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傅傾言”叫住抱着熟睡小皇帝轉身離開的那人。
見他停了腳步,繼續道“杯盞裏的藥,不是我下的”
可,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呢,她到底沒提醒他,也任由事态的發展。
那背影只稍頓了頓,便緩緩離去…
第二日,小皇帝又一臉悲憤的跑來她這裏。
“我這可是狼窩,小心被吃了”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正色道“皇叔總說朕是小白眼兒狼,皇嬸嬸的狼窩怎麽待不得”說着還賭氣的扭了頭。
一旁伺候的全公公低頭解釋道“陛下與太後鬧了口角,小孩子氣性大,鬧着離宮出走,老奴想着王府該是個安全地兒,便勸陛下來了”
“你才小孩子呢!”一旁的小皇帝不服氣的開口。
拈了塊思雅端來的點心遞去他嘴邊,擡眸掃了眼思雅的神色,把小皇帝交由全公公照看,攜了思雅往後室走去。
“何事?”
思雅猶豫着從懷裏掏出虎皮箋,那上面只兩字“殺之”
是什麽讓他不顧毀了十多年布局也要争取的?想到在國師府找到的東西,筱冉嘴角上揚,莫非,他也是為了乾帝墓室裏的東西?
見她如此神色,思雅拉住她的衣袖緊張道“小姐,王爺待我們不薄,我們不能…”
筱冉點頭嗯了聲,将虎皮箋銷毀,擡頭朝她笑道“所以,我們的計劃提前了”
計…計劃提前了?不是要等到月圓之夜,那人功力最弱的時候再動手嗎?可是她的篤定,又讓人莫名的安心。不禁想到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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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她剛被老爵爺從戈塞的狼群裏救出帶回來,老爵爺想着她是吃過苦的,不似一般家生子奴婢那麽嬌弱,便讓她去山上陪小姐。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小姐,胖墩墩的被陸師兄抱在手臂上,含着手指的嘴還在滴口水,圓呼呼的眼清亮純澈…
毒發時,她躲在石洞裏,卻還是被小姐給尋到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被無臉人喂下□□丢入狼群只是夢一場,可是身體的痛楚卻提醒她都是真實存在的。
三歲的娃娃爬到她身邊,奶聲奶氣問“你是不是也在想娘親和爹爹啊”
娘親?爹爹?她自出生便未見過又如何會想呢。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看着三歲的主子還覺得她太小,可是那會自己也只大了她四歲而已啊……
還未開口,就聽陰恻恻的聲音響起“她沒有想娘親和爹爹,她是疼哭的”
許是怕吓到小孩,無臉人戴了□□走山洞。
還記得那時小姐伸着軟軟的小手拍在她身上,糯糯道“思雅別怕,一會回去找師父就好了”
“你師父也幫不了她”
筱冉不服氣的撿起手邊石子朝他砸去“我師父很厲害的!還有大師兄,他可以下山去買藥!”
那人只伸手朝地上的思雅揮了去,就見有熱氣侵入她體內,片刻,思雅便恢複面色也止了哭泣。
“想學嗎?”陰恻的聲音徐徐誘惑道。
筱冉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頭。
“不學嗎?下次她可就沒那麽運氣了”
那人還在等她回應,就見她轉了腦袋問思雅“運氣是什麽啊,能吃嗎?”
彼時她還處在懵懂狀态,被思雅抱回去睡了一覺便忘了這事。
直到那一年,思雅毒發臉上已顯了黑氣,她吓得跑出去叫人,卻被一無臉人攔在屋內。
雖然時隔四年,可是那陰恻的聲音她記得。這一次她沒有猶豫的應下學這術法的要求。本想着能救人的定然不會是什麽壞的事物,可是當她在那人監控下習了那術法後才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它沖撞體內各處神經,有時甚至控不住自己的心緒,她的腿上滿是劃痕,都是強迫自己恢複理智自傷的。那段時日她不敢與師兄們靠太近,怕被發現,也怕那人傷了他們。她是真的相信師兄們,就連師父,都不是那人的對手。
思雅醒來後,知曉她習了那術法,那邪門招數最後什麽結果思雅是知道的。以命相逼才迫使她停了練習,卻不知她何時又偷偷練了起來。
每當收到虎皮箋時她們都會恐懼,漸漸的便平靜下來,因為上面的指示從來沒有要她們犯下殺戮,甚至很簡單。不是讓在南山一隅烤野雞,就是讓在那嬉笑打鬧,當初那只被烤了吃的青鸾,也是她們聽從安排照做的。直到那年喝醉從樹上摔下來,她看到撤了迷霧從藥谷入口飛身而來接住她的那人,她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她突然不想這樣了……
思雅起初是拒絕的,她們兩何其弱小,怎麽與之抗衡,她死了沒關系,可是,她怎麽可以讓小姐再跟着自己受罪。
筱冉卻堅信人都會有弱點,只要假意服從他的命令迷惑他,假以時日,定能找出他的弱點将其攻破!
