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八、憂患(2)
人們起初并沒有完全相信他,但畢竟有幾個膽大的人,甘願嘗試一下,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他就有可能繼任道氣門掌門,七情訣的處境就可能回到當初,即使這是一個圈套,等待他們的将是厄運,嘗試過也不會後悔,漸漸的又有人加入進來,因為“渝州武林,同氣連枝,一榮共榮,一辱共辱”。
其實事情完全不像他們擔心的那樣,許千秋只是單純地想要知道這些人究竟有沒有漏洞,到底是不是真的拿他們沒有辦法。許千秋聽他們詳細講了七情訣的好處,甚至嘗試了一下髒腑氣脈的訣竅。許千秋從來懶于習武,知道七情訣的好處後止不住的嘀咕:“我說怎麽抓不住你們的小辮子,原來是因為你們就沒有小辮子可抓,這樣好的東西,楚尋那厮為什麽說不好?”
衆人聽他這樣說,知道他果然明白了七情訣不是邪法,又聽他稱呼楚尋頗為親昵,料定好事有望,便齊刷刷跪下來,請許千秋為他們美言,讓楚掌門收回成命。
許千秋絲毫沒有去楚尋的虎口拔虎須的打算,看見渝州的武人烏壓壓跪了一片才知道事情鬧得有些大,他面上卻只能故作慷慨地說一句“包在我身上”,心中卻暗道不好,盤算着如何脫身。這天晚上許千秋受過武館師父們的盛情款待,夜裏剛交三更,估摸着旁人都睡熟了,他就打點行裝,準備連夜逃走。
可剛出客房的門,就看見各家武館的師父們等在門外,手裏托着各種各樣的寶物,有寶兵器、軟護甲、鞋履、衣冠、傷藥、土特産……總之是感激他為渝州武人出頭,為七情訣說話,他們生怕自己的東西送到許千秋手上比別人晚,不約而同地早早來到許千秋房門前排隊。
許千秋強笑着接過大家送來的東西,敷衍道:“謝謝大家,我正要回漢陽。”立刻有人自告奮勇為他駕船,許千秋推辭不過,只能帶着大家的期待上了船。一路到了漢陽,許千秋才算說通了親自撐船的武館教頭在碼頭稍等,贏得了自由身。
許千秋打算從陸路離開漢陽,能走多遠走多遠,再不攙和這件事,但跑出一截之後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身上穿的是他們送的軟甲,手裏拿的是他們送的神兵,包袱裏裝的都是別人送的衣物吃食,還有不少銀兩,自己身負着那麽多人的期待,卻終究做了逃兵。當初挽着袖子說“那就幹起來”時的神氣哪裏去了?裝了一番兒子,還是只能坑蒙拐騙裝孫子嗎?他忽然覺得自己卑劣而可笑,原地頓了片刻後,忽然熱血一湧,調轉方向向道氣門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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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尋萬萬沒有料到許千秋還會回來,更加沒有料到他回來竟是為了替七情訣說話。他當即大怒,下令将許千秋處死。許千秋奔往道氣門時一時沖動,剛進道氣門的大門,看到一張張肅然的臉就開始後悔,料到有這一出,他絕不是肯慷慨赴死的性子,一面向裏走,一面就想好了退路,楚尋命令一下,他立刻高叫着冤枉,扭頭逃走,一路逃出道氣門,繞過大半個漢陽,最終還是被道氣門的人綁了回去,面對着楚尋,許千秋又哭着耍起無賴:“我就是開個玩笑你何必當真,都說七情訣了得的很,我要有那樣了得還會被你們捆成個粽子?總之我是沒練過沒練過,要不然你們再叫我爹爹來把我舉得老高咔嚓一下折成兩段,瞧我爹爹究竟是向着誰!”他口中的爹爹,自然還是許钺。楚尋仍是拿他沒有辦法,只能暫且把他監押起來,另派人去渝州查明真相。
