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唯有暴富&辛西娅
瑰拉看着何解憂手裏的東西，表情凄厲而哀傷。房間裏的面具就像有了生命, 突然齊齊抖擻着, 放聲大哭。
哀嚎中, 漆黑的天幕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血紅一片，澆在臉頰像滾燙的開水。
何解憂走出房間，手臂上仍舊搭着三張山貓皮毛。周圍的景象突然崩塌, 露出視線裏慢慢靠近的、遍體淩傷的神龍。
唔，回來了。
何解憂擡了擡沉甸甸的手臂，幻象是假的，可發生過的事情卻是真的。
神龍剛剛經歷惡戰, 看到何解憂這麽快就從樹洞出來有些吃驚, 它目光殘留着兇悍，暴怒之際, 血淋淋的龍爪下意識一揮，何解憂就被甩到了旁邊的白壁。
綠瑩瑩的血液順着牆壁流淌，凝固成冰淩，何解憂想, 戳在人身上一定很疼很疼。
季明染被神龍關在一扇門裏，她眼睜睜地看着何解憂走入樹洞，樹洞裏關着辛西娅。那裏布滿了辛西娅的自衛關卡——由許多精靈們的噩夢組成。
她知道何解憂的病情，生怕她會走不出來。可她竟然只用了一分鐘就通關回來，季明染捕捉到何解憂的身影, 興奮地拍打着門窗。
可是除了自己, 似乎沒有人聽得到她的聲音。歡欣的, 擔憂的，激動的，憤怒的，都聽不到。
“我有很多願望，可願望不能做交易。”兩分鐘前，季明染雙手交疊在大腿上，仰望着神龍這麽說。
神龍喜歡和人唠嗑，因為它總能從人類身上看到相同的貪婪，這正是它最需要的，“孩子，別騙自己，你只是不願承受願望實現後你要付出的代價。”
季明染回頭看看命懸一線的何解憂，有些冒險地提出：“你是龍，龍是最守信的。我要和你打賭，賭注是兩個願望。”
神龍眯了眯眼，一眼看透了季明染的心思，“還說你不貪心！你一個願望不許，我反而要救你的同伴？”
季明染認真地搖了搖頭，“等價交換，我願意把我的命分給她！如果我們輸了，她死我死，臨死前我們會說出自己的願望。”她收回目光，帶着些許期待，“要是我們贏了，你放我們離開森林。”
神龍有了興趣：“賭-局我定。”
季明染咬緊牙關，“好。”
神龍的身後冒着一簇簇的黑煙，撲面而來的烤肉香味将何解憂徹底拉出幻境，她扶着白壁爬起來，勉強站直了身軀。
“瑰拉……”她低垂着眼，問出這句似乎耗盡了氣力。何解憂眼前始終浮現着，最後一幕，瑰拉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淚，淚水化作傾盆大雨。
“那是辛西娅設置的關卡，她的腦海裏有這裏所有生靈的記憶。”神龍的嘴巴湊向何解憂的後背，使勁嗅了嗅，它的語氣有些輕蔑，“精靈，你為什麽不哭？”
什麽？何解憂微怔。神龍哂笑，“瑰拉的記憶那麽悲傷，你為什麽不哭？你不可憐她？”
悲傷的時候，就會哭嗎？何解憂撫上臉頰，眼眶仍舊是幹涸的。
她将山貓的皮毛高高舉起，送到神龍的面前。她沒有回答神龍的問題，因為那一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做。
一切都是順心而為，何解憂只記得有人在等自己，她不能崩潰，只能接受看到的一切，她感受着，卻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再次清醒，她的雙翅早就躺在手心。
何解憂想，那一刻如果她死在那裏，她也不後悔。
“眼淚是走出記憶的鑰匙？”何解憂的目光越過皮毛，沉重地落在神龍眼底，神龍輕慢地接過山貓皮，枕在頭下，不慌不忙地說，“不，不管是哭還是笑，都難逃一死。”
神龍說到這兒，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它略顯疲憊地閉上了眼，突然笑着說了句，“孩子，你贏了。走吧。”
龍的承諾高于一切。
它許諾的約定，願賭服輸。
何解憂等了幾秒，四周沒有任何變化，她走到一灘灘焦肉面前，忽然定住腳步，不知道在想什麽。季明染趴在窗口看着，心底突然覺得有些觸動。
何解憂這是在關心她的安危嗎？
她正想着，手環的系統通知道：[神龍森林]通關，距離[角色副本]崩塌還有11分鐘。
何解憂後背負傷，此時每一個動作都格外的艱辛，她快步回到神龍的面前，突然道：“要許願，她才能變回來嗎？”
神龍卧倒在地，身上的傷口不再自愈，它略微有些驚訝，“你可以離開了，為什麽還要許願？”
何解憂：“你把我變成怪物，換她回來。”