最終思雅被勸服了,畢竟,誰都想要自由。
這麽些年,林筱冉從未下山回過家,她怕任何在意的人與她關聯,所幸爹爹與祖父來的次數也不多。
那人的目标是藥谷休養的攝政王,她便按着指示愛慕師兄,故作情傷,甚至親自給師兄下了絢秣之毒,只為能尋個機會與前去絢蘭國的傅傾言有所接觸。
只是,她沒有想到,那個人非但沒有棄她不顧,事後甚至怕她想不開尋短而将她護在身邊。
不論她如何走開,他都未曾放開過她,可是,傅傾言,你太好了,好到我站在你的身邊都自慚形穢……
“皇嬸嬸,你換個衣裳怎麽這麽久,再不出來朕就進去咯”
而後是一清脆的嗓音“你這小屁孩,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
“放肆,你敢啶朕腦袋!”
“不止啶你腦袋,王爺還讓本殿以後陪同你去太學院學習呢!”
筱冉掀開布簾,就見楚穎瑤得意的朝氣呼呼的小皇帝搖頭擺尾,這感覺,真好。
見她出來,小皇帝撲她懷裏委屈道“皇叔最壞了,母後有了小寶寶,他們都不要我了,哇”說着便哭了出來。
筱冉笑道“我也不要你”
正抽泣着的小皇帝滞愣了下,而後撲到全公公懷裏去哭了。
“到底是個小屁孩,成日裏只知道哭”楚穎瑤嘟囔着。
“就你話多!安靜點”黎文澤朝她訓道。
楚穎瑤努努嘴,倒是真的不吱聲了。
“王妃,剛剛傳來消息,說是老爵爺在府上摔傷了。”管家匆匆跑來。
摔傷了!?
“跟王爺說聲,本宮去伯爵府探望就回來”
管家領命離開。
拉住跟上的思雅,耳語道“你留在府上,盯着膳房”
“小姐…”莫名的不安。
“我去去就回”
走到門口,卻聽身後一聲輕咳“冉冉,我與你同去探望”
回身看着那消瘦的蒼白身影,筱冉扯了扯嘴角搖頭道“不了,我怕祖父因着宮宴那事生氣”
傅傾言身形一頓,卻是扶住一旁的尹塵猛的咳起來。
騎上馬一路狂奔,卻不是伯爵府的方向,緊跟着隐衛已被她揮射的內力打暈。南山腳下拴了馬,提氣往山頂飛去。入了主閣院,便朝着那背影跪下,低低喚了聲“師父”
鞭子飛來,卻沒有側身躲開,重重的挨在身上,她一直怕疼,因為從七歲那年起她就體會了經脈相沖的痛楚,可她卻連個可以哭的懷抱都沒有。
“為何阻了莫寒的行動”說着又一鞭子下來。
“師父,不要再将師兄們做擋箭牌了!您到底要護誰!”
“我護誰!?護你個小狼犢子!”又一鞭狠狠下來。
“師父,疼”
“你還知道疼!你說,為師傳你的凝心訣為何隐到丹田內!?你要不說明白,我今天抽死你!”氣沉丹田,将凝心訣隐在此處,無疑是隔了體內一切內力。若非莫寒回山禀了鎏毓國的事項,他倒不知他帶的小徒弟連個黑袍侍衛都打不過。
“是您讓我隐瞞的”
“還狡辯!”他是讓她隐瞞凝心訣一事,可不代表要将其隐到丹田內,這種自傷的做法他恨不得抽死她!
“師父,我們當中,誰是天眼”
将鞭子扔到地上,胥允師尊怒極反笑“這世上本無天眼,沒被蒙蔽的心才是!”
“師父,我不明白”
“你若明白,還叫我師父做甚!”
待那身影跑遠了,胥允師尊才想起根本沒問出那丫頭隐凝心訣入丹田的原因!
