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傍晚,王府的馬車來接她,車內卻沒那人的身影。

本想将思雅一同帶走,老太太說王爺未開口,這樣不合規矩,奈何她娘親窩在後苑“禮佛”,不然思雅鐵定能帶走,算了,改日跟王爺提了再說吧。

回了王府,知曉那人已在府內,筱冉緩步朝他的閣樓走去。剛入了他的寝室,就見着雍容華貴的太後娘娘正伺候在床邊,筱冉神色未變,轉身要走卻被叫住。

她本不想窺探皇家隐私,既然躲不過,只得俯身行禮“太後娘娘”

“王爺身體不适,王妃為何沒有在旁伺候”

“是臣妾疏忽”

太後還欲訓斥,卻聽榻上那人低喚“阿染,回去吧”

筱冉以為王爺那聲“阿冉”是在叫她,正要順從的退下,卻見太後精美的容顏上滿是動容,他是多久未曾這般喚她了,也只病中,他才會卸下心房如從前那般親昵!上前握了他的手低低喊了聲“傾言”。

“阿染,回宮去,祺兒還在等你”

許是想到了小皇帝,太後的臉色已恢複如初,松開緊握的手,終是起身離去,臨了還深深的望了林筱冉一眼。

取了巾帕替他擦去額上的冷汗,見他躺着仍按住額角,以為他頭痛的厲害,伸手覆上他的額輕輕揉按起來,手卻被握住,他低聲沉吟“阿染”。

林筱冉動作一頓,有些生硬的開口“我不是她”。

他病着,她理應順着他,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這般計較。

傅傾言忍住暈眩睜眼看她,良久,低啞開口“抱歉,下次不會了”

不會什麽?将她認錯麽?林筱冉覺得自己應該不在意的,故而未接這話,只問道“王爺哪裏不适?”

“宿疾罷了,緩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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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頭痛?”他按住額角的手一直未放下。

“有些暈”說着竟低喘起來。

“您吃太少了,身子自然不好”

筱冉說完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一直抵在胸口。

見他狀态不好,筱冉起身要叫人去喚王府的大夫。

“冉冉”

筱冉确定這回他喊的是她。

“王爺有何吩咐”

傅傾言有些不适的閉了眸,低啞道“你若不喜這盤發,便将發髻放下來吧”

額?他不是很暈麽,怎會注意到她盤起的發髻。

尹塵領着一人匆匆走來,那人見到她有些驚訝的“咦”了聲,然後就朝着榻上那人訓斥起來“你就不能消停些,非逼我在王府住下是吧。”

“爺難受的緊,百裏先生還是快些診治吧”尹塵不忍主子難受,忙開口阻了百裏暮的訓斥。

百裏暮卻不理他,指着林筱冉說“你過來”

榻上那人睜眼冷冽的朝他看去,他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靜谧之下只聽得那人愈發沉重的喘息。

筱冉上前朝百裏暮福了福身“若需臣妾效勞的,先生只管吩咐”

“冉冉,退下”暗啞的聲音裏有些低喘。

許是真怕惹惱那人,百裏暮揮了揮手未再為難她。

待林筱冉依言退下,身後那雙探究的眼神仍未消散。

“看夠了麽”

“何時下手的,直接抱得美人歸,動作挺快啊”

看他确實喘的難受,百裏暮取出銀針紮入他心口的穴位。

“卧床休養些時日吧,不然你這身子就算抱得美人歸也無福消受啊”說罷皺了眉繼續道“不過這丫頭怎麽瞧着不太對勁?”

過去那麽些年,因着好奇,他跟着在藥谷的入口窺望過幾次。後來傅傾言掌握了那丫頭的規律,基本胥允師尊查驗功課的日子她都會帶着丫鬟溜去藥谷前那片禁地烤雞,然後再爬樹上睡一覺等她那位好師兄來尋她。基本上都一個套路,百裏暮不知為何傅傾言會這般感興趣,不過若能讓他淡了心傷,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現象。

“是因為她那個師兄?何事讓她這般失了靈氣?”

見他蹙眉低喘,百裏暮慢慢說道“尹塵說你上次受寒是為了救落水的人,難道是這丫頭跳湖尋短?”

百裏暮恍然大悟“你該不是怕她想不開幹傻事才将她放在身邊看着吧!?”

