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虢國公這次的排場着實不小, 就連素來為避免被人議論偏私不去這些臣子王侯家宴的紹禛帝都派了太子文子延過來道賀,一是念在虢國公是功臣, 多年來又精簡自持, 二是杜芊芊是成蓉皇後親外甥女, 他要給成蓉皇後幾分薄面。

文子熹和文子延代表杜芊芊母家坐在最尊的席上,陪坐的是他倆的外公, 杜芊芊的親祖父,江南杜知府。桌上還并着幾個從江南來的杜家年輕有為的後生。

幾個年輕人謹謹慎慎只敢盯着面前的菜吃兩嘴,一句話都不敢多言, 畢竟這面前坐的一個是代表紹禛帝, 一個是代表成蓉皇後。

不過文子延可沒那麽拘謹, 一見着文子熹便要去摸她肚子,小小的腦袋瓜兒湊在她肚子前又是說話又是傻樂。

“你摸夠了沒, ”文子熹看着已經趴在她肚皮上半天了的文子延滿臉黑線。

本都已經決定了不讓這臭小子來摸她肚子, 但看着他那滿臉熱情期待的模樣她還是心軟了,誰叫這臭小子是第一次當皇叔。

“我的小侄子, 你快快出來快快長大,皇叔就把好多好吃的都分給你吃怎麽樣?皇叔有杏仁兒餅, 百合糕, 還有核桃蟹粉酥,都拿來請你吃。”文子延說着哈喇子都快下來了, 但聲音仍是又輕又軟,似乎生怕吓着了他皇姐肚子裏的孩子。

“哈哈,好, 好。”杜知府看着兩個生得一個比一個貴氣俊美的外孫點點頭。

文子熹憋着笑,又有點感動,看到同席的杜家後生們正明着暗着朝她這兒瞅,只能用指節輕輕敲了敲文子延腦袋。

“快起來,虧你還是太子,這麽趴着成何體統,你侄子才不要你這麽個不怕羞的皇叔呢。”

文子延跟杜芊芊正好相反,希望她肚子裏懷的是個男孩兒,于是文子熹便順着他倆話說,在杜芊芊面前稱肚子裏的是侄女兒,在文子延面前又稱是侄子。

文子延一聽所言甚是,忙不疊地坐正:“對對對,我是太子,要有禮數氣派。”他又摸摸文子熹肚子,“皇叔給你做個表率。”

出宮時母後都千叮咛萬囑咐了,他的一舉一動關系的是父皇母後的顏面,要矜持,千萬不能在席上胡吃海塞暴露了真實飯量。

新郎子開始挨桌地向賓客敬酒。

最先敬的便是他們這席,賀瑾先敬了文子熹,他要自罰三杯,恕他當日對公主無禮之罪,文子熹在賀瑾身後寧淮的監督下以茶代酒,回過賀瑾,看着他那終于抱得美人歸春風得意的樣子,憋了好久才忍住要讓他今晚小心一點。

畢竟她還是要向着杜芊芊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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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延雖然要控制飯量,但一上菜還是忍不住埋頭苦吃。

文子熹這幾日有些妊娠反應沒什麽胃口,挾了兩筷子便沒怎麽吃,眼珠随着最熱鬧的地方轉。

賀瑾挨桌敬酒。坐着朝中大臣的席上倒還罷了,恭恭敬敬地喝兩口完事,關鍵是那些坐着跟賀瑾交好的京中年輕一輩的桌上,他們估計均沒想到素來是最風流浪蕩的永安世子竟這麽成親了,都興致勃勃地一個接一個給賀瑾灌酒。

怪不得賀瑾要找她老實巴交的阿淮去替他擋酒,文子熹盯着二人憤憤地想,賀瑾喝了不少,阿淮受人之托喝得更多,臉都有些紅了,卻仍是不動聲色地勸住幾個還有把酒盞往兩人身上遞的人手,但縱使再怎麽拒,也是少喝不了多少。

阿淮的酒量……這麽好。

原來他倆成婚那日阿淮沒醉,一是阿淮的朋友都是翰林院的,大家都客客氣氣不會使勁兒給新郎子灌,二是阿淮酒量好,否則再不灌那麽大一圈賓客敬下來還是會上頭。

文子熹有些心疼,那些勸酒的人當中不少她都認識,當初個個是想做驸馬的主兒,如今她已經嫁給了寧淮,估計這些人明着不說,心裏的嫉妒不滿仍在作祟,暗地裏借着敬賀瑾的由頭灌阿淮。

這是人家的婚宴,她再不悅也只能忍着。

酒過三巡,天色已晚。

賓客們開始陸陸續續告辭,寧淮沒見來,文子熹怕他在哪兒喝醉了,拉着文子延去找他姐夫。不打擾主人家為宜,文子延身邊跟來的幾個公公也被文子熹叫去找她的驸馬。

國公府很大,府裏的人都忙着送客,文子熹找了幾處無果,牽着文子延去了主要會宴朝中大臣的左廳。廳內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餘了幾人還在寒暄,對着滿桌子的殘羹冷炙,還有幾個喝高了的正被國公府的小厮架着。

倒是有一人背對着二人坐着,應該是還在等人,只不過這人光看背影便過于魁梧,肯定不是寧淮,文子熹驀地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随即也沒多想,牽了文子延:“咱們再到別處去找找吧。”

“請問二位在找何人?”

