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清(四)
清晨的陽光有些淡,猶如碎金點綴在枝頭,給初發的新花鑲上了一條金邊。清風微微吹得花枝亂顫,那細碎的陽光便從枝頭墜落下來,在地上晃來晃去的動個不歇。
雕花門半開着,胡三七半靠着門坐着,腦袋不時的朝裏邊,嘴裏嘀嘀咕咕道:“怎麽還不醒?怎麽就不醒呢?”
門裏邊的一個丫鬟吃吃的笑出了聲音:“胡護衛,劉先生說了,公子大概要辰時才得醒,現兒還早着呢。”
胡三七撓了撓腦袋:“就不興公子早些醒?”
丫鬟從門後露出了半張臉,嘴角帶笑:“胡護衛這也太心急了些。”
“靈鵲,怎麽能不心急,好不容易找到了公子,可還得鬧這麽一出,現在國公府和宮裏頭肯定都在挂心哪,若是公子早些醒,也好派人送信去讓他們安心。”
“唉,你說得也是,娘娘心裏頭能不惦記着麽?只盼公子快些醒來,也好讓娘娘将心給放下來。”丫鬟嘆了一口氣,一只手輕輕的撓着門上的花紋:“只不過現兒也不是合适的時機,總要先将那邊給擺平了才好說話。”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周朝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大周朝了。”胡三七哼了一聲,胡須又是根根翹起:“邪不壓正,那些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公子,公子!”
屋子裏傳來呼喚之聲,胡三七猛的站了起來,拔腿就朝內室沖:“靈燕,公子醒了?”
“我看他眼皮兒剛剛似乎動了下。”拔步床前站着的丫鬟回過頭來,一雙明亮的眼睛裏有着些許驚喜神色:“劉先生說辰時能醒,現兒已經是卯時末刻,我估摸着也該是要醒了,故此喊了公子兩聲。”
“哎呀,你這聲音也太輕了些!”胡三七大步走到床前,氣沉丹田,大喝了一聲:“公子,該起床啦!”
這一聲,恍如驚雷,只将外邊樹上的鳥雀都驚得撲扇着翅膀飛了起來,“撲棱棱”的一陣響,數片樹葉紛紛揚揚的飄落了下來,淡淡的綠色襯得碧紗窗更幽深了一些。
外邊響動太大,床上躺着的人似乎真的被驚到,一只手微微的動了下,胡三七驚喜交加,猛的撲了過去:“公子,公子!”
靈鵲與靈燕兩人看着那寬闊的後背,又相互看了一眼,嘆了一口氣:“胡護衛,你且讓開些,莫要将床給壓壞了。”
“你們倆又來騙我了,這床是上好的黃花梨做的,怎麽會壞,怎麽會壞?”胡三七一鼓眼珠子,腮幫子也跟着鼓了起來:“你們就是想騙我走開,是不是?”
“胡護衛,之所以我們姐妹這麽說,是因着……”靈鵲笑嘻嘻的走了過來:“這些服侍洗漱的事情,自然是我們來做,胡護衛若是想替公子換衣洗漱,我們姐妹也是願意的,剛剛好能偷懶。”
胡三七看了看床上那人,撐着床板站了起來:“我先出去等着,們來給公子換衣裳。”
他大步走了出去,靠着門站着,眼睛望向了碧藍的天空,此時日頭已經過了樹梢,陽光金燦燦的灑在了地上,玉階前的草地,一片翠金之色,那萱草妩媚的招展着細葉,恰似胡三七刺客的心情。
“老天有眼,公子終于醒來了。”胡三七雙手合十,嘿嘿的笑了起來。
房間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伴随着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你們是誰?”
聲音裏有幾分驚訝,卻沒有恐懼。
“公子,你莫要慌,我來給你說清楚。”胡三七慌忙沖進了屋子,朝坐在床上的年輕人抱了下拳:“請公子原諒在下魯莽之舉,在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胡大叔?”那年輕人驚呼了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公子,你再莫叫我胡大叔了,喊我胡三七便是。”胡三七臉上露出了一絲尴尬的笑容,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我确實姓胡,可這大叔卻是不敢當的。”
“胡大叔,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此為何處?我的爹娘弟妹呢?他們人在哪裏?”年輕人趿拉着鞋子站了起來,眼睛打量了一下房間,臉上有一絲茫然:“胡大叔,那日我和你一塊去打獵,回家以後就覺得有些頭暈,後來全身發燙,慢慢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怎麽醒來我就到了這裏?”