“閉嘴”

“……”

筱冉倚在橋欄上,灑下糕點的細屑,看着池魚争食的模樣,淺淺笑了出來。

“王妃好興致啊”

“還好”

淩非冷笑“既然王妃這麽喜歡,不若撈上來烤了吃吧”

看着前一刻還在池裏歡快游動的魚兒被殘忍插入烤架,嘴還巴巴的張着。林筱冉臉色一沉,按在腰間的手終是沒有抽出軟劍。

“你叫什麽名字”

“淩非”

“好,我記住你了”轉身要走卻被攔住。

“王妃,您的魚”說着将那慘狀的魚遞去她眼前。

伸手去拿,卻在快要觸碰到烤架時手腕一轉,凝了內力扣住他的肩胛,然後重重一丢。

掉進池裏的淩非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這般動作,呆愣之下就要飛出水面反擊。筱冉自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扯過一旁侍衛的外衫,飛身罩到淩非頭上,然後對着他腦袋一陣亂踩,直到把他悶到水裏一個勁的嗆咳才作罷。

飛回橋上站穩,看着水裏那氣急敗壞的人,淡聲道“池裏少了條魚,你便充個數吧,感覺如何,可如它們一般歡快?”

“林筱冉!”

“是我”

“我定要讓爺懲治你這惡婦”

“本宮等着”

說罷悠然轉身離去。

膳房裏,一幹下人膽戰心驚的候在一邊,筱冉卻只徑自熬煮粥湯。

“王妃,怎能勞您親自動手”

“無事”那人晚膳未用便歇下了。想着自己打了他的人,還是好好去道個歉吧,态度要端正。

林筱冉的廚藝可以說是慘不忍睹,除了烤雞,也就偶爾為師兄熬煮的綠豆粥說得過去,但是顯然,那個人并不喜綠豆,不然之前那碗他不會碰都不碰。所幸,膳房裏還有些南瓜,這也是頭一次煮綠豆粥以外的粥膳。

輕輕将粥碗擺放到桌上,走到榻前。

傅傾言睡的并不安穩,她一進來他便醒了。

“冉冉?”聲音沙啞的厲害。

“我煮了些粥,可要嘗嘗?”

“好”

見他費力的撐坐起來,筱冉忙上前扶了他。

伸手要将粥碗遞去,但看他沒什麽力氣,猶豫了下,終是舀了一勺輕吹了吹遞去他嘴邊。

不知不覺喂了小半碗,他卻蹙了眉不肯再吃。

“冒昧的問下,王爺今日可曾用午膳?”

傅傾言撫了撫胸口,并未回答。

“那您早膳吃了麽”

不用想也知道,他一早便入宮去忙,定是沒用早膳!

暗嘆一聲,她是來道歉的,怎的過問起旁的事了,這些又與她有何幹呢。

就在她放棄追問時,那人低啞道“冉冉,淩非飼養的青鸾曾被你無意中吃了”

這是在解釋淩非對她的敵意麽?

“抱歉,我并不知曉,今日還打了他”差點就忘了來意了。

“沒事,他并無惡意”說着按住胸口有些低喘。

筱冉将粥碗放置一旁桌案上,伸手要扶他躺下,傅傾言卻微搖了搖頭,低喘道“靠會吧”

躺着會不舒服麽?筱冉将軟枕墊到他身後讓他靠的舒服些。

“這樣可好些?”

“有勞”

“王爺客氣了,這是臣妾份內的事”

剛說完,就見那人臉色煞白,按住胸口的手指尖泛白。

“王爺?”她猶豫要不要讓尹塵将百裏暮請來。

輕喘一陣,沙啞開口“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語氣裏透着疲憊。

真的沒事了麽?那為何額上布滿冷汗?可是,她在這裏也做不了什麽啊,不若喚尹塵來照料吧,畢竟他知道什麽情況下該請百裏暮。

“王爺也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出來正要飛屋頂去尋尹塵,他已站她身後淡漠的開口“王妃,好走不送。”

林筱冉也不計較他的語氣,點點頭就朝相鄰閣樓走去。

這一夜,那人的閣樓裏未再傳來動靜,而她也終于沉沉睡去。

“思雅?”有一瞬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糊塗了。

“小姐”思雅将面盆放到案幾上,走到她身邊歡快道“奴婢還以為您要過些時日再跟王爺提領我入府的事呢”

林筱冉垂眸掩了情緒,洗漱一番便朝那人閣樓走去。

“小姐,為何讓奴婢替您放下發髻?”