風馳電掣,筱冉卻因師父的一席話放松下來,沒有天眼,那便好辦了!
飛身上了伯爵府,趴在屋頂的林筱冉将耳朵貼了上去。
“你确定消息傳到王府了?”明明是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老奴确定”管家緊張答道。
“派人在外邊守着,她一來就将她困住,傅傾言敢這麽負我孫女,我就是一輩子把她養在府裏也不會讓她回去的!”
林筱冉卻濕了眼角,輕輕抹了去,朝跟上屋頂的伯爵府侍衛“噓”了聲,搖了搖頭。
侍衛們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反應,卻還是假裝不知道的任小主子偷聽牆角。
“你個老家夥,讓你出馊主意,真崴了吧,活該!”
“夫人,做什麽好吃的給我補補了?”
“豬腳湯”
“夫人…”為毛不是他最愛的西湖牛肉羹啊!
“吃什麽補什麽,還給你做了碗豬腦”
“……”
筱冉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從懷裏掏出兵符交到其中一個侍衛手上,吩咐道“讓程毅領兵去王府,确保王府安全,一切聽從王爺的指令”
見那侍衛一臉猶豫,筱冉不慌不忙道“你覺得這府上是我祖父說了算還是祖母…”
侍衛接過兵符就飛身離去。
筱冉指了指下邊,對旁的侍衛低聲道“別說我來過”
踩着潮濕的地面往深處走,這裏她來過一次,是她體內真氣亂竄險些走火入魔時,未免被發現,他将她帶回來,模糊中強行将路記了下來。
其實她不明白,什麽樣的人才會如此不見天日的生活着。
“人殺了?”
“沒有”
“廢物”
側身避過一道勁風,林筱冉慢悠道“你這麽厲害,怎麽不自己動手”
聞言,那人卻是笑了,用那只剩鼻孔的臉朝她看來“你以為若非他體內胤觑訣護着,我會容他活到今日?”
“所以,你不是他對手咯”
見他強勢攻來,筱冉飛身迎了上去。
久攻不下,那人卻是趁機扣住她頸脖,諷了聲“不自量力”就加大力度。
突然,他卻驚恐的睜大了眼,“怎…怎麽會”
釋放了體內的凝心訣,連同那邪魅內力一同釋放。
扣住那人咽喉輕笑道“怎麽樣,你教的功夫我很認真在練呢”
“你怎麽可能練到十級!”
“這個,你得去問閻王了”
正要施出內力殺了他,就聽他笑道“是長了點本事,可是,林筱冉,你以為殺了我,你那情若姐妹的婢女還能活嗎”
“什麽意思”手卻松了力度。
“我施在她身上的屍毒是共通的,倘若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筱冉想不通為何他要對思雅如此費心不惜下了共通的屍毒,正待詳問,就聽外邊響起思雅喚她的聲音,還有軍隊整列的腳步聲。
“小姐!”思雅向她跑來。
“你怎麽來了?”
思雅真是一言難盡啊,王府莫名被錦衣衛包圍,太後不顧小皇帝在府上,執意說攝政王意圖造反,要錦衣衛殺進去,奇的是,那些錦衣衛還真聽從了指令。幸好程将軍攜兵趕來,不然留守在府內的隐衛怕是招架不來。然後也不知隐衛跟王爺說了什麽,隐約聽到王妃二字,見他匆匆領兵前來,她也不放心的跟着。
“小姐,有沒有受傷?”不是去伯爵府探望老爵爺的麽,怎會在此,當她看到身後被士兵押出來的無臉人時,臉色都變了。
“小…小姐”緊張的抓住她的手,不安道“他有沒有把你怎麽樣!?小姐!”
筱冉忙回神将押卸那人的士兵擊退,擋在他身前。
這是什麽情況!?思雅驚訝的上前要拉她,卻聽一低啞的聲音輕咳道“冉冉,過來”
筱冉只站立原地,靜靜的看着他。
“過來,我沒有力氣”說着輕喘起來。
他既已來此,想必是知道了其中的緣由,她又怎麽回得去呢……
搖了搖頭,轉身拽了無臉人飛身上馬,極速離開。
不理會思雅的叫喚,耳畔只響起那一聲輕嘆,以及那飄忽的一句“從來不曾真心嗎”
不是的,至少那塊拼湊的護膝,那顆為他取來的人參,以及每一次費心替他熬煮的粥,都是真的…
疾風吹的臉生疼,連淚都吹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