文子熹還未來得及轉身,那背對着的人倒是提前轉過身來。

這人皮膚黝黑,五官剛硬,常年待在風沙酷暑之地的樣子。

文子延感覺到他皇姐牽着他的手心滲出了一層薄汗,似乎還有些發抖。

文子熹見了這人的相貌後腦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卻又湧起了她被人冷眼看着在水中掙紮呼救,最後沉入水底的無助死去畫面。

她呼吸突然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日溺水時的無助。

是馮淵!

馮淵見到面前這女子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豔。

這女子生得紅唇雪膚,杏眼桃腮,眉眼精致如畫,暗藏着幾分媚态。

他的眼睛飛快地在她身上掃過,隔着寬松的衣物也能看出這女子身形玲珑有致,似那胡人女子豐盈,卻更比胡人女子精致。

她手上牽着的這個,他回朝時見過,當朝太子文子延。

馮淵眼神移開,低頭一笑,恭恭敬敬朝文子延行了個禮。

“臣鎮北将軍之子馮淵,見過太子爺,太子爺金安,”他弓着腰,微擡頭看向文子延身旁面色忽然一下子慘白卻更加惹人憐惜的女子,“不知這位是……”

文子熹感受到他的注視,忍不住一個哆嗦。

“這是我皇姐淑陽公主。”文子延答道。

“臣參見淑……”

“走走走,咱們快走,快走!”文子熹一個哆嗦之後回過神,強忍住內心的慌亂無助,拉着文子延逃也似的跑開了,留下禮行了一半的馮淵在原地。

有将軍府的下人來叫馮淵。

“少爺,将軍在叫您呢,該走了。”

馮淵直勾勾地盯着文子熹跑走的背影。

那下人順着馮淵視線看去:“喲,那不是淑陽公主嗎。”

馮淵回味了一番剛才對她的打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是自言自語道:“只是腰身粗了些。”

“公主有孕了,腰身自然不顯。”那下人不知他為何對公主做這樣的評價,随口解釋道。

馮淵如墜冰窟。

——

“皇姐你別走這麽快呀。皇姐。”

文子熹一句話也不說,面色慘白,拉着文子延大步向前奔走。

沒事,這一世她根本都不認識馮淵,馮淵跟她什麽關系也沒有,虢國公京城裏的所有官兒都請了,馮淵在這兒也沒有什麽大不了。

她看了他,心裏徒增惡心,就連報複他他前世對她見死不救的想法都沒有。

她再也不要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文子熹在心裏不停地寬慰自己讓自己放松,但那腳下的步伐卻絲毫不見緩,人越焦躁,走得便越快。

“皇姐,皇姐,我侄子還在你肚子裏呢,別走這麽快!”

文子延腿短一截實在跟不上她,忍不住大聲道。

文子熹突然停下,看向自己小腹。

是啊,她都已經嫁人有孩子了,她還在慌什麽?這一世的馮淵,不過是個過客,她不想理會的過客。

“皇姐,你怎麽了呀?”文子延搖搖她手問。

“沒什麽。”文子熹強扯出一絲微笑,“剛才突然想到了點事情。”

有人聲。

剛好碰到兩個小太監正攙着腳下有些虛浮的寧淮過來。

他眼神還算清朗,已經比文子熹預料的爛醉如泥好了許多。

寧淮一見文子熹便把她擁到懷裏,借了點點她的身子讓他靠着。

“娘子,對不起,我,為夫好像有些醉了。”

又回到了寧淮的懷抱,文子熹突然釋然,粲然一笑,也不嫌他身上有酒氣,回手摟過他,拉下脖子,踮腳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醉了我們就回家呀,相公。”

文子延悄悄地蒙上了眼睛,非禮勿視。

——

寧淮算是真醉了,但賀瑾卻十分佩服自己找了他來給自己擋酒的主意,現下要進洞房了,他只是頭腦稍稍有些昏沉 。

想到杜芊芊正乖乖坐在喜床上一身大紅嫁衣,蒙着蓋頭等他進洞房,賀瑾連那份僅有的醉意都消了不少,滿心想着今後成了婚,他定要把那百煉鋼化作他的繞指柔。

自己的娘子今後肯定也會像她的公主表妹那樣,每天跟自己夫君膩個沒完,她會拉着他的手撒嬌,會攀着他的脖子索吻,更會每天把他喂得飽飽的,跟那寧淮一樣。

這個寧淮,賀瑾笑笑,也就是公主才懷孕那陣日子消沉了幾天,如今又是腳下生風,一副有妻萬事足的樣子。

賀瑾越想越興奮,這也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兒,這麽上心。

洞房外守着的幾個婢子看到世子也來了便都退了下去。

賀瑾臉上笑意藏不住,深吸一口氣,推開門,剛提步走進,腳上便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