被派出的弟子剛剛離開漢陽,道氣門就被人圍住了——許千秋在漢陽城裏兜了好大的圈子,成功驚動了在碼頭等他的武館教頭,他立刻飛奔回渝州搬救兵,于是幾乎整個渝州包括林家堡的習武之人集結起來,數十舟船沿江而下,一日就到了漢口,直逼道氣門,道氣門并未設防,渝州武者一擁而入,以七情訣之強大,道氣門幾乎沒有抵抗之力,被殺得人仰馬翻。殺聲驚動了許千秋,他趁亂逃出來,與衆渝州武者一起又殺回了漢陽。
這一場亂戰道氣門損傷慘重,渝州武林也有不少人沒能離開,在次日被楚尋盡數殺死。許千秋等人退回渝州,策反在渝州的幾個道氣門專司弟子,又進一步拉攏川蜀一些幫派武館,麒鳳171年秋,川渝武林結為同盟,擁許千秋為盟主,與道氣門徹底劃清界限。
許千秋雖然一向憊懶,但不是無能之人,相反,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與邏輯——江湖雖然風波不斷,但在道氣門的庇護下,實則已經喪失了江湖應有的血性,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看似體面講究,實則虛僞無聊的規矩,即使慕容振宣揚真性情也沒能真正改變那套“體面”的價值觀,人們小心翼翼地維持着他們的體面與所謂的平和,卻讓江湖變成了一潭腐朽的死水。
七情訣不應在這樣的土地上複興。許千秋帶領川渝武林所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撕下所有“體面”的外衣,他沒有站在高臺上喊什麽口號,而是與大夥打成一片,很快,率真曠達之氣在川渝武林蔚然成風,江湖一角重現勃勃生氣。
許千秋等人大鬧道氣門而後獨立的事被道氣門嚴密封鎖了消息,但是川渝武林的變化卻是人人都看得見,消息從各種途徑傳入人們耳中,次年開春的武林大會,林家堡等若幹川渝門派集體缺席更印證了川渝武林獨立傳言。民間的議論漸漸多起來。
江湖上的議論多年來從未停息過,起初是譏諷莫長路的無能,莫長路離開之後又換做對楚尋的不滿,尤其莫長路再次現身江湖之後,人們越發覺得楚尋這也不是那也不對。如今川渝武林脫離道氣門掌控,人們幹脆從隐晦地譏諷變成了公然的抱怨,來自四面八方各種各樣的說辭彙聚起來就是——莫長路是神,許千秋是神,川渝武林是聖地,只有楚尋是個頑固不化的榆木疙瘩,道氣門腐朽不堪,總有一日要砸在楚尋手裏。
除了沒有拉起橫幅在道氣門前靜坐示威,楚尋的境遇幾乎與多年前的慕容振一模一樣,甚至是比慕容振更糟,因為已經有一個川渝武林确切地獨立出去了,下一個會是何門何派的誰?會不會很快就只剩下一個孤立無援的道氣門,成為衆矢之的?
不斷有人向楚尋進言,要對搬弄是非者小施懲戒,每當這時候,楚尋腦中滿滿的總是十七歲那年結冰的湖泊和那些永沉水底的生命。就是因為那一場大禍,江湖元氣大傷至今未複,他怎能重蹈當年覆轍,因為幾句言語就大開殺戒?江湖已經千瘡百孔,怎能禁得起更多懲戒?楚尋心想,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對,才會讓人有這些牢騷,我既然已有過錯,要是連牢騷都不讓人發,豈不枉為道氣門之主,天下武林之主?
楚尋暫時放緩了廢止七情訣的禁令,騎着馬去往各地,去傾聽民意,了解自己過錯在何處,人們的牢騷在哪裏,但沒有人敢當着道氣門掌門的面發牢騷,楚尋只聽到些歌功頌德粉飾太平,此行收獲甚微。
就在楚尋遠赴東海的時候,忽然收到來自道氣門的急信——道氣門危急!中原武林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