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相清(三)

夜幕低沉,更漏聲聲,雕梁畫角上數滴清露搖搖,仿佛間就要墜落到玉階之上,發出清脆之響。遠處隐隐煙樹,早已被黑沉沉的夜色給掩蓋,看不出原來的青翠欲滴,只見一排排站在那裏,從書房這邊看過去,鬼影憧憧,如同神出鬼沒的魑魅魍魉。

輕輕的一聲唿哨響起,聲音極細,可在這寂靜的夜晚,卻依舊能讓人有幾分警覺。

這聲音,似夜枭的啼叫,嘲哳難聽。

荷花池邊有一個水榭,雕花格子窗開了一扇,站在外頭踮着腳尖朝裏邊看過去,能見着一個負手而立的人。

“老爺,已經有了消息。”

站在門外的人壓低了聲音,那話就如紙片,一點點的吐了出來。

“進來說話。”

門紮紮作響,地面有一小條黑影,站在門外那人,躬身朝那門縫處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老爺。”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那人沒有轉過背來,只是聲音裏透着一絲威嚴,能想象到他此刻板着臉的模樣。

“辦妥當了。”來人半彎着腰,頭低低的壓了下去,聲音也壓得極低:“京城和京城周圍幾個州都查遍了,凡是在那年五月初五那日撿到的孩子,全部已經摸了個底,一共有四十六人,這批人裏有七個已經死了,三個死在十歲之前,四個在十歲以後,其中有一個,是最近才死的。”

“最近才死的?”負手而立的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怎麽死的?”

“回老爺話,病死的。”

“病死的?這麽湊巧?就在這幾日裏頭死了?”那人擡起手來,摸了摸胡須,一臉深思:“可着人前去查看了?”

“老爺,那個江州姓李的都頭帶人以捉拿逃犯的名義去那村子探查過了,确實是死了,李都頭還用刀子砍了下屍身,他說血是暗紅色的,不是裝死,真是死透了的。”

“哦,如此甚好。”那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微微停頓了一下,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麽來似的,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那個李都頭可看清了耳朵後邊有沒有三顆紅痣?”

“沒有紅痣,李都頭說特地俯身去看了,沒見着。”

“那姓李的……可靠否?”

“老爺,他有把柄在我手裏,絕不敢撒謊。”

“唔,這樣看來死的那人确實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了。”站着的那人沉默了一陣,然後徐徐開口:“另外三十九人,先查看下他們耳後有沒有紅痣,若是有,想個法子将他給弄死,絕不能放過,若是沒有,也得想個法子将他們送去牢房裏關着,務必查清他們經歷的一切事情,有些人或許故意将那三顆紅痣給弄沒了,故此一定要徹底調查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麽手腳,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老爺,知道了,屬下這就着人去辦。”那人躬身應着,慢慢的往後退了去。

“記住,切忌莫要露出半點痕跡,現兒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不能肆無忌憚。”那人深深凝望了一眼謙卑的手下,幽幽的嘆息了一聲:“你跟了我多年,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老爺,您且放心,即便您不吩咐,屬下也會想到這一點的。”

“唔,我自然相信你會辦得很好。”那人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來:“陸明,這麽多年了,你從未曾失手過,我不相信你,天下便沒有我值得信賴的人了。”

“屬下現在有的一切都是老爺給的,自然要竭盡全力為老爺做事。老爺務必請将心放回肚子裏頭去,屬下肯定會将這一切都辦好的。”

表了忠心,那人又彎腰鄭重行了一禮,這才蹑手蹑腳的走了出去,瞬間水榭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

那人走到窗戶邊上,看着那條黑影一掠而過,身手極為靈活,輕輕喟嘆了一聲。

“老爺,何故嘆氣?”水榭門邊站着兩個人,皆穿着黑色的衣裳,貼在那裏站着,就如那地府裏的黑無常,陰氣森森。

“世事無常啊。”那人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背着手踽踽而行,從半開的門裏走了出去,遠處的一點燈光照着,迷迷茫茫的黃,隐沒在幽幽的黑夜裏。

靜夜,死一般的寂靜。

走廊裏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碧紗窗邊删過了一個人影:“是誰?”

“我。”

從走廊那邊來了幾個人,走在最前邊的是一個中年儒士,身邊的書童提着一盞燈,他們的身後跟着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背着一個布囊,看上去慈眉善目。

“劉先生來了!”門邊站着的中年漢子有幾分激動,快步走了出去,朝那老者行了一禮:“劉先生,望穿秋水哇!”