“我喜歡”

“這不合規矩…”

“定規矩的人讓的”

思雅滿臉黑線,這規矩是老祖宗定的,小姐也太能扯了。不過這王府裏的規矩,倒是王爺說了算。

“王爺呢?”還以為他不舒服會好好待房裏歇着呢。

守在廊下的侍衛恭敬的回話“王爺在書閣批閱奏折”

腦海裏浮現小皇帝肉嘟嘟的模樣,連奏折都有人替他批閱,難怪長了一身肉。

既然在忙,她就不去打擾了,本就只想謝他接來思雅,旁的也沒事。

“小姐,我們去哪兒?”

“出去逛逛”

“王爺允許麽”出嫁從夫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更何況這是攝政王府。

“我并未被禁足”

還未踏出府門便被叫住。

看着匆匆趕來的老管家徐伯問道“何事?”

“王妃可是要出府逛街?”

筱冉點點頭,該不會真如思雅說的那般,嫁入王府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

“老奴去安排馬車,這個您拿好”說着遞去一打銀票。

筱冉這才想起自己如今身無分文,她的銀兩都在山上沒帶下來。接過徐伯手上的銀票随意塞入袖中,無意中瞄到面額,不禁愣住,如此大面額的銀票,連她外祖父蘇老爵爺也不曾給過她。伸手将剛塞入袖中的銀票取出退回徐伯手上“本宮不買東西,只随意走走,馬車也不必安排了”

徐伯遲疑一番“王妃若是不喜銀票,老奴去取些銀兩過來”

“不必了,謝謝”禮貌的笑笑便走出府外。

思雅跟了上來,感嘆道“王爺待小姐真好”

那是你沒見過他病痛中深情的喚着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小姐怎麽不理奴婢?”

“給銀票就好了?”

“當然不是,可每次小姐有難的時候,他都…”

筱冉輕笑着打斷她“我不過是落水被他救了一次,有你說的這麽倒黴催麽”

确實是這麽回事,而且這救命之恩也讓小姐以身相許了,這樣一想,思雅頓時覺得是自家小姐虧了。

眼看小姐在一算卦的攤位前坐了下來,思雅忙湊上去耳語“小姐,咱們沒銀兩啊”

“姑娘要算什麽”

“姻緣”

“姑娘已配良人又何苦執着于情深緣淺”

“如何緣淺”

“今生已過也,結取來生緣”

“我知道了”

失神的起身離開,算命先生也未同她讨要銀兩。只是望着那纖細背影的眼裏滿是關切。

思雅也覺出她的低落,忙跟上她的步伐,想想又覺得那算命先生瞧着眼熟,回頭望去,徒留一個空臺子,哪還有算命先生的影子。

“小姐…”

“你先回去”

“小姐,你怎麽了”

“思雅,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眼裏悲傷太甚,思雅竟不忍違背她的意願,只得站在原地默默目送她遠去……

林筱冉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許是集市剛散,她緩慢的走在熙攘的人群裏。本就無目的游走着,所以被擠入酒樓時也沒什麽不滿。

正巧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一空位坐下。

“姑娘,這個座位有人了”

筱冉這才發現座位旁坐着一人,顯然是在等人,可她累了,懶得起身,便開口說道“我坐着,自然有人”

那人笑笑“既是坐了我朋友的位置,不知姑娘可否賞臉陪在下飲杯酒?”

“我沒帶銀兩”

“在下做東”

點頭接過遞來的杯盞一飲而盡。

“姑娘喝的這麽急會醉的”

筱冉将空杯盞遞去卻不言語。

男子笑道“你們大晔的女子也這般豪爽麽”

“不是,我只是有些難過”

她這般實在,倒讓男子覺得有趣。

“姑娘不防說出來,或許會好些”

筱冉搖了搖腦袋,輕輕笑起來。

她本就傳了她娘的美貌,這一笑,仿若此間只她一抹光芒。南宮謹竟看呆了。

“殿下,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人今日來不了了,我們還是快些回驿站吧,若被傅傾言那老狐貍發現就不好了。”

南宮謹點點頭,又看了看身側的女子,笑問道“敢問姑娘芳名,在下日後再邀姑娘共飲”

林筱冉有些微醉的搖頭“不必了”她不想再難過了,也不想再喝酒了。

男子無奈,只得離開。

酒樓打烊後,街道已無光亮,筱冉步履不穩的晃蕩在寒冷的夜裏,她覺得心裏有只困獸,嘶吼着卻尋不到出口。

一道身影朝她走來,肩上一暖,那人的外袍将她包裹,彎腰抱起她卻抵不住她的奮力掙紮,無奈下只得讓她站穩。

“冉冉”

這一聲輕喚似是為她心中的困獸找到了突破口,林筱冉扯下肩上的外袍丢到地上“滿是藥味的衣服誰要!”

