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住在醫院那名女子姓齊,她說她的名字叫齊連珊,我點頭,“好名字。”
她老公今天不在,說是接了大案子,蘇杭做人很周到,又是買了水果過來,齊連珊靠在病床上,精神還算好,她同蘇杭說:“我要離婚,請你們幫我。”
蘇杭是警員,他又不是法官,也沒法判定齊連珊和她丈夫離婚與否。女人說:“他姓吳,叫吳修,他真的是無修的,喪心病狂。”
“他怎麽樣了?”
我們正要細聊,外頭吳修已經回來了,他買了奶粉和很多營養品,見到吳修,齊連珊就躺下了,閉着眼睛,就像睡着一般。
吳修見我們來到,從果籃拿水果出來,“抱歉啊,我妻子身體不好,一日日都是昏睡的,她沒給二位添麻煩吧?”
蘇杭臉色怪異,我則笑道:“沒事,夫人都沒醒,我們也剛來,哪裏有麻煩。”
“那好,醫生要過來了,我送兩位出去吧,多謝兩位的禮物。”
走廊确實有醫生過來,我與蘇杭告辭。
吳修目送我們下樓,蘇杭道:“不對呀,齊小姐都醒來了,作何還要裝睡?”
剛下一樓,又聽見尖叫聲,“啊!”
這聲音與齊連珊聲音極為相似,蘇杭要往樓上沖,我拉住他手臂,“這裏是醫院,又有醫生在,不會怎麽樣的,我們晚一些再來。”
落日已下,我與蘇杭在醫院外頭的茶餐廳坐了片刻,他去買奶茶,我四周看了一圈,卻瞧見吳家那位肥壯的菲傭也坐在隔鄰。
蘇杭坐下來,他也看見那菲傭,菲傭吃了三文治,又包了兩杯熱奶茶,應該是要提到醫院去。
“我們也去?”
蘇杭有些着急,我搖頭,“再過一會兒,等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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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太長,等天黑了,已經晚上八點。
齊連珊的病房在三樓,我從底下往樓上看,蘇杭問我:“她為什麽非要住三樓?”
我點頭,“你也發現了。你看三樓那塊玻璃,原本太陽是直着照進去的,你看那裏多了一塊,這樣太陽就變了方向,病房裏就沒那麽熱。”
蘇杭有點氣氛,“是她老公幹的?故意選了這間房?”
月色很沉,沒有路燈的話,黑漆漆的。
再過一刻,那菲傭同吳修下樓,蘇杭看我,“走,我們上去。”
齊連珊又已經昏睡,我們兩人進去,她都毫無知覺。我手指動了動,卻感覺氣流被鎖,我手指又動了動,那堵氣反倒被彈回來。
我手指伸出去,摸到一堵無形的牆,氣牆困住了齊連珊。
女人眼睛閉着,卻不停翻滾,想來睡的并不安穩。
我走近一步,外頭卻傳來陰森的笑聲,“喲,二位真是對我妻子的事情格外有興趣啊!”
大熱天裏,吳修竟然穿一件風衣,他雙眼紅通通的,“二位好厲害,能把我鎖陽陣給破了,不知道是哪位的功勞啊?”
蘇杭上前一步,“吳先生,你涉嫌謀殺,請跟我回警局,你說的話會成為呈堂證供......”
“嗤”,吳修手一揮,蘇杭就飛到了牆上,“三腳貓,還裝督察?”
這一下不輕不重,蘇杭卻摔的厲害,我看見他背部在牆上猛地一撞,我伸手将蘇杭扶起來,又同吳修道:“你是個甚麽東西?鬼修?”
“哼,你還有幾分見識,知道鬼修?”
吳修雙眼通紅,瞳孔變成血色,他伸出手指,朝我脖頸掐過來,我拉住他手腕就往地上摔,“區區鬼修,連鬼形都沒成,這就想着出來害人?”