牽起一陣鈴铛響。

幸虧他手腳靈活才沒摔着,賀瑾看着門框上那根系着鈴铛的細繩,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裏屋似乎有動靜。

賀瑾關上門,蹑手蹑腳地走進,地上“精彩紛呈”。

先是一張紅布蓋頭,後是一頂點翠鳳冠,再是一條紅色的汗巾子,接着便是一件繡着祥紋的大紅嫁衣。

就這麽……等不及了?

賀瑾臉有些熱,那陣不好的預感全都化成了旖.旎,開始不由自主地幻想杜芊芊罩着一層朦胧的薄紗在床上等他的樣子。

怎麽跟個毛頭小子似的,賀瑾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心裏暗罵。

賀瑾咽了口口水,朝着那間被紅幔隔着的寝間輕輕走近。

一雙紅面兒白底的皂靴踏在地上鋪着的絨毯上沒有丁點兒聲響,卻不小心踩到了那件被人亂扔在地上的大紅嫁衣。

嫁衣厚重,樣式繁瑣,賀瑾光顧着注意裏面的動靜,鞋被嫁衣上的金飾纏上了也沒有注意。

再走一步就可以看見他的新娘子了,賀瑾掀開紅幔的手有些顫抖,邁開的步子越跨越大,纏着他靴子的衣裳也慢慢繃緊。

“砰”地一聲悶響。

杜芊芊看到一個穿着新郎服制的人砸了進來。

“哈哈!這厮醉得連路都走不穩了。不枉我求了那麽多人讓他們多灌他點兒。”杜芊芊興奮到抑制不住,聲音很尖。

賀瑾本就摔了一下,剛想站起,卻聽到了杜芊芊得意的言語。

有貓膩。

賀瑾腦袋轉得飛快,索性就躺在地上不起來,半眯着眼睛,口中呓語,裝醉。反正他身上也帶着酒氣。

杜芊芊跑到賀瑾面前叉腰站着,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更是胸有成竹。

“娶了我就想占我便宜?沒門兒!”

賀瑾從下至上看着杜芊芊,發現她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件武館裏才會穿的素色行衣穿在身上,打扮得精幹利落,不像是成親,倒像是随時要跟人打架。

賀瑾想笑。

她既要做戲,那他就陪她做全套。

“娘,娘子……”賀瑾口齒不清,伸出手去抓杜芊芊腳腕,“該洞,嘿嘿,該洞房了。”

“去你的!”杜芊芊被個醉鬼抓住腳腕一陣惡寒,掙開腳腕在他胸膛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誰也跟你洞房,洞個鬼的房。”

她說着便要扯下個幔子來把這醉鬼綁起來,免得他到半夜又醒過來占她便宜。

“啊,我,疼。”

地上躺着的人突然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

杜芊芊頓下手中動作,見賀瑾正像個蝦米一般蜷縮成一團,雙手捂着剛剛被她踢到的胸口,面容十分猙獰痛苦。

杜芊芊吓了一跳,她她她,她不過就是踢了他一腳,他怎至于痛苦成這樣?還是說,這厮有什麽隐疾?

地上的賀瑾仍在難耐的□□,只不過呻.吟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滾着喉嚨嗚咽幾聲,竟然沒了響動!他像是被人突然抽了魂一般僵住,眼睛瞪得大大。

“喂……賀,賀瑾。”杜芊芊沒預料到事态竟會如此嚴重,聲音在發抖,“賀瑾,你……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賀瑾眼睛都不眨,胸腔好像沒有了起伏。

“賀瑾!”杜芊芊慌了神,一下跪坐在他身邊,抓着他肩頭使勁揉,“賀瑾!”

地上的人像是一具空殼。

杜芊芊聲音裏帶了哭腔:“賀瑾,賀瑾你沒事吧,我……嗚嗚……我不是故意的。”

她伏到他面前去嘆他的鼻息拍他的臉,有淚滴在他臉上:“我求你別死啊,嗚嗚,你死了我怎麽辦,我才嫁給你呢,我不想守寡……嗚嗚……”

杜芊芊哭得傷心,剛準備用袖子擦一擦鼻涕,下一瞬便已經被人拉下去緊緊環住,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

“洞房花燭都還沒有呢,我怎麽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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