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身如輕舟萬事起
君漣河是萬水之源,發于舜澤。舜澤是萬國之央,顧名思義,是一個大沼澤,相傳上古帝舜就是在舜澤中死去。舜澤之北為歧幽國,國主為姜氏,它是北方第一大國,厚于兵力。舜澤之東為支離國,國主為元氏,它是最早稱帝集權的國家,雖不如往昔猶不可小視。舜澤之西為赭□□,國主為赫連氏,它因新政而日漸富強,俨有與歧幽國并駕之勢。舜澤之南為伯庸國,國主為燕氏,六十年前支離國內亂,鎮守東邊過境的伯庸侯割據自立,至此已歷三代帝王。
而我,就在伯庸國。
四國之中,伯庸國雖說國力最弱,深宮內院中依舊滿藏奇珍異寶,繁華不可逼視。我做了宮女,不是在清正殿,也不是在暖香閣,而是在冷宮最僻靜的一角。雖然清冷,偶爾進出別的園子,也可以看到各種金石玉器,有時也可以看到貴人們把玩琉璃飾品。
琉璃易碎人空老。我卻愈發地疑惑,這樣精心呵護的珍寶又怎忍心摔碎?
沒有人能回答我。
在我進宮的第六個年頭,管事嬷嬷把我叫到了扶雲閣。
扶雲閣裏住着長公主燕潋雲,雖說很受寵愛,但很少在宴會上露面。相傳她是一位雪肌冰膚的美人,不愛绫羅綢緞,只喜歡冰花飛雪。
跟上衆人的腳步,一行十二人,全都是外殿的宮女。雖說從未進過內殿,也不敢四處張望,只随着管事嬷嬷前行。
“公主,人帶到了。”
在管事嬷嬷的指引下,我們依次報出自己的名字。我飛快地瞥了一眼,看見一位身着淡紫色紗裙的女子似有些疲憊地靠在躺椅上。
身邊的人推了我一下,我這才反應過來輪到我了。依着她們的樣子行了個禮,“奴婢琉璃,請公主安。”
公主似是一驚,緊緊地盯着我。我不禁暗想,一個喜歡冰花飛雪的女子大概也是喜歡琉璃的吧。站在公主身側的一位較為年長的宮女既是憐惜又是欣慰地看了看公主的神色,轉而把目光落回我身上。
“琉璃,是公主的乳名。”她解釋道。
原是犯了名諱。我心中一驚,不由暗怨管事嬷嬷沒能早些相告。就在我既是沮喪懊惱又不知所措之時,一雙手柔軟而又堅定地扶起我将要跪下的身子。
“琉璃。我叫着你,就好像叫着曾經的我。留下吧。”
公主的聲音清潤如甘泉,我跪下謝恩,這一次她沒有阻攔。跪拜之後,便為主仆,她坐回椅上,對管事嬷嬷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不願與茯苓分離。”
“茯苓不能随公主去赭□□。除了琉璃,公主至少再選三名貼身侍女。”
“為什麽?”公主看向身側的宮女,“是茯苓不願嗎?”
茯苓搖了搖頭,便有些哽咽。管事嬷嬷道:“皇後吩咐奴婢,身邊沒有熟悉的人,才會沒有退路。”
伯庸國出自支離國,兩國之間,雖說沒有大的争端,卻也小戰不斷。伯庸國既然較弱,不得不長年向赭□□進貢,以求取安寧。
進貢的車隊從伯庸國都城出發,繞過舜澤,涉君漣河,經百日方到達赭□□皇城。出發時是二月,天氣還十分寒冷,一路行來,已是春光明媚。我換上淡粉色的紗裙,卻見公主身着莊紅色的雲紋繡袍,端坐在轎上。碧色的珠墜染上一抹霞紅,青色的帕子緊緊收攏。
內臣軒開轎簾。“請公主随奴婢到雲澤宮,夜裏有晚宴。”一位年長的宮女沉穩而有禮地道。
我一驚,“召見國使不是應當在朝堂上嗎?為何只在宮中設宴?”
宮女們都看向我。公主道,“父皇還派了別的使臣。”
她說的極為平淡,我卻一下子醒悟過來,“難道……”
“琉璃,莫言。”
宮女在前引路,公主不動聲色,我也只好斂住思緒。伯庸國的宮殿大多小巧而精致,赭□□的宮殿則高大粗犷。見過赭石過派來服侍的大小宮女,公主便在寝殿休息。
“赭□□赫連國主叫赫連澤吧?”
“怎麽?”公主道。
“只是有些奇怪雲澤宮的名字。”
公主淡笑着躺下,我翻開錦被,她整個人都埋了進去,只剩下烏黑的發絲。我悄聲退出寝殿,卻迎面撞上一行人。
“大膽奴婢。”是內監的聲音。
“不必聲張。”
這聲音低沉而充滿威懾,我凝眸看去,只見那人星眸朗冠,龍章鳳姿,一襲紫袍,腰墜玉佩。
我又是一驚,連忙跪下見禮。
“國主萬安。”
內監又道:“伯庸公主難道沒教給你規矩嗎?應當稱皇上。”
我忍不住回嘴:“我不是赭□□的人,當然稱的是國主。難道公公對歧幽國國主也稱皇上?”
赫連澤大笑,內監不敢再反駁,有些讪讪地退下。他向我走近了些,“平身。”
“謝國主。”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琉璃,是公主的貼身侍女。”
他凝視着我的面頰,我不由略微垂下頭。
“好一個琉璃。”他道。
随侍的內監別有深意地望着我,我窘迫地雙頰發燙。赫連澤卻不再理會我,大步朝內殿走去。我知道在赭□□琉璃亦指美人,不禁想:他該見到什麽是真正的琉璃了。又想起我的職責,連忙跟着走進內殿。
帳子依舊低垂,卻不是我離開內殿時的樣子。又走近了些,隐隐可見公主坐在床上。
“晚宴上我會正式拜見國主。”
公主說的不卑不亢,美妙的是字字珠圓玉潤,猶如清冽的泉流自心田汩汩流過。赫連澤笑意更明,伸手拉開帳子。公主大概也沒料到他會如此魯莽,驚訝地朝外邊望來。
幸好是和衣而卧,衣衫并不顯得零亂,頭發捋成一股,搭在肩頭。顯然剛才我與赫連澤在外殿說話的時候,公主已得訊整過衣裝。
赫連澤的眸中閃過驚豔,“伯庸盛産琉璃,果然不假。”
赫連澤不稱伯庸為國,顯然有輕視之意。但也無從計較。我看向公主,只見她雖對于暴露在衆人身前有些不自在,卻依舊鎮定。她起身淡一斂衽,便走到寝殿的另一側,我會意拿了外袍,一面又扶她在妝臺前坐下。
公主的逐客令卻沒有絲毫效用,赫連澤也跟着過來,自顧從妝臺上拿起玉梳。
“你退下吧。”赫連澤道。
公主從鏡中看我,眼神卻瞧不真切。我雖隐約猜到赫連澤的用心,卻因公主沒有說話,我亦無力反駁。
殿內的人一會兒都退了出去,因各自都有活計,很快便散去不見蹤影。禦膳房的宮女過來向我探問公主的喜好,待她們走後,我便完全閑下來。
內監總管看見我在殿外踱步,卻沒頭沒腦地道:“晚宴要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