鬼修是人轉化人體的一個形态,話本裏的說法是人和魔鬼做交易,魔鬼傅予凡人一些超能力。
其實不是這樣的,鬼修可以自己修煉,比如利用屍體,活人和屍體呆在一處,吸取屍氣,讓自己适應死人的氣息,然後一點點抹去自己的陽氣,這樣就可以變得更輕盈。
若是有高人指點,再吸取一些深山精怪的靈氣,例如伏羲之木,九曲靈芝,那又可以更高級一些。有成功者,修成鬼身,可以穿梭陰陽,靈體可以去向精怪之境。
不過我沒見過鬼修,這是折壽的修習法子,損陽氣,補陰氣,你能活一百歲的話,成了鬼修,大概就還剩一半年歲,如果你又作惡的話,那就一半都不到了,總之這是折壽的。
吳修雙眼通紅,我手持神女寶石,口中念:“愚人犯錯,無法消除惡業惡果,禍事焚燒自我,罪惡之火經久不滅。”吳修的氣息四處逃竄,似乎要為自己尋一個出口,我收了寶石,“小鬼,收手吧。”
男人匍匐掙紮,“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
蘇杭指着齊連珊,“你謀財害命啊,你貪圖人家的錢,你還沒有錯?”
“哧哧,哧哧......”
吳修開始笑,笑着,笑着就流出血紅的淚來,“你們只知道我對她擺了鎖陽陣,可她沒有死啊,她還活到了今日啊......
我呢,那我呢?我的妹妹呢?
我妹妹只得十七歲,十七歲就被齊山河那老淫棍給奸污了,奸污的當晚,我妹妹就自盡了。我妹妹自小是沒來過香港的,她初次出來,還帶來了我家裏的山鬼,那是我祖上傳下來的鎮宅小人。齊山河這個老道,他去旅游的時候就發現了我家裏的山鬼,他要不到,就花錢買,他買不到,就動了歪腦筋。”
“喏,就是這個女人,他叫她女兒騙我,說要和我結婚......”
“哧哧,哧哧......我真的以為這女人是愛我,才要和我結婚。她又是甚麽好東西,她騙我妹妹出來,還說山鬼養在家中不吉利,她一個小姑娘鎮不住,不如帶到香港來,讓哥哥養,我妹妹聽信了她。這個惡毒的女人,這個騙子,她和她父親一樣,都是騙子!”
吳修碰了碰他懷裏一塊木頭,想來就是那山鬼,他收了法術,男人的淚水滴在地上,成了血色。
“齊山河不是我殺的,是他罪有應得,他拿了山鬼來練法,結果法不得當,反而将自己修成了厲鬼。”
“哈哈,哈哈......報應啊,他不是貪心麽,不是要成仙麽?這樣好了,自己把自己修成厲鬼,厲鬼能活幾年,厲鬼沒有依托,沒有神物看護,他活不過三五年,活不過三五年啊!”
齊連珊的眼睛閉着,吳修道:“還睡呢,睡甚麽,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拿着山鬼去修法啊,到時候和你爹一樣,找一堆男人來幫你修法,他采陰補陽,你就采陽補陰?”
蘇杭聽得一知半解,他看我,“這是怎麽回事啊?”
齊連珊從床上坐起來,女人笑,“是啊,我們是貪圖你家的山鬼,可你妹妹那件事是意外,當時我爸爸走火入魔,他不知情的,他都很後悔。特別是吳婉死後,他都很後悔的......”
“哼”,吳修冷笑,“你不是想報警嗎,抓我是吧,不如先抓你爸那個強奸犯,他的鬼魂你不是養着嗎,不如放出來給警官看看啊,好吧?”
原來齊連珊也是個修道之人,她懂術法,她家裏那麽陰冷,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她養着她爸爸齊山河的陰魂,所以他們家才如此鬼氣森森。
吳修摸了那塊木頭,“山鬼不會認你們的,他在我家裏住了一百多年,他根本不會認你們的。齊山河有多壞,喂血給他,你們家人真是壞極了,百死都不行,去投胎閻王爺都不要啊......”
