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寫個單子,過兩日去我家裏找我,我會同各位結賬的,至于前來賀壽的朋友們,崔八過幾日會登門拜訪,今日讓大家掃興了,實在抱歉。”

“這客人都沒來呢,他在和誰說話?”

李玉璧同他哥哥李玉玦碎碎叨叨,李玉玦低聲呵斥他弟弟:“閉嘴!”

三方土地,八方仙人,這裏有竈神、土地和門神,後頭共享香火的還有關二爺,就算沒個客人過來,崔八爺多說幾句也是使得的,尤其是門神面前死人,犯忌諱。

崔八杵着他的沉水木手杖給關二爺上了一炷香,恭恭敬敬三鞠躬以後,才扭頭對我說:“江姑娘忙嗎,不忙的話,跟老頭子喝杯茶,我年紀雖大了,家裏的好茶還是有不少的。”

李玉璧和李玉玦都看着我,我又看了蕭楓一眼,崔八笑了一笑,“這位兄弟也來,既然相逢,就是緣分,都一起來喝杯茶。”

崔八杵着他的手杖,李清扶着他,往門口去了。見他們走開,李玉璧才道:“仙姑,那一手錢打鬼好漂亮,教我啊,你教我啊!用錢打鬼,好,真好......”

其實李玉璧未必是真的想學,他就是喜歡看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兒,我早就發現了,但凡我說哪裏不對勁,他都起勁的很,這種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那一包錢還在桌上放着,李玉玦收好了,用信封裝好,又将地上掉了的紙錢撿起來,他要裝到袋子裏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別!”

或許是我動作太大了,李玉玦側目看了我一眼,我抓着他手腕,“這幾張錢不要了,都燒了,擺陣的錢是花不出去的,不管你花到哪裏去,花在甚麽地方,這錢都會自己回來的。”

“哇......這麽厲害?”李玉璧叽叽喳喳,就沒個安靜的時候。

“此話當真?” 李玉玦冷靜多了,他将錢疊整齊交給我。

“當真。”

“那該如何處置?”

我将那一包錢放在蕭楓手上,他縮了一下,下意識要推卻,我說:“拿着,鬼都捉了,錢不能不要。”

蕭楓又看我,我壓低聲音,“不要白不要,你剛剛也看見了,我捉鬼多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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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是胡說八道的,捉鬼不辛苦,只是阿婆還在排隊看病做手術,我們需要錢,沒有錢,都不知道甚麽時候能排到隊。

聽我這麽說,蕭楓果然不再推辭,他拿着信封,我将錢疊在掌心,念了幾句咒語:“惡由心生,惡果反報自身。如生鐵鏽,自己反噬其身。火起!”

紙錢在我手心裏起火,我夾着錢,放到關二爺前面的佛龛裏,說:“洗除心中的污垢,有如工匠煉金。關二爺保佑,滅火!”

餘灰盡數落在香火盆裏,我拍拍手,“以後就由關二爺照看這靈體,咱們走吧。”

“那關二爺答應了?”

李玉璧一直往我身邊湊,“仙姑,那鬼是怎麽回事,我好像能聽見他說話?”

“說話?”

我扭頭,“你能聽見他說話?”

李玉璧拉他哥哥的袖子,“喂,你能聽見嗎?”

“咳”,李玉玦輕輕咳嗽,“我聽不見,好了,咱們走吧。”

“那你能聽見嗎?”李玉璧賊心不死,又去扯蕭楓,“楓哥哥,剛剛鬼在纏你,你能聽見他說話嗎?”

“不能。”蕭楓回答得更幹脆果斷。

“完了,完了,鬼纏上我了!”李玉璧要抱住我手臂,“仙姑,仙姑,你快救救我啊,我出現幻覺了,我真的聽見鬼在說話啊,他說甚麽‘小姑娘,不得好死啊,你死我亡啊之類的,仙姑,你聽見嗎’?”

蕭楓道:“你求她沒用,你得去求大師,她不行的。”

李玉玦回頭看了蕭楓一眼,他似乎想起來他是誰,“蕭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蕭楓不語,自然是見過的,不就是那天的李家碼頭咯。

“嗯,你很有靈性。”

我扯開話題,我說李玉璧:“你真的很有靈性,不過有靈性也不好,你很容易見鬼的,以後要小心了。”

“仙姑,救命啊!”