老者摸了摸胡須,微微笑着颔首:“不好意思,老朽有些私事,耽擱了一日。”

“劉先生,咱們不說多話,你快來瞧瞧我們家公子。”中年漢子滿臉焦急,手一伸示意老者跟着他進去,自己身子一轉,就如旋風一般,步子橐橐的朝雕花門那邊過去了。

推開雕花門,一種說不出的甜香撲鼻而來,牆角安放着一只鎏金銅獸壺,一縷熏香袅袅的從壺嘴裏冒出,淡淡的白色,到了末梢轉成了極淺的青色,慢慢散開不見蹤跡。

鎏金銅獸壺的旁邊有一張很大的拔步床,帳幔低垂,看不清床上那人的模樣,拔步床之外,有兩個丫鬟低頭站在那裏,看不清眉目,但是從身形上來看,都不屬于嬌弱型的,兩人腰間縛着的腰帶頗有些奇怪,一節一節,既不像玉帶,也不像一般絲綢。

“公子回來這兩日,有何異狀?”那被喚作劉先生的老者上前一步,朝床上躺着的那人打量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還沒醒來?”

“是。”一個丫鬟點頭道:“公子是昨日回來的,一直沒有醒來。”

“劉先生,是不是那藥有什麽不妥當?”守門的中年漢子有些着急,一步沖到了老者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說了七日之後可以自己醒來!”

“胡三七,你別亂來!”送着劉先生過來的中年儒士上前一步,面有不悅之色:“劉先生自有把握。”

“哼,老蘭,你莫要太相信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胡三七哼了一句,臉上的虬須根根豎起,顯得有些兇惡:“劉先生,你快些出手将我家公子救起,否則……”

老者不慌不忙的看了胡三七一眼,露出了一絲微笑:“若是老朽想要加害你家公子,此刻也不會站在這裏,胡護衛,你說是也不是?再者,不是老者自己來的,是你們請老朽來的,你家公子要是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們是不是也難逃其咎?”

胡三七一愣,紫棠色的臉孔更是紅了幾分,他的手慢慢松開,一臉羞愧。

“說了好些次,讓你行事前多想想,莫要粗魯,可怎麽就是改不掉這毛病?”中年儒士朝老者行了一禮,畢恭畢敬:“胡護衛也是擔心公子,請劉先生莫要見怪。”

“呵呵,老朽這一輩子什麽沒見過?蘭先生請莫要擔憂,既然老朽答應了此事,一定會将它做妥當的。”老者拔步床邊坐了下來,一個丫鬟趕緊撩起帳幔:“還請先生為我家公子診脈。”

老者不再說多話,閉着眼睛,一只手搭在了床上躺着那人的脈門上,好半日都沒說話,屋子裏只聽到輕輕的呼吸之聲。

“劉先生。”胡三七憋了好一陣子,老者甫才張開眼睛,他便急不可耐的湊了過去:“我家公子沒事罷?”

“無礙。”老者微微一笑:“各人體質不同,你家公子禁不住多睡了一兩日也屬常理。”他伸手從布囊裏取出了一個小瓷瓶:“将這瓶子裏的藥給你家公子服下,灌一碗米湯,半個時辰之後他便會好了。”

“瓶子裏……”胡三七猶豫了一陣子,還是開口相詢:“瓶子裏頭裝的是什麽藥?”

“胡護衛,你可是大夫?”老者笑眯眯的望向這五大三粗的漢子,只覺他既啰嗦卻又有些傻得可愛。

“不是。”胡三七慌忙搖頭:“劉先生,你準備收徒?”

“既然你不是大夫,那問我這瓶子裏頭是什麽藥又有何用意?我即便是告訴了你是什麽,你也不知道呢。”老者笑着朝他點了點頭:“你放心罷,我不會害你家公子,想害他早就輪不到他活着躺在這裏。”

他将瓷瓶的蓋子揭開,倒出幾顆細小的藥丸:“為了讓胡護衛放心,老朽先服幾顆。”

“劉先生……”胡三七有些尴尬,但并未阻止,看着老者一仰頭将那幾顆藥丸吃了下去,這才朝老者彎腰行禮道:“劉先生,胡某冒犯了。”

老者哈哈一笑:“難得有胡護衛這般一心為主的人,老朽敬佩得緊,哪裏會覺得冒犯?”

“胡三七,你莫要再亂攪和了,讓劉先生趕緊開方子,公子身上還有一道刀傷,醒來以後還得好好将養着些呢。”中年儒士朝胡三七擺了擺手:“你只需負責公子的安全便好。”

“蘭先生,這位胡護衛可是粗中有細,倒也不必責備于他。”老者凝視着胡三七遠去的背影,高高大大,猶如鐵塔,不由得點頭贊道:“這樣的人,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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