我從病房出來,扭頭要走。蘇杭拉我:“還管不管,他們有仇的。”
“醫生醫病,不醫心。凡間事,管不盡,他們的恩怨,只能自己解。”
我說:“有時候警察也沒用,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悲喜劇,真正的悲喜劇...好吧,我是瞎說的......
☆、18
雲自瑤拍的韋爵爺到尾部,她戲份不多,這是她第一個角色,阿柔,一個貌美但性格不鮮明也不搶鏡的俠女。她自己說她很滿意,出來就找到工作,還有戲拍,能夠活下來,靠自己吃飯,已經比得她原本的寄望好一百倍。
她收工最後幾天,我去看了她兩回,有一回是晚上,他們一大衆人聚在一起講戲,導演很負責,親自上陣,同他們擺姿勢,包括雲自瑤,他也單獨提點了幾句。
我在外頭等她,又過一個小時,雲自瑤換了衣服出來:“瑟瑟,我請你去吃雙皮奶,還有阿婆,她愛吃甜。”
雲自瑤出來以後,我又朝裏頭布景看了一眼,今天是一場舌戰之文戲,沒有武鬥場面,純靠韋爵爺一張嘴皮子哄騙衆人,仲夏夜晚,衆人手持火把,爵爺舌戰群雄。
“瑟瑟,我好了,我們走。”
雲自瑤拉我手臂,我說:“你們裏頭熱不熱?”
“不熱。”雲自瑤搖頭,“可能是我太緊張,裏面很多前輩,還有知名女明星,我看見她們都敬業,我也不覺得熱了吧。”
我點點頭,“走吧。”
我沒有告訴她,裏面有鬼。
當然不是真的鬼,但裏面有寒氣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單純因為她過于緊張而淡忘了炎熱,而是這裏面似乎擺了什麽冰寒的邪物,或許是某件道具,或許是某個人有什麽問題。
我方才看得不甚清楚,也沒有多說什麽,結果沒過兩三日,雲自瑤就說他們導演病了,病得很嚴重。
阿婆自廚房出來,她煮了早餐,我伸手去接,早上吃粥,蕭楓去買油條,阿婆說蕭楓換了工作,最近去一家大酒樓上班。
雲自瑤問:“在酒樓裏做什麽,如果不滿意,可以去我們劇組工作,我們劇組......”
雲自瑤是好心,因為她說他們劇組很和平,導演非常和氣,待人寬厚。說罷,她又嘆氣,“不知怎麽回事,導演平日身體很好的,現在病了,開工都麻煩,劇組不想等,可能會臨時換導演。”
阿婆安慰她,“好人自有好報,你們導演很快就會痊愈。”
雲自瑤點頭,“但願如此吧。”
她還有幾個零零星星的場景要拍,有些是站在樹上擺姿勢,有些是跳高跳遠,阿婆囑咐她,“千萬保重身體,年紀輕輕弄出一身病痛,那就不好啦。”
蕭楓終于上來,他買了幹炒牛河,雲自瑤道:“怎麽沒買油條?”