我們打打鬧鬧,等坐上小汽車,李玉玦坐在前頭同司機說話,我才看了蕭楓一眼,我覺得他有事沒說,或許他真的和李玉玦是在其他地方見過的,但他不說,我也不問。

李玉玦是個聰明人,這時候忽然來這麽一下子,不可能是無的放矢。我看了蕭楓一眼,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眼珠子。我瞟着窗外,忽然想,如果我爸爸搶走了碧水訣,他拿去做壞事,現在又呼風喚雨,我該拿他怎麽辦?

又或者,他和這位崔八爺一樣,手裏能人異士無數,我以一敵十,照樣打不過,那又該怎麽辦?

我捏自己手腕,今天鬼是收了,可那術法師又跑了,我沒抓住他。想到這裏,就不自覺嘆了口氣,一個人在香港,真是孤單啊!

如果江璎能來,帶着她的法器過來,我們肯定能捉住那背後使壞的人,我又想起祭司大人的話,一只蝦,在陸地上是不能活的。

我想我就是那只蝦,缺了家裏的水,我也快不能活。

等我找到我爸爸,找到碧水訣,我就該回去了,我要活,便只能活在水裏。

☆、21

碧水訣有三塊,祭司大人修習的是蠱術,我修習的是與我生母,與上任神女江橋一樣的心術。而被我父親偷走的那一塊,上頭記載的是幻術。

自來說起苗疆便多蠱,此事準确,卻也并不十分準确。例如苗女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習得養蠱之術的,要做蠱女,首先便要保持處子之身,每年春天,十八苗寨都有個春飨,在春雷響起的次日,老輩的蠱女便出來擇選有意願習蠱的小姑娘,這些小姑娘年紀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年紀超過十三歲的,已經太晚,縱使能習蠱,也不會有大進益,五六歲的孩子又太小,就算招來了,也難保她們能吃苦。

于是那些八歲到十歲之間的女孩子最受歡迎,當年江璎就曾被黑水寨的蠱女看上,黑水寨那位蠱婆二十年前就縱橫苗疆,聽說她當年與湘西一位術法師鬥蠱,贏了之後,又遭人暗算。

蠱婆十九歲成名,二十一歲的時候和湘西流蠱的扛把子交火,湘西那位術師是個男人,最擅長提煉屍油趕屍,還專門挑孩子下手。他那一門的功夫邪派,如果他挑選一些沒有人要的棄嬰或者死嬰,這都是沒人管的,還子的父母都不管,國家不管,還有誰能管呢?

可那男人惡毒,他不去江邊揀死嬰,他專門給孕婦下蠱,孕婦中了招,蠱毒發作一兩個月,等到生産的時候,通常都是一屍兩命。

孩子在母體裏面出不來,等孩子活活憋死,有些連累母親也要喪命,那術法師便想辦法把屍體偷出來,剝了孕婦的肚子,孩子拿出來去練蠱養小鬼。孩子母親的屍體也不能浪費,他便正好拿去做試驗,試驗他的趕屍功夫。

一雙好生生的母子,孩子的屍油拿去趕母親的屍,這門功夫,邪門極了。

蠱婆遇到那湘西漢子的時候,他正在瓜子攤上賣瓜子,有孕婦饞嘴,扶着相公要買瓜子,蠱婆看穿了那人的把戲,将那人的瓜子都掀了,于是他們結了仇。

孕婦的瓜子沒吃成,念念走了,蠱婆和那男人鬥了一場蠱,兩人拿出最得意的寶貝來,蠱蟲本就善吞噬和撕咬,蠱婆的蟲子将那漢子的寶貝活吞了。

那一年,蠱婆二十一歲。

原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三年之後,有人指名道姓約蠱婆鬥蠱,地點在湘西。那時候,江璎的奶奶原本要陪着蠱婆去,可不巧,江璎要出生了,蠱婆便單身前往。

也是那一年,我母親與我父親相識,那年的年底,她就懷了我。

蠱婆倒在了我們寨子口的河水裏,她腿上的血跡染紅了我們的半面河水,江璎啼哭出世,一盆猩紅的血水潑進河裏,也有人看見了倒在河邊的蠱婆。

蠱婆被暗算了,那邊一共有三個人在等着她,那漢子的母親、妻子,還有那漢子自己。蠱婆的萬毒蠱王被人困住不說,那漢子的母親又道:“破了她的身,蠱王就不會再理會她了。”

