“你愛紮馬步?”

慕垂歌點了點頭,蒹葭看向他,這才想起,眼前這少年,不會說話。

她覺得奇怪又好笑,那日那婦人待這慕垂歌并不甚好,而且按着那婦人吝啬的性子,如何會讓他頸間挂着的那個長命鎖留存至今呢?

“你且接着紮馬步罷,不必理會我。”

院子中央種着一棵葡萄,葡萄架下放着一張石桌。

蒹葭在石桌旁坐下,頗有興致地看着慕垂歌紮着馬步。

少年眉眼溫和,蒹葭彎起嘴角,無論什麽時候,美人和美的事物,總是能讓人心生愉快的。

不知過了多久,蒹葭見慕垂歌隐隐有停下之意,便輕聲道:“你過來。”

慕垂歌驀地轉頭,疑惑地看向蒹葭。

“我有事問你,你且坐下罷。”

慕垂歌依言坐下,斂眉低目,一副蒹葭說什麽他都言聽計從的模樣。

眼前閃過那塊玉佩,蒹葭心中微起波瀾,道:“你可還記得你爹娘是誰?”

慕垂歌眼中波瀾不驚,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婦人打過你?”

慕垂歌點了點頭。

這少年瞧着也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為何卻一直任那婦人打罵呢?

蒹葭道:“你為何不還手?”

慕垂歌默然,蒹葭笑了一聲,道:“從前便罷了,跟在我身邊,便沒有任人欺辱的道理,若是有人欺辱你,大可告訴我。”

“那你是生來便患了啞疾?”

慕垂歌搖了搖頭,拉過蒹葭的手,用手指輕輕在上面寫下兩字:不知。

如一根鳥羽在心頭輕輕撫過,蒹葭笑了笑,反拉過慕垂歌的手,按在他的脈上。

這人并無內力,蒹葭心中一笑,道:“我帶你去看大夫罷。”

蒹葭說着便從袖中取出面紗,遮住了半邊臉。

兩人走在街上,慕垂歌沉默地走在蒹葭身旁。

“蒼蒼,是你?”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蒹葭不必轉過頭,也能認出這聲音的主人來。

蒹葭眼中閃過冷意,随即臉上又緩緩聚起笑意。

蒹葭皺了皺眉頭,道:“這位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是連蒹葭,不是我姐姐。”

她揉了揉頭,又道:“難怪覺得你眼熟,那日在陸判官的府上,見過你,你可是範積微範公子?”

範積微怔了怔,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蒹葭卻行了一禮,道:“還請範公子幫我……”

範積微手足無措地扶起蒹葭,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到一旁的巷子中去。”

到了巷子中後,蒹葭便吩咐垂歌在一旁等候。

範積微道:“這位姑娘,不知在下要如何幫你?”

蒹葭用帕子抹着淚,道:“範公子,我姐姐她失蹤了好些日子了,我動用清風樓的勢力,查了許久,依然毫無所獲。”

說到這裏,蒹葭忽然擡起頭,淚眼朦胧地看着範積微,道:“若是範公子知曉我姐姐的下落,還請範公子告知,不然,我如何有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父親?”

範積微臉色一白,道:“連姑娘,憑着你姐姐與我的交情,我是不會置她不顧的,若是我有半分她的消息,一定會設法告訴你。”

不會置她不顧?蒹葭心中暗暗冷笑,怕是不會讓她活着罷!

蒹葭含淚握住了範積微的手,凝噎道:“那家姐的事,便拜托範公子了。”

蒹葭說着松開了手,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小巷。

慕垂歌正在巷口候着她,見她眼中帶淚如梨花帶雨,不由地愣住了。

蒹葭眉眼中忽然迸出幾分冷意,笑道:“怎麽?覺着我滿口謊言,不屑為伍?”

慕垂歌卻伸出了手,輕輕地撫上蒹葭的眉。

蒹葭身子一僵,看向慕垂歌,卻見他眼中溢滿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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