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芬芳猶道獨語時

在晚宴上,公主被封為雲妃。除去羽淑妃,她就是品級最高的妃子了。雲澤宮的宮人都得到了賞賜,我得到的是琉璃珠串。

濃豔的歌舞被阻絕在耳邊,我輕輕撥着手上的琉璃珠串,感受着它圓潤的弧度。我愛極了琉璃,愛它的華貴優美,愛它的剔透晶瑩,看見它的光芒,心也跟着雀躍起來。

公主顯然倦了,整個晚宴都在出神。我向正座看去,只見赫連澤已換上龍袍,金黃得耀人。看見他朝這邊看來,我慌忙低下頭去,把剝好的果品遞給公主。

“聽說伯庸的姬璇舞獨具風情,不知能否一飽眼福?”說話的是羽淑妃。

衆人都看向公主,公主道:“潋雲身體不适,但願帶來的舞姬能使姐姐滿意。”

“妹妹好不痛快,倒拿舞姬來搪塞我。”羽淑妃有些嗔怪地看了看赫連澤。

“琉璃會跳姬璇舞嗎?”赫連澤的眼神掠過公主,出人意料地道。

公主側過頭看我,我知她想讓我推拒。但當我對上赫連澤的目光。心頓時不由自己。“奴婢會一點。”我道。

下殿換上舞衣,殿內重奏絲竹。其實只要記住了步法,跳姬璇舞并不困難。我竭力讓自己不要多想,但仍有些心虛。公主并沒有看我,好幾次我看向她,她都只是盯着酒杯。我又向赫連澤看去,卻覺他雖然正看着我,眼神卻十分邈遠。忽然,從羽淑妃那裏,傳出一聲嗤笑。

我的心驀地沉到谷底。

“平身。”

“謝皇上。”

我換回衣衫,倏忽沒有勇氣回到殿上。殿內又奏起了絲竹,雖不及姬璇舞奔放歡快,卻有一種清緩的媚态。遙遙看去,只見羽淑妃未易衫服,迎着樂聲翩然起舞。我這才明白羽淑妃何以有勇氣讓公主起舞,即使公主在伯庸國以善舞聞名,也未能到如此媚态天成的境地。殿內衆人自然是如癡如醉,我忽覺自己像個醜角,心懷妄念卻不自知。

“琉璃姑娘。”有人叫我。

來人是赫連澤身邊的近侍宮女素琴,她手中拿着一對耳墜。“這對琉璃耳墜是皇上賞的。”

我面向大殿謝恩,再從她手中接過。

她輕笑,“你有福澤,日後可別忘了我。”

那日後,并沒有起什麽別樣的波瀾。我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獨處時常常失神。公主什麽也沒說,我雖盡心做着自己的事,相處時卻愈發地難堪。那對琉璃耳墜則被我壓在箱底,時常想起,卻不敢拿出來看。

一日與一日等長。赫連澤時而會來雲澤宮,卻也不見特別的寵溺。

無事時,我便在殿外閑走,滿園飛花,亦有別趣。一日順着一條小道,我竟走到了一處花園。

這條小路我從未走過,亦不知這是何地。轉過假山,忽見幾行侍衛擁着赫連澤在一張石案上寫字。

我正想抽身回去,禦侍已看見我,向我走來。

“奴婢奉雲妃之命采摘玉蘭作花浴,不小心走岔了,還請多擔待。”

禦侍緩了緩神色,道:“既然是雲妃之命,你就先回去吧,記住不要再亂闖。”

我行了一禮,正要回去,忽聽赫連澤喚道,“琉璃,過來。”

我有些驚惶,定了定神向他走去。卻見石案上鋪着一張十幾尺長的宣紙,上面畫着描了一半的假山。假山的縫隙中卻透出一方絹帕,我一驚,原來我在假山後時就被發現了。

我登時紅了臉,對一旁立着的內臣道,“公公方才為何不提醒奴婢?”

內臣道:“奴才正猜假山後是哪位娘娘,卻不想是姑娘。”

赫連澤笑着在畫上又添了幾筆,我愈發局促,福下身想要告退。他卻忽然棄了筆,看着我道,“她若是如你這般就好了。”

我不明所以,卻見他已看向遠處,目光缥缈地仿佛沒有溫度。

曲中有淚意不明。我回到雲澤宮,卻見公主獨自站在殿外。

我有些怯怯。“公主。”

她的眼神聚攏了些,“你把赫連澤叫來。”

“現在?”

“是。”

“但皇上在禦花園作畫。”

“不管。”她一頓,看着我,“你怎麽知道?”

“奴婢,”我緩緩低下身去。

她瞅着我,直要把我的心看透。

“好,去罷。”

我恍恍惚惚地又向禦花園走去,這次沒敢走小路,而是順着殿宇循規而至。侍衛看見我去而複返都有些驚訝。我對剛才與我說話的那名侍衛道:“雲妃求見皇上。”

侍衛看了看四周,問,“雲妃不在嗎?”

“雲妃在雲澤宮。”

侍衛審視了我兩眼,上前幾步,對赫連澤道:“雲妃請皇上移駕雲澤宮。”

赫連澤轉頭看見我,我垂下眼。他點點頭,命侍衛收了畫。

“從沒有人敢叫朕。”他道。

“總有破例的時候。”我道。

他卻一笑。他的心情很好,畢竟這是幾個月來公主第一次主動找他。不管他在心裏如何看待公主,被人輕視總不好受。臨去時,他把畫送給我,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卻只能捧着畫一路“招搖”。

公主坐在紫藤花架下煮茗。

他定住了。公主雖未擡頭,卻早已聽聞響動,命宮女添上一張竹椅。

茶水緩緩流入杯中,細流清音、仿佛清澈。然而再怎麽美妙的景致,也比不上伊人素手。

“退下吧。”他道。

“是。”宮女們一一離開,我對上公主的眼,不由一驚,“皇上!”

“退下吧,琉璃。”公主道。

我回到房中,将畫一寸寸展開。只見假山已經畫完,又添上了幾處閣宇。畢竟是随手之作,畫面稱不上精美,閣宇因是遠景,只見得輪廓,那座假山竟是一半細致入微,一半只得其形。

我有些怔愣,神思卻流轉地飛快,忽然回憶起到赭□□的前日,公主在馬車上的自語。

“若一日,茗淡香淺罷塵心。”

她自來把品茗看得極高,又為何會以品茗下餌?我的心中愈發不安。當即将畫用錦布包好,和琉璃耳墜放在一處。走了幾步,不禁又回身鎖上門。

赫連澤卻已經離去。我走入殿宇,但見公主坐在窗邊,微赫的發絲灑滿哀傷。我正要說話,她卻猛地将腕上的玉镯扯下,擲在地上。玉石向碰,“砰”地一陣亂響。我渾身一震,她厲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殿內一片死寂。我跪在她身前,沒有辯解、沒有怨,只是與她一般的沉默。或許,我早在等待這一天,等到這一天,她再也無法容忍,讓我死,或者離開。

她急促地喘着氣,我幾乎聽得見她的心跳。

她說,“從明日起,你到外殿侍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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