蕭楓打開蓋子,說:“今日的油條太焦黃,我覺得不妥,沒有買。”
雲自瑤側目,“那很好啊,油條就是應該焦黃啊。”
吃完早餐,雲自瑤去開工,我站起身,“我同你一起去。”
她點頭,“好呀,群演都不夠,你幫忙一天,有錢可以拿的。”她很高興,“早就叫你也去,每天拿幾十塊,一個月都有一千多了。”
我同雲自瑤出門,蕭楓也去換衫,他在酒樓裏頭幫廚,也就是幫着買菜運貨,勺子都輪不到他,裏頭很多大師傅,他去了一家高級酒店,說是有星級的。
劇組今日就不太熱鬧,我換了件系帶的衣裳,來回地走,也算是入鏡。“卡”,副導演叫停,“好了,多謝各位,休息幾分鐘,我們稍後再來一遍。”
雲自瑤問我辛不辛苦,我搖搖頭,我又沒做什麽,就是人肉背景一般晃動,哪裏辛苦。我在小街道的牆角下坐了,知名的演員們都有太陽傘和大椅子,我坐下之後,雲自瑤去士多買了汽水過來,她只買了一支,說:“瑟瑟,我最近一點都不口渴,也不想飲冰,你喝吧。”
我接過汽水,發現炎炎夏日,他們劇組飲水的人是少數,大部分都是不流汗不喝水,季夏之月,這不符合常理。我說:“你在家又喊口渴,現在怎麽又說不渴。”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在家胸悶,就是覺得口幹舌燥,回來拍戲,一天都不覺得累的。”
我喝了大半支汽水,又起身望了一下四周,剛好那頭導演叫喚:“找個女替身,誰來?”
原來是吊威亞的戲份,有劫匪來,女俠自高處出現,美女救英雄,替身是不露正臉的,我說:“我來。”
雲自瑤抓住我胳膊,暗自搖頭,“瑟瑟,別去,很疼的,很危險。”
我拍她手臂,“沒事,我不怕。”
吊到屋頂上,還沒開拍,我先将整個布景庭院看了一遍,看起來并無不妥,也沒個什麽陣法,導演開始指揮鏡頭,我吊在上面晃了晃,導演喊:“手打開,腳擡起來,做個姿勢,踢人那種。”
拍了七八遍,最後一次,我總算做對,導演點頭,“可以了,下來吧。”
收線的時候,有一片雲飄來,正好遮住太陽,我望着下頭街景,昨日韋爵爺那舌戰群雄的小祠堂裏頭昏暗暗的,這是白天,太陽也高,不應該是這種陰雨沉沉的天氣才有的濕濡感。
那裏面有鬼。
散場的時候,有人來結賬,我吊高拿了五百塊,又算上一天的工時,一共拿了七百。我很滿意,雲自瑤癟着嘴,我說:“怎麽了?”
她說:“你吊高應該拿七百,一共應該是九百塊,他坑你了。”
哎,我拍拍她肩膀,“沒事,我已經很滿意了,不計較那麽多。”
我們回家,路過燒鵝店面,我切了鹵水豆腐和半只燒鵝回家,阿婆很中意食燒鵝,雲自瑤說:“明天也在家吃飯吧,我煮飯。”因為她明天沒有戲份,她準備明天在家熬湯,或者煮粥。
我們回家大半天,阿婆在王伯的小店裏幫忙,王伯又不見了,阿婆說他可能認識新的女友,所以比較忙。
“女友?”
我和雲自瑤面面相觑,在我們老家,憑借王伯這種年紀,他應該是做爺爺或者是外公的人了,還交女友?
我說:“是什麽樣的女朋友?”
雲自瑤在一邊低頭笑,我們幫忙收了店面,扶阿婆回家吃飯,等到湯都快涼了,蕭楓也還沒回來。
雲自瑤起身,她給阿婆舀湯,“別等了,阿楓興許在外面吃,您年紀大了,不能餓,吃飯吧。”我将燒鵝用盤子裝好,又将大腿夾給阿婆,“快點吃,明天我們換另一種,鹽焗雞好不好?”
等到了十點鐘,雲自瑤都快要睡覺,阿婆還是坐在客廳等蕭楓,電視劇都播完幾集,我同雲自瑤說:“你陪阿婆睡覺,我出去一趟。”
雲自瑤無聲問我:“你去找阿楓?”
我點點頭,指着房間,讓她哄老人去睡。她同我比手勢,“ok。”
我手裏還提着一個飯盒,阿婆特意給蕭楓留的,酒樓不遠,但也不近,我走路過去,要小半個鐘。
我看到蕭楓了,他身上系着圍裙,在小貨車上搬菜,他沒事,我放下心來,他已經瞧見我,我在路邊長椅上等他。
“你怎麽來了?”
