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唯有暴富&願望
“願望”其實并不是願望, 它是一只在時間洪流中偷生、與枯樹融為一體的神龍。巨大的龍以蠶-食-精-靈森林裏的心願為生, 它在這裏太久了, 久到自己已然老态龍鐘也渾然不覺。
金鬥篷,就是開啓神龍森林的“鑰匙”。
何解憂恢複知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季明染, 可當她撥開神龍的長須,只看到漫無邊際的白, 眼前的空間幹淨得令人生畏。
“別找了。”
尖銳而滄桑的聲音崛地而起, 震得眼前的枯木都跟着顫了顫,落葉積在地面足足有十厘米高。
何解憂每走一步,腳下就發出沙啞的響聲, 她穿過龍須,走到能夠看清神龍頭顱的位置,才發現眼前攀纏在樹樁上的龐然大物, 一直在目不轉睛地審視着她。
巨龍的腔調讓何解憂很不舒服,它鼓起的眼球混濁裏夾帶着血絲, 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她許了願,再也不會回來了。”
何解憂木然地站着,慘重的傷勢不治而愈, 而季明染卻突然消失了, 她鎮定自若地擡起頭:“她去哪了?”
神龍的聲音很難聽,嗓子裏像是吞了滾燙的沙子,它驕傲地揚起頭顱,每張一次嘴, 腥臭的口氣就會噴湧到何解憂的面前,“沒有誰能受得了‘願望’的誘惑,你的同伴抛棄了你,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她在哪?”何解憂再次出聲,表情比剛剛還要淩冽三分。未等神龍回應,她突然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唇,愣在原地。
怎麽回事……她能夠說話了?
神龍見她突然怔住,懶洋洋地卷起了尾巴,巨大的翅膀伸張開來露出輕薄皮肉裏突兀的筋骨,它輕輕一扇,滿地的落葉騰空而起,露出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肉泥怪物。這些怪物表情不一,像是受到了召喚,也跟着巨龍的動作彈跳到半空,朝着這空間裏唯一的“新鮮口糧”撲了過去。
凡是被怪物咬傷的人類,就會變成它們的同類。“願望”和恐懼一樣,不斷在森林以內、森林之外蔓延,瘟疫般猖狂。
何解憂擡手擋開最先撲過來的怪物,它們就像長滿獠牙的生牛肉,血淋淋地交疊而來,她想伸出觸手抽打那些肉泥,卻發現觸手變得十分難用,反而是背後突然刺出的兩對醜陋的翅膀,将那些肉泥都扇退到了一邊。
“這裏是神明之地,你想得到的,我都能滿足你。”
神龍悠閑地卧倒在地,款款道,忽而又将尖銳的龍爪伸向何解憂的唇畔,何解憂再次開口,就發現自己又恢複了失語狀态。
“願望”的比想象中更加強大,何解憂開始謹慎起來。
神龍微微眯眼,眼角的污垢粘在粗糙的皮肉上,醜陋而肮髒,它的爪子輕輕地滑向半空拉出一條線,何解憂很明顯感覺到自己緊閉的嘴巴像是被人輕輕撬開,能說話的感覺傾巢而出。
又一只怪物撲了過來,它就像是不怕死似的突襲何解憂的後頸,何解憂本能地攤開爪子,掌心突然射出鋼針一樣的暗器,将肉泥死死地定在了枯木之上。
肉泥突然露出無辜的表情,掙脫鋼針滑落在地面,與其他怪物融為一體。
神龍毫不在意何解憂的無禮,它打了個哈欠,頗有興致地審視着她。
何解憂開始懷疑,瑰拉姐妹口中的“願望”和他們所謂的禁術,是不是與眼前的巨龍有關?
這座潔白到凄慘的森林裏,“願望”究竟扮演着怎樣的角色。在尋找辛西娅的任務裏,也有關于“願望”的提示,她會不會是被巨龍藏了起來?
最後,季明染究竟去了哪裏?這裏發生過什麽。
手環上的倒計時滴滴答答地響,何解憂的目光陰冷而篤定,她像個釘子,筆直地豎在神龍面前,突然發問:“這個副本要是毀了,你會死掉嗎?”