胡三七站在那裏,手腳似乎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他低頭碎步走到了那年輕人面前,一個壯漢此刻看起來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模樣,着實有些滑稽。
“公子,我把實情告訴你,你可不能生氣。”
“你說,我不生氣。”年輕人擡了擡眉毛,一臉的莫名其妙:“你不是栖鳳山那邊胡家村的獵戶嗎?怎麽……”
“公子,栖鳳山那邊沒有個胡家村,我也不是獵戶,我是騙你的。”胡三七擡起頭來,眼神真誠:“我是奉命去接公子回家的。”
“奉命接我回家?”年輕人更是莫名其妙了:“我的家在青山坳,我爹娘不過是個莊稼人,怎麽會下命令讓大叔來接我?”他看了看胡三七,猛然打了個寒顫:“胡大叔,那你之前接近我,可是有預謀的?”
胡三七瞪着眼望着他,看上去很無辜的樣子。
“公子,莫非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崔老實和他婆娘沒跟你說,你是他們撿回來的?”旁邊站着的靈鵲和靈燕間胡三七期期艾艾說不明白,有些按捺不住:“公子,你本來是一極富極貴之家的公子爺,只是造化弄人流落到了那窮鄉僻壤,現兒時局已經比原先有些好轉,故此公子的家人這才來接公子回家。”
“我……”年輕人有片刻的發呆。
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就被堂兄弟罵野種,哭着回去找爹娘詢問,兩人只是摸着他的頭說:“別理他們,你就是我們的孩子。”
“真的嗎?”他擦掉眼淚,擡頭期盼的望着爹娘,兩人的臉色都有些發僵。
爹娘是老實人,不會撒謊,見着他們的神色,他心裏已經明了:“爹、娘,他們說的是真的,是不是?”
爹沒有回答,娘只是默默流淚。
“大郎,不管別人怎麽說,你都是我們的孩子,咱們是一家人。”
這是爹最終說出來的話。
他抱住了爹的腰:“爹,你就是我的親爹,我才不聽那些人胡說呢。”
粗粝的手掌摸索着他的腦袋,有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額頭,他抱着崔老實,心裏有說不出的舒坦,他再也不會因着聽別人提起“野種”這兩個字而覺得難受,他有爹有娘,雖然他們沒有什麽能力,雖然家裏很窮,可他們養育了他,愛護着他,這就夠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青山拗漸漸再也無人提起這事,而忽然,今天有人卻說到他不是崔老實的兒子,多年前的記憶又重新被勾了起來。
“不,我就是我爹我娘親生的,你們在胡說些什麽?”年輕人回過神來,冷冷一笑,那笑容裏,竟然被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這與他的穿着打扮極不協調,仿佛是黑暗的房間裏有一顆珍珠在熠熠發光,看得靈鵲靈燕兩人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
“公子,我們沒有胡說,這事情是真的!你的耳朵後邊有三顆紅痣,是不是?”胡三七慌忙擡起頭來,兩眼有熱切之光:“公子,你莫要以為我們是騙你的,這是真的,你那親娘是……”
“胡護衛,這事兒讓我來與公子說罷。”
胡三七轉過頭去,便見着蘭如青站在門口,穿着一襲淡青色的衣裳,看上去十分儒雅。
“老蘭你可算來了。”胡三七就像見着親人一般奔了過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公子不相信我們的話,怎麽說也說不清。”
“胡三七,你快放手!”蘭如青眉毛皺了起來,他的手被胡三七攥得緊緊,實在有些吃痛:“你這腦子你那嘴,只要莫把事情越說越糟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好好好,你與公子說去。”胡三七眉開眼笑的放開手:“老蘭,你來了我就放心啦,你能将死的說成活的,把假的說成真的……”
“胡三七,請你快快出去!”蘭如青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出去就出去。”胡三七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站在那裏摸了摸腦袋,但還是很聽話的走了出去。
靈鵲與靈燕相互看了一眼,兩人也默默轉身離開。
“這位先生,你要與我說什麽?”站在屋子中央的年輕人看了看蘭如青,臉色漸漸緩和:“我不想再聽你說我不是爹娘親生的。”
“我也不想說這話,可事實上,”蘭如青盯住了那年輕人:“崔大郎,你确實不是崔老實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