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蒹葭蒼蒼(四)
蒹葭端着一碗黑黑的藥,走進了慕垂歌的屋。
她環顧四下,小小的屋中,并無慕垂歌的身影,她輕輕喊了一聲,道:“慕垂歌,喝藥。”
孟神醫給慕垂歌看過診,他只是傷了嗓子,若是能日日喝藥,未嘗不會有病愈的一日。
但杏花糕來禀報時,她方知,慕垂歌對喝藥之事的恐懼甚深。
屋中毫無動靜,蒹葭把碗擱在桌上,随即,在屋中四處找尋起來。
左右慕垂歌不會離了這清風樓,那麽,他一定藏在某處。
蒹葭看了看床下,床下只放着幾雙鞋,身後忽然傳來幾聲略顯壓抑的呼吸聲。
這聲音來自衣櫃處,蒹葭轉身,向衣櫃處走去。
果不其然,慕垂歌躲在衣櫃裏。
蒹葭彎起嘴角,道:“你藏在這裏作何?”
慕垂歌卻垂着頭,往櫃子深處縮了縮。
蒹葭也懶得将慕垂歌硬拉出來,而是同慕垂歌一般,也躲進了衣櫃之中。
“你為何不喝藥?”
慕垂歌抱着膝,垂着頭不語。
“我想聽見你的聲音,你長得這麽好看,那聲音也不會太差才是。”
慕垂歌愕然,擡起頭,一雙星辰般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蒹葭。
蒹葭卻拉起慕垂歌的手,出了衣櫃,讓他在桌邊坐下,自個兒則在另一方凳子上坐下。
她把藥推到了慕垂歌面前,道:“喝罷。”
慕垂歌遲疑了半晌,見蒹葭正要說話,立刻端起碗,仰着頭,一飲而盡。
這是喝酒還是喝藥呢?蒹葭哭笑不得,拍了拍慕垂歌的肩膀,道:“你日後也要如此才是。”
蒹葭正要接着說話,卻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轉過頭去,卻看見梨花糕帶着幾分焦急的臉。
“我有事要處理,你先自個兒玩罷,無事可讀些書。”
蒹葭說完便大步往外走去,對梨花糕道:“何事?”
梨花糕跟在蒹葭身後,小聲說了幾句。
蒹葭點頭,縱是心中起了波瀾,面上卻不曾顯露分毫,默然不語地往橫枝堂而去。
到了橫枝堂,蒹葭還未坐多久,梨花糕便領着一人走了進來。
“你便是新來的面首?”
蒹葭用茶蓋撇了撇茶沫,啜了一口,随即擡眼,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
居然還真有人敢上趕着給她送面首來?
她早前雖養了一大堆江湖人中所說的“面首”,但也只是為清風樓捕獲情報而養,江湖中的人素愛以訛傳訛,傳來傳去,便成了她養了一大堆面首了。
她前些日子才把這群“面首”遣散到暗處去了,沒想到,還有人嫌清風樓的名聲不夠差,還要為清風樓的名聲再添上一筆。
據梨花糕所說,有人為賀她當上樓主之喜,在京城的小倌館買了這人,給她送來。
但買下這人的人,究竟是誰?
梨花糕卻沉默了。
但會這般行事且敢這般行事的人,也并不多了。
“你為何而來?”
卻聽眼前人的聲音如琴聲清越:“為樓主而來。”
蒹葭眼中掠過一絲狠戾,臉上的笑意卻如茶葉入水般,緩緩地綻開,道:“你是為連蒹葭而來?還是為連蒼蒼而來?”
眼前人堅定地道:“連蒹葭。”
一股幽梅香氣撲鼻,蒹葭皺了皺眉,輕輕放下茶盞,道:“摘下面具讓我瞧瞧。”
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好看的臉。
這實在是一張好看的臉,若是尋常女子,心中定會有所波瀾,蒹葭卻是波瀾不驚地笑了笑,她見過這張臉。
或者說,連蒼蒼見過這張臉。
蒹葭并未在往事中多作停留,往事并無可逗留之處,何況這張臉于她而言,不過是浮萍一般的過客。
蒹葭又喝了一口茶,譏諷地道:“你不怕我?我可是女魔頭連蒼蒼的妹妹。何況,江湖人人皆知,我活不了多久了。”
“樓主風姿奇絕,仰慕已久。何況,開得短的花,才更讓人喜歡。”
“你叫什麽名字?”
“無名之人,還請樓主賜名。”
蒹葭擡眼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立在幽光裏,似梅花清隽。
這人果真是無名之人嗎?
若說這舉止有度的男子只是小倌館的小倌,蒹葭是不會信的。
蒹葭在當上樓主前,曾在小倌館打探過消息,小倌館的衆生相,她算是瞧得明明白白,這樣的男子,是不會甘心跟在有着這般名聲的她身邊的。
江湖有言:疏影整峻,幽色風致,延年溫潤,郁離寡情。
謝疏影。
謝疏影是楚國四大家族之一,謝家的旁支,雖是旁支,卻與曾經名為謝意之的楚國皇帝交情甚好。
謝疏影在江湖上一向是神出鬼沒,而他的性情,也是難以揣測,她早前雖在江湖多年,卻也未曾得見過謝疏影的真容,直到那一夜,她遇見了謝疏影。
蒹葭在心頭輕聲念道,她過往與這謝疏影素無仇怨,唯一的交集也只有那一夜而已。
如今,謝疏影化作面首到了她的清風樓,所圖為何?