游戲中有個設定叫“淪落者”，玩家自願變成NPC，待在特定環境，享受所有的資源，不會被淘汰，也沒有生命危險；當然，比賽結束後也沒有任何成績。
何解憂想，如果一定要有人要變成“淪落者”，不如換作她。季明染比她更值得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嗎？
“嘎巴”一聲，有開鎖的聲響。
神龍突然長嘯一聲，從嘴裏吐出來一顆珠子，珠子落地變成一灘醜陋的肉泥。何解憂親眼看着那肉泥突然成型，從十厘米高慢慢漲到一米七，然後顯現出季明染的模樣。
季明染手裏還握着一把矩形鑰匙，她倒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樣，跨出腳下的殘渣爛泥，飛快地撲向了何解憂。
她抱着何解憂歡樂地親了一口，然後得意地說：“我就知道你會贏！”可是季明染笑着笑着，突然就笑不出來了，她的手摸到何解憂背後的豁口，嘴唇一顫，眼眶立即濕潤了，“你翅膀呢！”
季明染抱着何解憂發現神龍的那一瞬間，系統就提醒她們等級提升，并且何解憂的角色也從一階上升到了二階，她親眼看到何解憂是如何被大繭子全部裹住，又是如何從繭裏化形，最後如何在她懷抱中破繭而出。
她的模樣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從大繭子蛻變成了蛾子，雖然模樣很土，顏色也灰撲撲的，翅膀也疊在一塊似乎還沒法張開，但是她細胳膊細腿，有了人的模樣，季明染覺得好看極了。
可現在，何解憂的翅膀不見了，後背上露出兩個血窟窿，還在不住地流血……
“神龍，能不能幫她接上翅膀？”季明染回頭去求神龍，可神龍的眼皮子已經沉重到擡不起來。
它氣若游絲，“世界快消失了，我的神力也所剩無幾。”
何解憂從季明染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心裏泛濫着異樣的情緒，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唇畔的微笑，她蹲到神龍的耳畔，急切地問：“你為什麽把人類變成怪物，讓他們自相殘殺？”
神龍合着眼，喃喃道：“哪有欲望，貪婪就從哪裏生根。”這是他們想要的力量，即使醜陋，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何解憂默然，果然一區和二區的争端，皆由人類而起。神龍說完最後一句話，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似乎再也不會蘇醒。
它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整座白色的神龍森林突然下跌，像是插入了一大片竹筍，地面被尖銳的植物戳得皮開肉綻。
季明染回頭望去，發現神龍的身體也被殘酷戳穿，截斷的骨骼卡在石塊中間，冒出源源不斷的鮮血，可它只是微微側了側身子。
血液是腥香紅豔的，還冒着熱氣。
未知灼熱的炙烤下，所有的生物都和着血漿粘在地面，皮肉幹成碎屑。整個世界安靜極了，似乎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天哪！全是屍體。”何解憂的手迅速落在季明染眼前，卻被季明染生扒開一個縫，整片大地一片荒蕪，半點生命力也看不到，她猛地頭暈，差點栽倒在地。
季明染按壓着胸口，頭頂突然套過來一個氧氣面具，她回過頭，發現何解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整裝完畢，正在四處尋找着什麽。
“怎麽會這樣？”季明染有些茫然，她慌亂地從屍體裏翻找着，她看着這些熟悉的NPC面孔，腦海裏竟然浮現出他們厮殺到最後，絕望的神情。
全都死了，一個不留？
何解憂沒回頭，神龍的力量在慢慢消失，她又恢複了啞巴狀态。此時，她背對着季明染往瓦礫中走，坑坑窪窪的地面全是怪物的屍體，四散遺落的氧氣裝置也空了。
她木然地想，世界裏發生過的大哄搶到底有多慘烈，才會讓屍體破碎到這個地步。她撿起一顆頭顱，是她認識的人——民宿裏的房東太太，她的脖子扯得老長，皮開肉綻，像是在生前被什麽東西啃咬過。
副本世界奔潰後，怪物們再也變不回人類，精靈們再也回不到現實，這裏已經是實實在在的地獄。
季明染摸索着往前走，突然回頭激動地喊何解憂，“人！有人！還活着！”