神龍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它擺擺尾巴,突然将何解憂籠在翼下,翅膀的翅指骨末端尖利如蠍尾,混濁的眼珠子就定在何解憂面前。她巋然不動,神色冷峻如戰士,繼續說:“百年期限将至,這個世界即将消失,你的神力也是。”
願望的本質是貪婪,制造貪婪的神龍,即是這個世界的眼睛。
每個副本都有一個“眼睛”,正如小月河非河,神龍森林非森林,願望非願望。眼睛,也并不是看世界的眼睛。副本世界的“眼睛”是整個虛拟世界的締造者,是一切幻想存在的本質,是欲望的源頭,也是通關副本的唯一出口。
這一點,何解憂剛剛明白。
她就像是穩操勝券的談判者,毫不畏懼地望着神龍,“放了辛西娅,我幫你們保全這個世界。”
神龍像是聽到了莫大的笑話,“孩子,你是第二個敢跟我談條件的人。”它的爪子驀地砸向地面,周圍的怪物們像是被突然驚醒,紛紛聚攏過來。
何解憂就是在詭異的肉泥蠕動聲中,緩緩開口道:“這裏的怪物都是向你許過願的人類,如果你變回那只癞皮龍,你說,他們會怎麽處置你這個僞‘神靈’?”
塵歸塵,土歸土。
神明的光環褪盡,剩下的不過一具爛肉。
“人的欲望無窮無盡,只要貪婪不斷,我就永生不滅。”
神龍放聲大笑,突然想起自己當年如何被地球上的蠻荒人類生吞活剝,它粗糙的皮膚上漸漸滲出血塊,露出隐藏至深的傷口。
突然,有塊“肉泥”脫穎而出,猛地撲向它破裂的軀體,緊接着一塊、兩塊……十塊、十一塊……二百塊、兩百零一塊……密密麻麻的肉泥裹住了神龍的身體,它們抓緊機會糊緊了神龍的口鼻,瘋狂吮吸着神龍的血肉,血水像瀑布一樣蒙住了神龍的軀體,雷鳴般的嘶吼聲在何解憂耳畔響起。
分辨不清,到底是神龍在叫,還是怪物在笑。
何解憂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壯景“發生,心裏就像有千萬只蟲子在湧動,可它們找不到去路,撞得她渾身不舒服。
來了,這種感覺。
何解憂痛苦地捂住臉,蹲在地上,她果然還是做不到。異樣的情緒就像陌生的怪物,她并不感覺害怕,卻天然地排斥他們,就像哪裏落下了一塊斷龍石,隔斷了她真實反應與情感反饋的通道,她自己也尋不到。
突然,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喊叫,季明染不知道在哪裏,她急促有力地提醒道:“快救辛西娅。”
何解憂一晃神,竟然覺得那聲音是從眼前的怪物裏傳出來的,她低頭去看手環,倒計時14分鐘。
辛西娅是被怪物們綁架過來的,她被完整地藏在破碎的龍蛋裏,閉着眼,一副看起來睡不醒的模樣。
何解憂把辛西娅抱在懷裏,意外地發現她竟然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琥珀一般大。正是這時候,何解憂才從樹洞裏的水缸裏看到自己的模樣。
她已經褪去了鼓鼓的大繭,現在是一只灰撲撲的小蛾子,細細的觸角挺立在前額,原本只有細細兩根的觸手也變成了兩排,一共六足,但是她還不會使用,所以能靈活動彈的只有最上面的一對。
何解憂查看自己的屬性,這才發現在進入[神龍森林]副本的一瞬間,她的等級就升到了15級,不僅形體獲得了進階,而且還獲得了更高級別的技能。
掌心的辛西娅仍在沉睡,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境況,睡夢裏甜甜地笑着,濃密的長睫毛像兩把小刷子,襯得肌膚雪白通透。
辛西娅是血統純正的精靈公主,失去了辛西娅,一區所有的低等植物都會開始枯萎,她是這個世界的生命之源。
何解憂不敢想象森林外的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她趕緊帶着辛西娅離開樹洞,邁出洞口,突然就看到眼前的世界一變再變,呈現出生機勃勃的景觀。
燕子在鑿巢,松鼠滿地跑,就連蒼郁古樹上纏繞的巨龍也比剛剛更加健壯和英武。
三只山貓叩拜在神龍的面前,她們喵喵喵地叫,可奇妙的是,何解憂竟然聽懂了它們的語言。
“無上的神明啊,請幫幫我們,我們不想再過四處躲藏的日子,我們想像人類那樣活着。”
何解憂繞到正前方,這才發現這三只山貓都被剝了大半的皮毛,血涔涔的面部時不時引來幾只咂血的蚊蟲,它們奮力把口器紮進皮肉,疼的吧?卻依舊沒有引起她們半點注意。
神龍盤旋而起,巨大的身體摩擦樹皮發出“嚓嚓嚓”的響聲,它漫不經心地閉着眼睛撓着癢癢,似乎習慣了這樣的許願,“我可以幫你們達成心願,可是你們能給我什麽呢?”