他們怕蠱婆活着回來尋人報複,便用棒子敲斷了蠱婆的一雙腿。我們都不知道蠱婆是如何回來的,從湘西到苗山,路上千難萬阻,山水重重。

蠱婆腿斷了,她的蠱王也丢了,她身上的氣味變了,蠱王不認她了。

蠱婆成了個老妪,她其實和江璎奶奶的年紀差不多大,但江璎奶奶還是一頭烏發,蠱婆卻一夜白頭,成了個确确實實的老妪。

我母親說過,要去湘西把那一家子綁回來,用刀剮了。可,我母親也沒活多久,我母親生了我的第三個年頭,她就投了碧水寒潭自盡了。

黑水寨蠱婆的仇還沒報,咱們十八寨的神女又自盡了。自那之後,十八寨沉寂了,外頭的人都快忘了我們十八營寨過去是多麽風光,我們有最漂亮的祭司,還有最偉大的神女。

神女所掌管的三塊碧水訣,我和我的母親大人同出一脈,我們習心法,習心法的人都是靈臺清醒的人,終生純潔,無欲無念。

養大我的祭司大人,她是蠱女,但她和蠱婆不一樣,蠱婆是黑巫女,自己養蠱、育蠱,她斷了腿又失去蠱王之後,聽江璎說,蠱婆一直在養一種噬心蠱,是用自己的血養育的。我出寨子的時候,江璎還說,等我回去,蠱婆的噬心蠱就該出師了。

蠱婆是很喜歡江璎的,她一直認為江璎有天分,江璎要是不學醫術的話,單投蠱術,定能成大器。

這話不止蠱婆一個人說過,我們的祭司大人也說過,若不是江璎家世代巫醫,她去做神女,才是最合适的。江璎聰明的緊,她不止是聰明,還能吃苦,最關鍵是,她殺伐果斷,沒有太多雜念。

而我,雜念太多。

祭司大人是白巫女,她懂蠱,卻不親自養蠱,她能與蠱蟲交流,能直接幹預蠱蟲聽到的指令,例如主人對蠱蟲發出甚麽訊號,祭司是可以直接篡改的。

這一門子功夫也很有趣,但我還是對修心術有興趣些,祭司大人不勉強我,只有一次,我聽她說:“瑟瑟,你莫要與你母親一樣。”

那時候我太小,不過八歲,聽過也就忘了。誰知道她這是在告誡我,叫我心如止水,不能有情愛。可我那時候想,你不就是我的母親嗎?

我父親偷走的那塊記錄幻術的碧水訣,聽祭司大人說:“這是一門很精妙的功夫,人精神脆弱的時候會産生幻覺,而他能把它放大,比如我們尋常見到的鬼打牆,那就是幻術。”

我微微眯着眼,前頭是山路,崔八爺的車在前頭,他住在半山上,那裏風景好。我看着外頭,方才還車水馬龍,此刻竟然只剩我們和崔八爺的兩輛車,我們中間隔着的無數小汽車都不見了。

前頭路上就是個拐角,崔八的宅子就在上頭,拐過去就到了。我手伸進布袋子,握了那寶石一下,前方景物晃了晃,這山路變了變,這不是在山上,前頭好像是水。

我握着寶石,用石頭在我手指之間戳了一下,石頭開始放光,我手拍李玉玦,“快停車,別開了。”

他似乎從沉睡中醒來,前頭果然不是甚麽山路,這裏也不是半山,崔八爺的車也不在前頭,這裏是碼頭。

這裏是李家倉庫那個碼頭,我曾經在這裏做過法事,小汽車停在碼頭的石橋上,再往前三米,就是海水。

碧藍碧藍的海水。李玉玦沉了臉色,他訓斥司機:“你盲了?要死你也先看清楚路。”

我知道他是害怕了,李玉璧還沒醒來,睜着眼睛在幻覺裏沉睡,李玉玦回頭看他弟弟,正要叫嚷,“噓!”我止住他,“不要緊,他們一會兒就醒來了,我們下去看看。”

“嗯。”李玉玦推開車門,又呵斥那司機,“還望?去海裏見鬼啊?回頭啊,望甚麽望?”

蕭楓眼睛是閉上的,他本就疲累,早上又被鬼纏,虛弱些是正常的。

“江小姐,這是怎麽回事?”