莫非是為了她是不是連蒼蒼一事而來?
但縱是牛鬼蛇神都在她面前,她亦是不懼。
蒹葭放下茶盞,起身,繞着他走了幾圈,随即幽幽念道:“江上疏影寒,你便叫謝疏影罷。”
那人怔了怔,随即笑道:“疏影謝樓主賜名。”
“梨花糕,帶這人下去,把他安置在後院裏罷。”
“是。”
梨花糕很快便帶着謝疏影出了橫枝堂,蒹葭起身,往屋中走去。
推門入屋,蒹葭直直地往床邊而去,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她正要睡下之時,卻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蒹葭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依舊緊緊地閉着眼。
一雙手摸上了蒹葭的額頭,蒹葭驀地睜開眼,用手扼住謝疏影的脖頸,幽幽地道:“這下可是信了?我不是連蒼蒼,額上沒有那朵紅梅。”
謝疏影卻毫無被抓包的驚慌,展顏道:“樓主多慮了,疏影不過是想趁着無人的時候,多看看樓主罷了。”
謝疏影忽放低了聲音,幽怨地道:“樓主日理萬機,疏影只有趁着這個功夫方能和樓主親近。”
蒹葭湊近,看着謝疏影如玉的臉龐,盈盈一笑,道:“謝郎,可是在騙我?”
謝疏影眉眼彎彎,道:“樓主,若是騙你,讓疏影一輩子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嗎?
她便是在這求而不得四字上死了一次,如今,卻不會再死在這四個字上。
蒹葭眼中劃過波瀾,臉上依舊是清麗的笑容,輕輕撫着謝疏影的眉眼,道:“這話,我記下了。”
謝疏影展顏,如梅花吐蕊,道:“這話,疏影也記下了。”
沉默良久,蒹葭正要開口讓謝疏影離開之時,謝疏影展顏,徐徐坐在床邊,身上的衣衫仍未有半分褶皺。
他不疾不徐地道:“疏影是來服侍樓主的。”
“不必。”
謝疏影卻俯身,一只手撐着床,另一只手則撫上蒹葭的臉,柔聲道:“樓主……”
蒹葭卻并不為所動,伸手抓住了謝疏影的手,道:“謝疏影,你該明白,你既然入了清風樓,便是清風樓的人。而清風樓的人,都只聽清風樓樓主的話。”
謝疏影卻眉眼含春,歪着頭似懵懂無知般,看着蒹葭,道:“樓主,你果真不想與疏影共度良宵嗎?”
梅花香氣撲鼻,在眼前閃現的是謝疏影如玉的鎖骨。
蒹葭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怒氣,這謝疏影若是想試探她,也該适可而止才是!
她冷笑一聲,趁謝疏影不備,一個用力,将謝疏影壓在了身下。
陡然間,兩人便換了一個位置。
青絲垂在胸前,但眼前人臉上卻是冰冷如霜,謝疏影心神一晃,忽然想起了那個月圓之夜。
她就不信,這謝疏影果真大方到為了知曉她是不是連蒼蒼而獻身的地步!
果然,謝疏影一愣,蒹葭勾起嘴角,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随即将手指輕輕放在謝疏影的唇上。
眼前人漸漸紅了臉,蒹葭便将手指往下滑,如剝蔥般的手指,劃過他的下巴,劃過他的脖頸,蒹葭發覺謝疏影身子一僵,便知這謝疏影果真只是虛張聲勢,但她連蒹葭,豈是他想撩撥便可撩撥的人?
“樓主……”
謝疏影握住了蒹葭的手,蒹葭卻忽然道:“謝郎……”
眼前人與那夜的連蒼蒼緩緩重合,謝疏影不由地咽下了口中未盡的話語。
蒹葭的手指緩緩滑向謝疏影的鎖骨,随即,謝疏影只覺胸前一涼,原來蒹葭竟已不知何時解開了他的衣衫。
蒹葭摸向謝疏影的左腰腰側,手中傳來淡淡的凸起之感,蒹葭這下是确信無疑了。
相傳謝疏影的左腰腰側有一道梅花胎記,眼前人的确是謝疏影無疑。
蒹葭正要把謝疏影推開,卻聽一陣腳步聲傳來。
門口忽然多了一道青色的身影,蒹葭一怔,原來站在門口的人,是慕垂歌。
他眼中黯然,蒹葭很快便明白了他眼中的黯然來自何處。
他一定是在傷心,她竟是這種人罷!
但囿于情關,并不會是什麽好事。
她如是,慕垂歌亦然。
蒹葭輕輕地把頭發撩到耳後,道:“垂歌,你還想看多久?”
慕垂歌眼中劃過驚愕,随即便再不停留,握着拳轉身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會覺得謝疏影有點奇怪,但目前他的身份是小倌,說話是真真假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