他終于騰出空閑,我将食盒遞給他,“你們這麽忙,吃飯沒有?”
年輕的男孩子笑,“不吃也沒關系,明天有個大老板來定酒宴,今天臨時加菜,平時不會這樣。”
我讓他吃飯,“你說今天回家吃飯,阿婆一直等你,我怕你出事,出來看看。”
“怕我出事?”
他英俊眉目望着我笑,“江姑娘,你是姑娘,怕我出事?”
飯菜還是熱的,我出門之前,專門去熱了一回,興許是熱氣蒸到他眼睛,他閉了眼睛,我拿手帕給他,“擦擦。”
他說:“今天廚房裏頭冷,外頭又太熱,有點不習慣,感覺口渴,脫水。”
湯是熱的,我說:“你喝湯。”
快要十一點,酒樓終于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準備打烊。蕭楓牽我的手,“走,我們也走。”
我說:“我想去廚房看一眼,你帶我去看看。”
他笑,“裏面很髒的,亂糟糟,全都是盤子和菜。”
其實裏頭也沒那麽髒,收拾得還算幹淨,蕭楓說:“不能偷菜,有人管哦。”
我四處望,最後望着那冰庫,“阿楓,我覺得這冰庫怪怪的,為什麽外頭都不熱的,應該是很熱才對。”
蕭楓點頭,“這是新來的冰庫,之前的散熱,老板覺得這個更好,裏頭冷,外頭也涼,他丢了過去那個,買了這個。說是很不容易買到,還要去碼頭訂貨。”
我其實想到雲自瑤他們劇組那個噴煙霧的機器,那是個幹冰機,好像也是燒電都不熱的,我低頭看,“這部機不插電的?”
“嗯,不插電,老板說持久冰凍,連燒電都省了,還省了電費。”
他拉我的手,“走吧,不看了,管他那麽多,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的收藏和等待,但這一本是緣分更新,因為這一本是不收錢,不進vip章節的。
感謝大家對四□□六的支持,感謝大家對本文章的耐心。
作者上個月主要在寫《名利場》,現在名利場已經更新進入後半段,歡迎大家去看。
另外,作者的工作計劃是下一本寫《舊時墨》,等書本全部完結,才會發出來和大家見面。
謝謝各位讀者朋友的支持,感謝你們的愛和耐心,多謝你們!
☆、19
雲自瑤的劇組出事了,聽說有演員當場昏過去,原先大家都以為是天氣太熱,中暑了,等送去醫院才發現,那演員已經奄奄一息,醫生說要住進加護病房。
導演病了,副導演精神壓力大,勒令全體演員趕工,大小演員都要待命,随時上陣,包括雲自瑤這樣戲份少也不重要的演員。
大熱的天氣,雲自瑤提着一壺眉豆雞腳湯,說:“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日在劇組都不覺得口渴,回到家就覺得難受,口幹舌燥。我今天還是帶一壺湯過去,吃飯前先喝湯,省得沒有力氣。”
婆婆另外又煮了一鍋糖水,她說:“衰仔也說口渴,你們要多休息,工作是很重要,身體也一樣重要,年輕人,不要操勞病了,病了更麻煩。”
蕭楓昨晚上沒回來,他們酒樓辦酒宴,就在這兩天,廚房裏面很忙,他連回來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他說困了就在酒樓裏面躺一躺。婆婆将湯水遞給我,“瑟瑟,勞你去看一眼阿楓,我行路慢,勞煩你。”
我接過食盒,同婆婆說:“放心,我去,你在家裏等我。”
我與雲自瑤一同出門,上午七八點鐘,我迎着不熱烈的太陽,望了雲自瑤一眼,她眉心有黑氣,已經不是甚麽隐隐約約,那黑氣已經落在她的印堂。雲自瑤站在太陽下,那黑氣往內裏收縮,“瑟瑟,我去搭小巴,你呢?”