李玉玦溫文爾雅,我打開手臂,拉拉脖子,“沒什麽事,他們盯上我了,想我死。”

我說的是雲淡風輕,我也搞明白了,對方不止一個術法師,早上驅鬼的那個和這個造幻境的起碼就不是一個人。

別說他懂不懂這麽深奧的術法,就算是一個人,他的靈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在上午過多消耗以後,這麽快恢複,又造出這麽逼真的幻境。

“這是我大意了。”我同李玉璧笑一笑,“下次不會了。”

我也不是安慰他,今天的确是我大意了,我一直想着過去寨子裏的事情,等我發現的時候,都快撞到海裏去了。

“江小姐哪裏話。”

李玉玦沖我笑,我揮揮手臂,“沒事,以後小心點。”

李玉玦還想問我點甚麽,我笑一笑,說:“我們回去吧。”

再回頭的時候,隔着玻璃,蕭楓坐在車裏,他睜着一雙晶亮的眼睛盯着我,烈日之下,灼灼炙心。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仍然關注我的讀者大大們,作者整個八月都沒寫書,睡過了整個八月。

但是,但是這不代表作者九月會崛起......

作者當然希望自己九月要崛起,要更新,要寫書,但好像天不從人願......八月的時候,這邊刮了兩場大臺風,暴雨傾盆,作者只好躺在床上裝死。

進了九月,樓下的鄰居和隔壁樓的街坊開始裝修,作者家是老樓,彼此之間住的近,艾瑪......如果我能扛過電鑽滋滋的噪音,我就奮起......

奮起之後,攢錢買樓,買到天國去,希望那邊沒有煙火,也沒有電鑽。

好的,多謝各位大大耐心聽我胡說八道,為了聊表心意,我會不定時送出一些小紅包,感謝大家。

☆、22

崔八爺的府邸在半山上,那處靠山環水,背後雲霧升騰,是一處吉宅。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門口候着了。

“江小姐,坐。”

崔八爺在外頭的時候杵着他的沉水木手杖,回了家裏,竟然坐在輪椅上,他用手指着他家裏的沙發,“江小姐,喝點甚麽?”

黑皮膚的傭人不會說國語,崔八同那位傭人說,“蘇菲,給江小姐來一杯咖啡加奶。”

李玉璧同蕭楓在我身邊坐下,李玉玦則規矩得多,他不坐,反而去了李清身邊站着,李清也就在崔八身邊站着,父子二人好似哼哈二将一般,共同守護崔老板的人身安全。

崔家客廳很漂亮,裏頭全是西洋化的物件,鐘表擺件,琺琅金絲,都是揀着西洋風味去的,總之是與咱們祖上貴族的那些品味風格,相去甚遠。

過去我的母親,現在的祭司大人曾經帶我去拜訪過滇南的一方豪族大戶,那戶人家姓蕭,聽說祖上還出過皇後,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後娘娘,總之那家人規矩很大,門庭也高。

那戶人家就是純中國式擺設,陰暗的宅院,中空的門庭,我們去的那日,正好在下雨,四周小樓連綿,中堂卻镂空,雨水似門簾一般,盡數嘀嗒在蜿蜒的回廊之上。那宅子很大,中庭裏沒有井,落下的雨水便随着高高的門檻往後院裏流。

後院裏有兩口水井,那時候我年紀小,不明白一個院子裏作何要兩口水井,可祭司大人在那兒站了一會兒,說:“日子久了,下頭活泛了,過去的陣是該換換了。”

我還沒出口說話,便閉了嘴。

祭司大人的這個意思我還是懂得的,這兩口井下頭有邪物,雙水井的設置也是用于陣法,我抿着嘴巴,瞧了一眼這偌大輝煌、舊時顯貴,如今看起來卻采光極差有點陰森的宅子,心中道:“果然有錢人就是陰私事多,這是有鬼了。”

我還沒揣測完,就聽祭司大人說:“這就是我們十八寨将來的神女大人,她會替你們重新布陣的。”

我?

我望着祭司大人,我沒記錯的話,那年我就十歲,或許冒進一點,我是十一歲?

