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聽話徒兒

那瓷硬外殼所包裹的屍人将她抵在大堂門邊上,手忽地松懈下來。

謝流離渾身已經沒了力氣,但見他握在她脖頸上的手突然松懈,便料定他還有回憶,她試探地喚,“葉炎?”

那東西沒有動,僵直地原地站着。

“葉炎,我是誰?”

“……師父。”含混的聲音仿佛從體內傳來,而不是表面上的這顆頭顱。

葉炎的身軀陷入了深深的困頓。但它的雙手仍然沒有挪動地方。謝流離只感覺到自己脖頸冰冷刺骨,漸漸地也有些頭暈了。

與死人肢體長時間接觸,自己的身體也容易壞死,謝流離只能用言語讓他放開手掌,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我也很想你,葉炎。可你找到我,就是為了殺了我嗎?”

謝流離盯着它問,它的頭顱開始不知所以地擺動轉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失去了控制。

“你殺了我,就再也聽不到我說話了。”

謝流離一步步地引導他,期望能奏效。葉炎的頭轉得越來越快,天旋地轉之中,他甕聲甕氣地從體內傳來聲音,“師父……我疼……脖子……疼……”

它的魂魄已對身體無法自控,大約是因為她的話感到慌亂了,忘記了“見人即殺”的簡單指令。

謝流離使勁渾身力氣向門裏叫,“蔣大,開門!”

第一次裏面沒吱聲,謝流離轉念一想,說,“ 膽小鬼,那玩意已被我殺了。不信你打開門看看。”

過得片刻,蔣大的聲音從內傳來,“真的死了吧?”

謝流離冷笑一聲,本來就是死的你才怕嘛,問的真是蠢。“當然是真的,開開門,我家小九兒這會兒餓了,正在樓上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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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裏傳來開拴的聲音,謝流離随着門縫向後仰倒,那異物的胳膊被她脖頸一帶,便往她身上砸了去。

蔣大驚叫一聲,往櫃後躲去。謝流離道,“蔣大你起來,拿起地上的劍,将它的胳膊卸了。”

蔣大哪敢出來,躲在櫃裏已經哭得不成樣子,此時一邊哭一邊顫抖着聲音道,“你騙人,你……你一個人死不夠,還要拉上我墊背……我不想死,我才不出去!”

這無力感也不知過多久才能消,謝流離當真無奈了。內裏想提一口真氣也提不出來,只能再次和葉炎說話。

“好徒兒,我的脖子也好疼,你松手好不好?”

謝流離緊盯着面前這個家夥,見他的手臂果然松了松。

“師父……不能動了?”

翁翁的聲音再次傳來,謝流離倒是震驚他居然能說這麽多句話,這在六螺城志當中是絕無記載的。

“是啊,你對為師真是太狠心了。”謝流離嘆一聲,仰面朝天地和這瓷屍躺在一起。那躲在櫃後的蔣大真是硬了脾氣,愣是不肯過來幫她一把。

“噢。”葉炎的聲音在身體裏悶出一聲響。

怎麽聽着還有些委屈。謝流離擺頭過去,“好徒弟,你放過師父,也放過你自己。天快亮了,你趕快躲進池塘裏去。”

寂靜了片刻,葉炎說,“不要。”

謝流離只覺得像在哄孩子。“那你要什麽?”

“……要師父。”

“是要師父的命吧。”

“……不要。”

“那你到底要什麽?”

“要師父!”

對話陷入了死循環,謝流離無奈,“那你要師父,将師父抱上樓好了。”

葉炎愣了愣,将兩條胳膊從她脖子上拿開,想了好久後,腦袋也轉得慢了下來。待腦袋不轉了,他用胳膊托舉在謝流離的腰間和腿間,果真地将她抱了起來!

謝流離此時倒是訝異了。他似乎真的已經聰明到能聽懂她的每一句話,還能照她說的辦?