“散!”
她扭頭同我說話,我一巴掌拍在她額上,那團黑氣裂開五縷,自她兩耳、雙眼,還有口中漫出來,我摸摸我随身的布袋子,裏頭是一面小鏡子,“色身虛幻假有,愚人貪戀不舍,餓鬼,散。”
那黑影子慢慢彙聚成形,似乎是個矮胖的小鬼,五六歲的年紀,沒有眉眼,只有虛幻形體,我嘴裏念:“小鬼自該超生,我送你一程。”
我将鏡子取出來,對着太陽,光束落在那幼稚鬼身上,“福德三界尊,我今日替你超度,免你堕入地獄、惡鬼、畜生三惡道。”
雲自瑤站不穩,我托着她手臂到王伯冥紙鋪坐下,王伯已經開張,“阿女,你們這麽早就出門,今天要下雨,記得帶傘啊。”
我指着雲自瑤,又将她的湯水放在王伯鋪子裏,“王伯,勞煩你看住她,等過一刻鐘,你就燒三炷香,她們劇組不吉利,驅驅邪。”
王伯點頭,“放心啦,我都聽說了,你看都出了新聞,上了報紙的嘛,有個小演員不知什麽病,醫生都不會治。唉,八成是不知撞了什麽邪,放心啦,我過一陣就燒香拜神,阿瑤年紀輕輕的,別弄出什麽病症才好。”
我提着糖水,往蕭楓他們酒樓走,到了那處,人頭湧動,今日是過壽,主家很豪氣,壽宴足足六十桌,酒店老板很高興,承諾說屆時給員工都加個紅包,請大家多多幫忙。
蕭楓做事是很盡心的,他答應人家的事情,一定要做到,老板說讓大家辛苦,他就真的辛苦了。菜是早就備好的,今天的工作大抵是削土豆,或者是洗菜之類的事情,我在街道下頭的長椅上等了一會兒,已經九點鐘,等他們廚房的大廚開始動手以後,阿楓他們也就可以休息一陣了。
九點四十的時候,已經有第一批客人過來,來人就是主家,他們開黑色的車子,車子很闊,車尾也長,雲自瑤同我介紹過,她說這種看着很闊氣的車子,都是有錢人坐的。我也不太懂這種車子貴不貴,但我懂那幾個人身上穿的衣裳,那種織線極密的料子,經緯交織,又有厚度,這種料子的做工是非常精細的,是以這幾人都是講究人,這點不會假。
又過一陣,蕭楓從後廚出來,我将湯水遞給他,“快喝吧,早上煮的,新鮮的。”
陽光落下,晨曦照在這個年輕人臉上,他的五官很好看,也不單薄。我母親曾經就說過,“有些人的樣子很好看,但面相單薄,有些人是薄情,有些則是薄命。”
我細細看了蕭楓的臉,他是否薄情我不知道,但他不薄命。
蕭楓是有福澤的人。因我看他仔細,他也看我,“怎麽盯着我看,你今日不忙的話,我帶你出門逛逛吧,再過一陣我就可以收工了。”
糖水是紅豆煮番薯,還加了陳皮,他吃過之後,我拿手絹給他擦嘴,他先是一愣,後接過去,“我自己來。”
我點頭,“你自己擦。”
“喲!這不是我仙姑嗎?”
一陣浮誇的聲音在我倆背後響起,李玉璧那鬼吼鬼叫的德行一點都沒改,“仙姑,你這是親自給我楓哥哥送飯來了,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啊!”