別說初出茅廬,我還沒出過茅廬啊,就是出遠門,我也是頭一遭。祭司大人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有些瑟縮,她放低聲音:“別怕,當年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能單獨布陣了。”

我面上不顯,卻暗地裏濕了手掌心,我又不比祭司大人,她天分高,我不行啊。托辭我是說不出口的,我随祭司大人出門一趟,既然出得門來,哪裏還有走回頭路的道理。

我自己心裏翻山倒海,想法一重蓋過一重,說是氣候萬千也好,說是紙上談兵也罷,總歸我是很緊張的。

對比我的緊張來說,主家倒是很淡定,蕭氏的大管家甚麽也不說,只是躬身,道:“請。”

我腳步想踏前一步,可人身子卻往後退,我正要去扯祭司的大人的衣裳,她笑一笑,低頭看我,“瑟瑟。”

我的名字被她這麽一喚,我心裏就發緊,原因是祭司大人很少叫我名字,若我犯了錯,她才以這樣語氣喚我。這樣語氣之後,臨到頭來,等着我的就是嚴厲的教訓和處罰。

我知道我不能于人門前退縮,既出了門,一邁入他人門庭,我就是江瑟瑟,是我苗疆十八寨未來的神女。

神女大人,只能前,不能後。

☆、23

蕭家有個病弱的大公子,家主死後,大公子的身體又好些了,衆人原以為蕭大公子能站起來繼承家業,末了,卻在繼任大典那天,吐了一口血,此後纏綿病榻,再也沒起來。

喜事又坍了臺,蕭家想從鎮上一衆年輕姑娘中選出幾個能沖喜的,于是找了媒婆。許多少女中其中一個姓祝的少女自願到蕭家來沖喜,她家裏窮,她的願望就是蕭家能妥善安置自己病重的父親。

祝家姑娘的要求并不過分,蕭氏也不是那苛刻的人家,在媒婆驗了祝姑娘的身體是否完璧以後,蕭家三媒六聘下去,将祝姑娘娶進門了。

媒婆是當地的官媒,世代為媒,很有信譽,蕭家是講究體面的,迎親的那日,蕭大公子不能背新娘,卻也還是出來踢了轎門。

祝姑娘相貌平平,眼耳口鼻都算不得美,唯一令人稱道的,也只剩那一身白皮了。蕭大公子除去病弱,相貌卻出挑,遠遠一看,就是個芝蘭玉樹一般的人兒,這兩廂一比,倒有人說,這樁婚事,是那祝家占了便宜。

婚後一個月,祝姑娘孝敬公婆,樣樣都好,因為她容貌不美帶來的缺陷也被她的勤勞抹平不少,按理說蕭家一方大族,請進門的少奶奶十指不應沾陽春水,只要體面妥帖即可。

可祝姑娘有魄力,也有能力,半年之後,她裏頭伺候大公子漿裳吃藥,外頭還将蕭家的生意學了個七七八八,有的時候也能代替蕭家大掌櫃出去談事情了。

這樣的媳婦,果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可就在祝家姑娘進門的第八個月,有巫醫上門替蕭家大少爺看病,一眼就瞧出蕭家這位新婦懷孕了。

蕭家大喜,蕭家大少爺這一脈,算是有了延續了。

待大夫走後,蕭家大少冷了臉,他是再寬厚不過的一個人,方才大夫在,巫醫在,家裏衆人都在,他沒開口。待人走後,才問自己的娘子,“我們從未同房,你如何能有身孕?”

祝家那位原本只是個鄉村小婦,書讀的少,相貌不俊,夫君質問,卻想不到她陰陰一笑。是夜,蕭家的丫頭進房門伺候大少爺吃藥,卻見青衫的公子已經沒有了聲息。

蕭家的大公子死了,同年年底,蕭大少奶奶生育了一個女兒,名蕭雲歧。

蕭雲歧漸大,此女性情與其父相去甚遠,待她十三歲上,便與家中侍衛私通,被人發現後,雲歧只笑,旁人告知其母,當年的祝姑娘,現在的蕭氏大掌櫃,只是說:“割下這人的子孫根,攆出去便是。”

那一年是1900年,是個倒黴的年份,庚子年裏,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慈禧太後與光緒皇帝逃出了紫禁城,也不知道那侍衛行了甚麽大運,他與李鴻章下頭的一個得意門生好上了,做了人家的男寵。

次年,蕭家的厄運就來了,侍衛帶着軍隊圍住了蕭家,蕭家掌家的女人怕了,那個姓祝的女人在強權面前軟弱了,她說:“這丫頭是別人的野種,不是蕭家的人,你別尋蕭家的晦氣,至于她,你要帶走就帶走,不要禍害我。”

蕭雲歧的生父不是誰,就是當年替祝家老頭子看病的一個後生郎中,祝氏女在未嫁之前,與那人已有茍且。蕭家大公子不能床事,祝家的姑娘守不住活寡,便與人通.奸。

當年蕭大公子暴斃的事情水落石出,祝氏女與人通.奸,理應沉塘,蕭家這一脈沒有主事的人,便有多事的人請了蕭氏族長出來,族長判祝氏女沉河,并立判蕭雲歧離開蕭家,永不歸來。

誰知祝氏女仰天大笑,笑出淚來,她說:“這深宅大院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活膩了,我也不想活了,不過我要詛咒你們蕭家,男人世世代代都是病秧子,男的早逝,女的淫邪,永生受人唾棄!”