三四米深的沙坑裏蜷縮着幾個奄奄一息的年輕人，身旁壘着高高一堆面具，他們全都捧着氧氣罩拼命呼吸着，身上傷痕累累，表情卻顯得猥瑣可憎。
暗夜無邊，季明染伸手喊道：“快上來！先離開這裏。”
可他們沒有一個人動彈，季明染從那些人的眼睛裏看到了驚慌和懷疑，突然她看到有一塊幹癟的肉泥順着沙子滑了下去，她尖叫着：“快上來！有怪物！”
可他們仍舊沒有動作，反而有人朝她豎起了中指，做了一個鄙夷嚣張的手勢，那人的手指還未收回，突然感到身後突然一空。
他背靠的同伴化成了一灘灘肉泥，他完全來不及掙脫，也沒有力氣再去反抗，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怪物舔舐，身體發膚一寸寸地糜爛，也變成了地上蠕動的怪物。
“別管他們！都是活該！”她們正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聽到身後有人說話。絲絲嘴角噙着得意，朝着季明染揮了揮手，“讓他們等死吧！我們得趕緊出去了！”
季明染意外地看向絲絲，她也戴着氧氣面具，精神狀态非常好。季明染詫異地發現，她竟然能夠看到絲絲的玩家屬性，“你拿到角色了？”
“瑰拉。”
絲絲滿意地拍了拍口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她先走了幾步，回頭看季明染還是沒動，眼珠子一轉，遲疑道：“……你該不會還沒拿到角色吧？”
季明染沉默，瑰拉在這個世界算是中級BOSS，看來他們在神龍森林期間，絲絲下了不少功夫。
“沒有。”季明染不得不搖了搖頭，道：“你不用等我，先走吧！我随便攻略個角色就出來。”
絲絲看了眼何解憂，見她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再勉強，她突然跑到季明染的身邊，附耳悄悄說了一句話，然後才朝着出口跑去。
何解憂見他們親近，忍不住想問，她說了什麽？
季明染莫名有些失落，她瞥了眼剛剛坑裏的怪物，氣道：“和惡魔交易，自己也會變成惡魔，都是咎由自取！活該。”
世界突然刮起了沙塵暴，貧瘠荒蕪、失去氧氣的空間裏，季明染和何解憂的體力值下降的非常快。
季明染累得坐在枯木樁上，靈光一閃，突然期待地看向何解憂，“辛西娅？還有辛西娅！她是精靈公主，是萬物之源，她一定有辦法保住這個世界。”
作為玩家，她只要拿到角色就能通關，可是如果世界崩塌，精靈們再也回不到狄拉大陸，也許地球上就再也看不到動植物了。長遠看，這可不是好兆頭。
她看看手環，倒計時3分鐘。
何解憂看到季明染踉踉跄跄爬起來，“我們得去找辛西娅，也許她能救救大家……”
你不想想怎麽在三分鐘內趕緊拿到角色嗎？何解憂皺了皺眉頭，她知道季明染不是沒能力攻略角色，而是她總是混淆重點，忘記這是一場利益相關的比賽。
何解憂突然覺得，自己很大可能要和季明染一起葬在這裏了。
真正的較量還沒開始，她們連身份都沒有就要被淘汰嗎？
疾風中，何解憂的嘆息微不可聞，可季明染還是聽到了，她使勁喊：“你不是答應神龍保住這裏嗎？是我們先傷害他們的！人類才是壞的那個！還有時間，為什麽不試着還他們一個家園！”她頂着風，聲音有些嘶啞，“假的也行啊……”
瑰拉姐妹剝皮的畫面在何解憂腦海中浮現，真實的就像是又在面前重演一樣，她知道，季明染說的沒錯。
可這裏，畢竟只是游戲，她在意的這些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何解憂突然定住，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問過她這樣的問題，當時她的回答……是什麽來着？
“辛西娅！辛西娅！”季明染走回神龍森林的落地處，神龍已經被黃沙覆面，遠遠看着就像是一尊巨大的沙雕，只不過這沙雕上的顏色黑中帶紅，不夠幹淨純粹，有失體面。
季明染不停地在地上摸索，趴在神龍的軀體上叫喊，“我知道你還活着，請救救大家！你一定知道怎麽恢複這裏的對不對！辛西娅！請你幫幫大家，幫幫這裏！”
倒計時30秒——
何解憂默默跟在季明染的身後，看着她的手指因為刨開碎石滲出血，看着她喊破了喉嚨也沒人搭理，她正猶豫要不要拿出“辛西娅”，突然就聽到一句清澈的疑問。
琥珀似的辛西娅睜開了眼睛，從她指縫鑽了出來，她眨巴着眼睛飄到季明染身邊，笑起來光芒萬丈，映亮了半裏夜色，“你的手不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