我往後頭看,原來不止李玉璧來了,他的那個兄長李玉玦也一道來了,他瞧見我,笑得溫和:“江小姐,你好,好久不見。”
我站起身,點點頭,“你們好。”
原來他們今日就是來參加壽宴的,主家姓崔,聽說過去是漕幫幫主,等碼頭被英國人占領以後,崔幫主就改道做了貿易,世道變了幾回,他手底下還有百來條大大小小的船。是以,雖然他風光不再了,但依舊江湖上人還要給他幾分薄面。
不知道背後如何,起碼明面上是這樣,就像今天的李家,全家出動,因為崔幫主就是李家的主家,李家服務的貨艙,就是他崔船王的。
李玉玦同他父親李清進去送禮,李玉璧則卡在我和蕭楓中間坐了,他說:“仙姑,好久沒見你了,你好像長高了點。”
我笑一笑,蕭楓說:“她又不是小朋友,什麽長高了,沒話找話。”
李玉璧咧嘴,“瞧瞧。瞧瞧我們阿楓,就是這麽不會說話,沒看見我們仙姑都笑了,懂不懂讨女生喜歡,懂不懂讨女孩子歡心?”
我瞧他們,說:“你們聊吧,我先走了。”然後看蕭楓,“你早點回家吃飯,婆婆怕你累,要你回家休息。”
“诶,仙姑,別走呀,我有事情......”
李玉璧起身,他喊我,“仙姑,我跟你說,那個......”
我扭頭,李玉璧還沒開頭,“砰”,一聲巨響,酒樓上頭摔下來一個人,就砸在門口的黑色豪車上。
那是個女人,穿着鮮豔的裙子,她臉上出了血,李玉璧忽然往我懷裏撲,“仙姑,我好怕,仙姑,我好怕呀!”
酒樓裏頭擺壽宴,大早上的就摔死了人,酒店經理不敢靠近,已經有人要求打電話報警,酒店經理哭喪着一張臉,李玉玦和李清站在門口,他們父子都望着我。
李玉璧縮在我懷裏,我原先想安慰他幾下,蕭楓已經扯開他,我望着樓上,那女人摔下來的地方就是離廚房最近的房間。廚房有鬼。
方才還燥熱的天氣陰了,烏雲攏了過來,我嘆一口氣,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李玉玦撐一把黑傘過來,“江小姐,我們能不能同你講幾句話?”
我見到了今日的主家,崔老板,過去的漕幫幫主,今日的船王。他是個老人,今天是他八十大壽。老人一頭銀發,手裏杵着一根烏黑的沉水木拐杖,這種木頭很貴,更加難尋,千年才長好一根巨木,說他這一根手杖價值千金,絕不為過。
見我盯着他那一根手杖,老頭子就笑了,“小姑娘很識貨?”
我笑一笑,“是老爺子體面,我從鄉下來,沒什麽見識。”
李玉玦收了黑傘,他站在我身後,用一種非常柔軟的語氣說:“江小姐年紀小,很單純,就像一張白紙,是一塵不染的。”
崔幫主看着我笑,我呶呶嘴,我知道李家人想推薦我,但我其實不太想管這樁閑事。這裏妖風大,我還打算等蕭楓拿了工錢,就勸他換一份工作呢。
“看姑娘的表情,是有話要說?”
崔老頭子的說話方式我不大喜歡,但也不讨厭。這種人就是以為自己了不起,他覺得自己了不起,我卻并不覺得他了不起。
或許他很有錢,但我不需要錢啊。我一句話也不再說,蕭楓在外頭看我,李玉璧也被攔在外頭,李清說:“江小姐還是個孩子,老板不要同她計較,江小姐家傳絕學,對風水很有造詣,上回在碼頭也是多得她相助,這回......”