葉炎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踩在地上。謝流離給他指路,“左,左,再左,擡腿,下去,再擡腿,下去……”

不到半個時辰,葉炎竟然将她從大堂門口抱進了她的屋子,将她放在床上,轉身,下樓,去撿起她的劍。

蔣大聽着一聲一聲的踏樓板的聲音,禁不住大着膽子露出半個頭來看。只見那家夥走了上去又走了下來,他吓一大跳,重新縮了回去。

過得許久後,那腳踏聲越來越近,蔣大緊繃地神經将要炸裂,他感到後腦陣陣發涼,額頭冒出豆大的虛汗。

“店家……師父要……熱水……”

蔣大哪裏敢起身,仍在地上蹲着,蜷曲地像一只蝦子。

葉炎敲了敲櫃上的木頭,“師父要……熱……淘米……水……”

蔣大哆哆嗦嗦地指着廚房,“我我我站不起來,您您您要不自己去……”

葉炎想了想後,決定還是低下頭,伸出雙臂,将蔣大從櫃內拉了出來,推搡着他往後廚走。

蔣大只覺得自己早就沒了命,可現下他還能怎麽辦呢。葉炎将他身體高舉着,走到了他所指的方向,蔣大這時正在恍惚,半中間暈了一次又醒來,眼見他要撞上牆了,趕忙說,“往右拐!廚房!”

葉炎将他放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抱着那一桶水,倒在鍋裏一通好煮。等煮得好了,再倒回桶裏,可這一回他卻無論如何都擡不起來了。葉炎俯身下去,一只手臂提起水桶,一只手臂将蔣大夾在懷中,踏着大步緩慢地原路返回去。

他的記性極好,這麽一個來回,便已記熟要要走過幾步路去,踏上幾截階梯,最後順順當當地把水桶與蔣大,一齊送到謝流離的床前。

謝流離看到蔣大,便将袖子裏的那塊麟趾金抖出來,抖在地上。金子發出好聽的聲響,聽得蔣大回了回魂。

“這塊東西送你了,今晚的事你就當沒看見。明日早間,他不會再在這裏出現。如果你拿了金子,還告訴了旁人知道,那麽我便會将你……”

這麽吓唬了一通,蔣大腿又開始發顫了,他腦子也轉的快。小道士能将他大卸八塊,眼前這種東西自然也能。甭管現在小道士是在幹什麽,拿錢總歸對他沒什麽壞處。只是原先只道小道士長得又這麽标致,還心善地幫扶那唐二……恐也不能是什麽壞人才對。現在他卻越發看不懂了。這種走鬼道的人,很難說清楚。他盯着金子,猶疑再問一句,“必須要,對不對……”

謝流離委婉勸道,“這種東西都是咱們親人身上的魂魄做成的,你當體諒我遇着親人的感受。若是你爹娘姊妹有一天登門找你,你說怎麽辦呢。若你不能領我這個情,那徒弟,要不你幫幫他?”

“噢。”葉炎憨憨地一聲吼,手臂發出彎曲的聲響,漸漸地靠近了蔣大的衣裳。

蔣大渾身一抖,“我要,我要了,金子怎麽會不要。”說着撿起來,大撒開腿兒地逃跑了。

謝流離讓葉炎關上門,将那熱水倒入洗澡的木盆裏。推到謝流離的榻邊上。謝流離滾入水中,暖和的氣息從外滲入,滾動的血液重新活躍起來,再過得片刻,她的四肢便能擡動一些,她從丹田之中漸漸導入真氣,吐息采納,真氣将漸漸變涼的水再度溫熱,循環往複。一個時辰之後,她從水裏站起身來。

葉炎已守在她邊上,不動不吭聲地站了一個時辰,這時候看她光着身子起身,卻突然出聲道,“師父……我沒看過……”

謝流離披上衣裳走出來,“你沒看過什麽,沒看過我洗澡?”

葉炎愣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師父……我看過……”

謝流離腦袋有點冒煙兒,湊到它跟前去,“你說,你什麽時候看過?”

葉炎偏着頭想了很久,很久後也不出聲,謝流離估摸他是想不起來了。現在的葉炎記憶只有些許,直到她是親近的“師父”,倒不記得後來他長得比自己高時,還喊她做“丫頭。”恍恍惚惚的模樣,瞧着倒是有點意思。

但他畢竟是個“異物”,是這城中的大忌,她又能怎麽保存他呢。

謝流離盯着他那溫暖的腎髒位置,直到他的殘魂就在那裏。或許,她應該将葉炎的魂魄拿出來,不再讓它這麽不死不活地存在在世間。

可她太想聽他說話了。謝流離幾次伸手,都做不了這個決定。她從來不優柔寡斷,可葉炎畢竟……已經離開她太久了。

明日吧,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罷!

作者有話要說: 一孕傻三年,我就懷孕剛剛一個月,就得了太子的嗜睡,而且忘性極大,忘記申請榜單了,所以這周沒榜==不過沒關系,咱更新照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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