祝氏女死後,蕭雲歧跟着那侍衛走了,說是一樣跟了李鴻章的門生,她與自己曾經的戀人,與那個沒根的侍衛,共侍一夫。

八年後,有人說,在北京最下等娼寮裏頭見過她,睡她一次,三個銅錢足矣。

蕭家大少爺的血脈斷了,族長從遠房又帶了個男孩子過來,賜蕭姓,入族譜,喚蕭大少爺父親。

這個男孩子來時厚沉康健,待到又三年後,孫中山先生發動了辛亥革命,年輕的蕭家掌門人熱血澎湃,竟也死在了那場變動裏。

那一年一樣是個神奇的年份,皇帝沒有了,大總統要上臺,蕭家過繼來的嗣子死了,那個曾經的蕭家大小姐,也死了。

蕭雲歧死在了花街柳巷裏,一身的花柳病,後人戲說,她也曾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可抵不過人生一場大戲,殘破收場。

蕭家受了詛咒,但凡過繼來的孩子,統統活不過二十一歲。

天神不佑,蕭家要損。在蕭家要亡不亡的時候,又來了救星。

江璎的奶奶因采集藥方,途經這鎮子,她見了病恹恹的蕭家掌門人,那時候那個年輕人已經将要二十一,身體殘破,病痛腐朽。

說來也巧,前一年他二十歲的時候,身強體健,才踏過新年,這位新的繼承人突然似枯井,快要凋敝了。

江璎奶奶在蕭家院子裏轉了一圈,又給寨子去了一封信,那年我的母親已經得了神女,還有祭司大人也與她同輝。

苗疆十八寨最優秀的三個女人一齊現身,蕭家予以重酬,我母親給蕭家布下兩口深井,井水是活的,蕭家大宅裏頭的怨氣或許可以飄走。祭司大人替那位大公子看了病,她說:“那不是病,是命,既然是命,那就借命改命。”

江璎奶奶說:“宅子裏有蠱,蠱蟲的生長與屋裏某種植物生死相纏,那植物長了幾年,蠱蟲子便順着氣味往成年男人的身上鑽,繁衍分裂,最後讓人幹枯力竭而死。”

蕭家男人短命的謠言已經破了,江璎奶奶說了:“沒有甚麽是宿命,都是謠言,你拿捏了命運,它活該就是謠言,你要自己去打破。”

蕭家上一任家主活了三十五歲,打破了蕭家掌家男人二十一歲要死的命運,他死于疾病,痛風。

到了今年,蕭家新任家主也要二十一歲了,所以祭司大人帶着我來了。

上一任神女大人死了,江橋不在了,而我來了。我是苗疆十八寨的下一任神女大人,江瑟瑟。

祭司大人帶我出門的時候,江璎奶奶讓江璎也跟着來,可她不來,她說她這輩子是不出苗寨的。

蕭家後院的兩口水井逐漸幹涸,蕭氏大管家不多說話,他們家族的過往,我們都懂。祭司大人也懂,我卻不太懂。

我見了那水井,非要一探究竟,祭司大人道:“給她一根繩子。”我并不是要拿繩子上吊,我是想去井底看看。

江璎奶奶說過,有些巫蠱可以攀附在植物上,有些寄生在人的身體裏面,我懷疑蕭家人冗沉的問題,就出在這水井裏。

管家令人拿來繩子,我那時候年紀小,人也輕,落入井底的時候甚是輕盈,幾乎沒攪動下頭的井水。我善水,這一點和我的生母江橋一樣,她也善水。

水底有一口棺材,橫于兩口井之間,那是我母親,上任神女大人的手筆,陣法是她布下的,畫符也是她寫的,符咒有些淡了,許是被年月泡得褪了色。我将符咒扯下來,又貼了一張新的上去,那是我的符咒,血咒。

神天還佑,傷懷感舊,各辜負了星前月下深深咒。咒念是最癡迷的血咒,有為情蠱者,便是下血咒,用自己血脈溫養蠱蟲,最後喂給情郎,雙生雙死,有變心一人者,皆死。

血咒是最癡迷最堅定的力量,我以我血鎮蠱毒。我撕了我母親的黃符,換予己身。從此之後,蕭家這任家主就是我的責任。

“江小姐,敢問你師出何門何派?”