李家父子輪番為我說好話,那崔老頭子似乎一點不感恩,他說:“那就多給江小姐報酬,年輕人,總是需呀一點錢財傍身的。”
我垂着眉眼,很想扭頭就走。我手一動,李玉玦就攬了我的腰,他聲音很低,很輕,“別走,聽他說。”
果然,那崔老頭又說了,“姑娘像是上個世紀的人,很幹淨。但姑娘年紀太小,這死人超度的事情,我也怕姑娘做不來,聽說上回我在碼頭那個倉庫是多虧姑娘鎮邪,我很滿意,這裏有酬金,十萬塊,是感謝姑娘的。”
李清拿了一個牛皮信封給我,我沒有接,那老頭子又說:“拿着吧,一碼歸一碼,這是上一樁的,今天這事,不算姑娘頭上。”
我接了紙袋子,往門外看一眼,正巧看見有道陰影子往蕭楓的邪風穴裏撞,我從紙袋子裏拿出一沓錢就往那邊打過去,“心法起來萬法滅,心法滅則萬法滅,燭火,柴火,炭火,薪火,起!”
紙錢圍成金錢陣,上八張,我又掏出幾張錢,下八張,“愚人妄想生命常存,鬼妄想求享樂,都給我滾出來!”
金錢為陣,上八張,下八張,那黑影子又彙聚成形,我說:“晨間已經給你一次機會,你施法作惡,釋放彼岸之鬼,鬼早該渡生死之海,你親身滾出來,我免你憂患。”
“嗤嗤”,那術法師的聲音忽遠忽近,“你個小女娃娃,不知死活,不識好歹,你休要多管閑事,否則。”
我手摸着身上的布袋子,“否則如何?”
“我将你也煉化成惡鬼,叫你不渡彼岸。”
......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就更,全看緣分......
☆、20
金錢為陣,打鬼鎖魂。過去我們在寨子裏,都是用銅錢,有些銅錢還是民國時候留下來的袁大頭,純銀打造,鎖魂擺陣萬無一失。
今日這幾張紙幣,我才列了陣法,那錢就被邪風吹得搖搖晃晃,蕭楓被錢圍着,那鬼影子也被錢圍着,外頭飄來的聲氣陰陰沉沉,“你個小女娃娃,好生不知好歹,今日我便取了你情郎的性命,好教你知道甚麽是好歹。”
我也懶得跟這惡鬼啰嗦,錢陣方一鎖好,我便伸手摸了法器,我的神女石此刻就在我布袋子裏,方才我不動,我是不想被人瞧見,李家父子都是聰明人,他們那個大老板,崔老頭子的眼神更厲害,我怕被他們發現我袖裏乾坤。
現在蕭楓情況危急,我手伸進布袋子裏,密密念了幾句清心安樂咒:“我的身心已經安定,沒有煩惱憂愁。在衆人都憂愁中,保持無憂。”
“我的身心已經安定,清靜無為。以喜悅為食,如同住在光音天中。......我的身心已經安定,不怨不怒。”
怒字了結,風靜了。邪風止,金錢落。李玉璧樂颠颠要撲過來,他哥哥李玉玦嘆出好長一口氣,“江小姐,你沒事吧?”
蕭楓睜着眼睛,他的眼睛很亮,我後來同他說,他知不知道他那一刻很危險,或許會殒命,然後醫院查不出來死因,放在過去的話,叫做邪風入侵。
蕭楓很坦蕩,他點頭,“我知道我很危險,但我知道,你也很危險,我幫不上你,只好一直睜着眼睛。”
他睜着眼睛是對的,因為睜着眼睛能保持神智清醒,若是因恐懼而閉眼,則有可能永遠沉睡,或者被那鬼物纏身,再不能分割。
酒店的經理報了警,說有人從樓上跌落,崔老頭子說:“喜事成喪事,過大壽成了給人送壽,今天不是個好日子,飯不吃了,都散了吧。”
經理湊上來,一臉難為情的樣子,想想都是的,飯食定了大幾十桌子,說不吃就不吃了,酒店還是要收錢做生意的。
崔老頭子看李玉璧的爸爸,李清将酒店經理請到一邊去,老頭子杵着拐杖,放大聲音,說:“今天是我崔八的不是,我在這裏給各位道歉了,酒店的損失,我賠!請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