傅傾言本就不适,此刻胸口的絞痛愈發激烈。

“冉冉,別鬧”

“你憑什麽對我說這句話!傅傾言,你與他們不是一夥的麽!”

撐住牆角勉力站穩,抵着胸口費力的喘息。

“怎麽,身體很難受嗎?呵,像你這種壞事做多了的人是要遭報應的!”

“冉…冉”

“不要叫我的名字!自己對宮裏那位存了龌龊的心思還妄想拿我當擋箭牌!”太卑鄙了,師兄明明是為她提親的,為何他們要改了新娘,師父為何要逼師兄!若非小師弟替她探出些原委,她險些就要放棄師兄了,可是如今又能怎樣,期許來生麽。

顫抖的從袖裏摸出瓷瓶,卻無力握住,只能任它滾落到地上。

“冉…冉…藥…”

“這個麽?”林筱冉撿起放他眼前晃了晃,而後随手一丢“傅傾言,你們讓我失了師兄,我便讓你失了藥,很公平,不是麽”

“林…筱冉…唔”

……

“怎麽哭成這樣啊”筱冉皺眉看着眼睛浮腫的思雅,撐起身子按了按額角。

思雅忙替她梳洗一番,委屈道“小姐,以後可不許再丢下奴婢了”

“我不是好好的麽,哭什麽”

“是王爺不好了”一想到小姐新婚不久就可能要守寡,她心裏就難過的不行。

“他怎麽了?”

“昨夜尋到你們時王爺已吐血昏迷了”

吐血了!?筱冉雖不知曉他什麽毛病,但吐血肯定是很嚴重的,不等思雅替她戴上頭飾忙往那人閣樓寝室跑去。

思雅看着小姐這緊張樣,想來心裏也是有王爺的,本來陸師兄娶了別人也就算了,這萬一王爺也沒了,小姐可怎麽辦啊!

想着她就後悔昨日不該讓小姐獨自出行的,其實她回了王府就後悔了,小姐眼裏的悲傷太甚,她有些後怕的跑去書閣求見王爺。忘了自己怎麽描述小姐眼裏的悲切,她只知道王爺聽了後,整個臉色都煞白的,服了藥才勉強緩過來。因着集市人多,未免引發躁亂,王府并未派出侍衛,而是調動了暗處的影衛,讓他們去人多地廣西區找,就連王爺的貼身侍衛尹塵也被派了去。人手都調去了西區,但是王爺還是不放心的往東區尋去,只因護城河在那裏,他怕那丫頭想不開,誰曾想影衛們西區毫無所獲再尋去東區時,只看到吐血昏迷的王爺,以及醉酒不醒的王妃。

走進閣樓,濃濃的藥味襲來。林筱冉不适的皺了眉,很嚴重麽,連藥都加重了。

床榻前,傅傾言已轉醒過來,百裏暮仍在施針治療。

“受什麽刺激了,竟被氣吐了血?”多年前摯愛的背叛才将他激吐了血,如今又是哪一出?

傅傾言閉眸輕喘,不過那丫頭的幾句醉話罷了,竟将他氣至于此,這身子當真不中用了。

筱冉入了寝室內,見百裏暮在,忙開口詢問“先生,王爺身子如何?”

未待他回答,榻上那人已喘息着低啞開口“本王壞事做多了…遭報應罷了…”

額?不是說吐血昏迷了麽,醒了啊,那應該沒什麽大事了。正當她松了口氣時,那人又喘息道“這裏藥味濃重,愛妃若是不喜…便不必來了…”

這人今日說話怎麽怪怪的,百裏暮取下紮在他心口的銀針,朝筱冉掃去一眼交待道“這次發作兇猛,又未及時吃藥,定要卧床靜養,不可勞神動氣,還有,你是不是又沒好好用膳,你的眩暈症愈發嚴重了”

那人只按住額角低喘。

筱冉上前擔憂的問“怎麽會沒及時吃藥呢,那瓷瓶不是一直帶在身上麽?”

她不說還好,聽了她這番發問,傅傾言只覺胸口剛緩下的絞痛又激烈起來,擡手抵上胸口。

若說之前都只是懷疑,那麽現在那人的反應更加驗證了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女子的事實。百裏暮同情的看了眼榻上那人,想必他命中不宜近女色,瞧把自己折騰的。

搖頭離開,臨行前交待筱冉務必讓他好好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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