崔八在問我,我卻飄思別處。要不是我要找我爹,誰願意管這些香港人的稀爛瑣事呢,他們這些人與我又有何幹呢?

自那年別後,算起來,蕭家這任家主也已經快三十,我最近偶爾頭疼,受他感觸,他身體不佳,我是否又該回蕭氏鎮上去看上一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可愛的姑娘去微博催更了,那我就漏液來寫一章吧......

我的德行就是不忍心讓姑娘們催更,你們難受,我也難受...

好了,我等着蘋果直播呢,這就來了......

我再多說一句,有催更的,可以直接去微博催,我每天會看一遍的...名字,“四六妖風”...嘿,嘿嘿......

中間略過兩個小時...

看完了蘋果發布會,那我們接着來......

☆、24

“江姑娘,你出自何門何派?”

“我無門無派”,話還沒出口,轉眼就見崔八爺的家裏又多了個人,方才問話的人也不是崔八,就是這個人。

這人穿一件緊貼的西裝,馬甲上的紐扣緊緊挨着他的腰腹,似不肯多餘下一絲絲呼吸的縫隙給他的肉,當然,他肉也不少,不說他是個胖子,但絕不是個瘦子。

這人長得油光水滑,面色紅潤,竟與我初見時候的李玉璧有一分相似,我扭頭看了李玉璧一眼,又覺李玉璧長相本分老實不少,不知是何緣故。

那人伸出手來,“江小姐,你好,鄙人免貴姓姜,祖傳有捉妖之方,如今為崔八爺效勞,是為捉妖師姜尚公。”

我低下頭,險些笑出來,從未見過哪人叫自己“尚公”的,乍然一聽,還容易聽岔,好似尚宮娘娘。

那人見我并未伸手,又拿出手帕,擦擦手,再将手帕折進馬甲前胸的口袋裏,他說:“江小姐,聽說你今日大展神通,擺下紙錢符,将厲鬼超度?”

我抿抿嘴,并未吭聲,身邊李玉璧已經替我擡轎,“是啊,我們仙姑很厲害的,她甚麽都會,很厲害的!”

李玉玦的眼神朝他弟弟掃過來,李玉璧往我身邊靠了靠,我說:“不敢,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姜尚點頭,“江姑娘真人不露相,又聽聞江姑娘破了江上渡頭的那盤子風水局,江姑娘能耐不小,在下佩服,佩服。”

這人不陰不陽,我也聽不出來個二五七八,又懶得與他面上周旋,随口便道:“風水局你也看出來了?既然看出來了,為什麽不順手破了,又不是多難的玩意?”

我故意戳他一下,我當時極度缺錢,剛剛來香港,身無分文,又寄住在蕭楓家裏,婆婆眼睛不好,于情于理,我也該略盡心意。

姜尚讷讷,想要還嘴,那頭崔八坐在輪椅上,說:“好了,天氣熱,江小姐和姜大師都火氣大,來,吃點水果,喝杯咖啡,消消火氣......”

主家都這麽說了,我也懶得多嘴,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崔八老頭叫我上他家的門,又好吃好喝招待,還給出笑臉,難保不是有甚麽麻煩事等着我。這姓姜的出來,無非是敲打敲打我罷了,叫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眼珠子瞪着桌上的橙汁,拿起一杯就往蕭楓懷裏塞,他一雙清亮眼睛看着我,我又自顧自拿了杯沒喝過的雞尾酒,一口下去,寡淡無味。

我總之談不上千杯不醉,換做江璎來,她簡直就是個酒罐子,能喝能唱,末了還能去山裏獵狐、哎,我想念山裏的時光了。

我才仰頭,手裏又摸到杯子,原來是李玉璧端一杯咖啡給我,“仙姑,來,飲咖啡,我幫你調過了,加奶加糖,你試試?”

我點頭,低頭就喝了大半杯,沒品出個甚麽味道來,談不上喜歡,也沒有不喜歡,祭司大人常常誇我,随遇而安。好像只得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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