三只山貓面面相觑,似乎對于這樣的質問毫無準備,最終體型最大的那只說道:“只要神明允諾,我願意獻祭我的皮毛,人類最喜歡我的皮毛。”其他兩只山貓也齊齊點頭,“只要您幫我們複仇,我們願意日日供奉您最新鮮完整的皮毛,這是我們唯一珍貴的東西。”
神龍的牙縫裏還夾着新鮮的肉沫,它猛地睜開眼睛,俯視着它們的小小的身軀,“多久?”
三只山貓像是下足了決心,它們毫不遲疑,異口同聲道:“至死方休。”
緊接着畫面一轉,何解憂就看到山貓們回到了家裏。夜幕散去,晨光熹微,山貓姐妹顫顫巍巍地從山坡上爬下來,走了一路掉了一路的血,随着天光漸亮,它們突然直立行走,身形也變成三個七八歲年紀的小姑娘。
她們的皮膚從臉頰到小腿都被毀掉了,可是随着太陽越升越高,她們的皮膚迅速愈合,就連個子也越變越高。
不一會,繁華的街市上就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那些拴在圈裏的、被驅使雜耍的、被倒挂在支架上剝皮拔毛的、餐桌上放着的、小孩手裏拉着的小動物們,突然全都變成了人類的樣子,反而是那些拿着筷子和刀具的人,全都變成了無法言語的小畜生、任人擺弄的“蔬菜”沙拉。
“自由!自由!自由!”
所有“人類”跪拜歡呼,齊齊高喊着三姐妹的名字。三姐妹臉色慘白,她們齊刷刷回頭,何解憂這才看清了她們現在的模樣。
瑰拉、玫拉和瑞拉。
她們看着何解憂,就像是看到了監斬官,紛紛面露猙獰地舉起了手。
何解憂還以為她們想要發起攻擊,她退後半步,用翅膀護住了自己。突然,她就看到瑰拉姐妹的手指露出鋒利的指甲,然後輕輕地劃破了自己的頭頂的皮肉,輕輕一扯,整張人皮就攤開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今天的獻祭,請您收好。”
此時的人皮已經變成了它們原本的樣子,漂亮的皮毛捂得何解憂的手心暖暖的,她攥緊了三張獻祭,身體卻突然動彈不得。
她再次擡頭,三個血淋淋的女孩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樣子,可是她們的臉上分明還挂着掩飾不住的痛苦和恐懼,仿佛這樣的歲月再也沒了盡頭。
歡呼的背後,三姐妹裏不知道誰率先哭出了聲,二姐玫拉突然喝止:“不能哭。”
這是神明的恩典,要笑,不能哭。
何解憂喃喃地念着,瑰拉突然回過頭,朝她走過來,“你說,我們是該笑,還是該哭?”
瑞拉的哭聲更響了,她捧着臉突然撲到玫拉的懷裏,“姐姐!好疼啊!好疼……為什麽我們這麽疼,他們卻都在笑,我不要願望了,我怕疼。”
玫拉耐心地哄着小妹妹,輕輕地笑出聲,“傻瓜,願望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瑰拉面無表情地靠近何解憂,像個傀儡一樣又問了一句:“你是在笑,還是在哭?”
何解憂突然覺得頭開始痛,她想扶着周圍的樹木,卻發現四周的景象再次變化,她們身處在一個滿是面具的房間裏,面具上的表情都是笑,微笑、壞笑、哂笑、苦笑、諷刺的笑、抿嘴笑……
可這些笑臉卻看得何解憂異常惡心,她下意識揮手推開桌上的面具,露出桌面上鏡子裏自己的表情。
“你是在哭?還是在笑?”瑰拉的聲音越來越多,關心的、輕蔑的、疑惑的、還有憎惡的,似乎要塞滿整個房間。
瑞拉的哭聲更甚,玫拉的笑聲越來越甜美,漸漸地何解憂被逼到了一個角落,滔天光注打在頭頂,她看不清瑰拉,也看不清自己。
“刺啦”一聲,何解憂悶聲擠出一一個字。
空氣中彌漫着甜腥的香氣,瑰拉姐妹一愣,什麽東西扔了過來,她們感覺手心濕漉漉,沉甸甸的。
何解憂說:“還給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檀檀:季同學不在的第一天,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