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福街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大道,兩旁店鋪鱗次栉比。此刻已經過了酉初,街上卻人聲鼎沸燈火炫彩。
因為今天是正月十五。
上元,月圓之日,在大周朝,是一項重大的娛樂節日。一直到正月十七,足足三日,夜不落燈,人不謝戶,街不閉市。這也是一年之中姑娘們能光明正大上街的唯一機會——賞花燈,走百病,可能還會順便看看自己未來的良人……
葉棠走走停停,時不時能聽見一旁巷子裏傳來的爆竹聲,有那成群的孩童頑皮地在人群中追逐嬉鬧,嘴裏還唱着不成調的歌謠: “正月裏,正月正,正月十五鬧花燈;花燈花,花燈紅,雪打花燈好年景。”
算算日子,她穿越到這裏已經一個月了。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自己上門去和男神表白,剛開了個頭,就醉倒了。等再睜開眼,就已經變成了大周朝沅洲城西葉家大小姐了。最神的是兩人樣貌一模一樣、名字也一字不差,只是年齡從20歲變成了15歲。
“娘,我要這個。”清脆如莺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話的女孩子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名喚可人。比她小兩歲,人如其名,生得嬌弱如輕柳,嫩生生得如同一朵白玉蘭花苞。
“好——就這只吧。”庶母姚氏寵溺地笑看女兒。
“铛铛”、 “铛铛。”
遠處突然一陣叮叮咣咣的鑼響,大家不禁好奇地駐足張望,随着幾聲高嗓子的吆喝,衆人才弄清緣由。
原來沅洲首屈一指的大戶賀府弄了好些花樣新奇的燈謎,猜出燈迷者一人送一盞燈還再給一個銀锞子。猜燈謎不稀罕,不過彩頭這麽大的還是少見。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街上的人流紛紛往賀府門口湧去。
“我也去,我也去。”幼弟葉明不過十歲,正是好動的年紀,一聽有這樣的熱鬧,哪裏還呆得住。
姚氏回頭看了眼葉棠和她的婢女小檀:“你是待嫁之人,先家去罷。”葉可人聞言,便将手裏的魚戲蓮燈遞給小檀,吩咐道:“小心提着,莫要碰壞了。”
小檀看了眼葉棠,躬身應喏。
目送姚氏帶着兒女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離去,葉棠長長出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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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咱們這就回去嗎?”小檀是她的貼身婢女,長相清秀,笑起來眼尾彎彎得很可愛,此刻一對晶亮的眼睛卻盛滿擔憂。
小姐已經及笄了,容貌不出挑,親娘早逝,親爹不疼,沒有嫡親兄弟幫襯,也沒有外家撐腰。年前有媒人上門提親,男方是城南祝家的三兒子。
那祝三郎不僅大着小姐七八歲,還是個鳏夫,更是遠近聞名的混賬酒鬼,脾氣暴躁又風流好色。他頭一個老婆就是因為生了女兒,被他打得受不了跑回了娘家。岳家讓他上門親自道歉并且保證絕不再犯,結果他甩甩袖子,撂下一句:“生不出兒子的女人老子不稀罕”。一轉身進了沅洲城有名的“杏花樓”尋歡作樂。那婦人又氣又悔又恨,一病不起,沒兩個月就去了。
祝三郎如此狂嚣除了財大氣粗,還仗着他姑母是知府大人的寵妾。
“我們去姨祖母府上,你認得路吧?”葉棠問道。
小檀甚是意外,不明白小姐要做什麽,但還是點點頭:“認得,與咱們府上只隔了兩條街。”
“這兒人多,咱們走那邊的小巷子。”她要去姨祖母府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大路上這麽多人摩肩擦踵,實在耽誤工夫。她得趕在姚氏之前回家才行。
葉棠由小檀虛扶着疾步朝街角走去,卻被一個不甚起眼的攤子前挂的一只小巧精致的燈籠吸引了目光。乍一看象走馬燈,可仔細看又有些不一樣。
小販熱情得介紹着:“這是同心燈,裏外兩層的。”
葉棠在書上讀到過,不過卻是頭一次看到實物。
蠟燭點燃後,上面的圖案緩緩轉動。裏面一層順着轉,外面一層卻是倒着轉的。裏外兩層都畫着胖胖的老虎,因為今年是虎年嘛。只見裏層是一只憨憨的小老虎,連頭上的王字都透着股可愛。外層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大老虎,眼神和表情十分高冷。
随着燈的轉動,它們各自從相反的方向朝前走,然後相遇在一起,再繼續背道而馳,又遇到一起……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小虎顯得很雀躍,大虎顯得很傲嬌。
葉棠忍不住笑了,心裏極喜歡。
“這盞燈多少錢?我要了。”
“好嘞。”小販聞言立刻應了聲好,伸手取了燈籠下來遞給葉棠:“客官眼光極好。我這手藝是祖傳的,到我這裏已是第五代了,您拿好。”說罷,他殷勤地笑着把燈籠遞給了葉棠。
葉棠伸出手正要接過來,從旁邊忽然冒出來一只大手握住了提燈籠的竹竿的另一端。她下意識攥緊,扭頭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月移半空,歡樂正濃。“嘭”地一聲,天空之中有巨大的煙花綻放開來,花瓣如雨,紛紛墜落。而葉棠如被雷殛般的目瞪口呆,她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眼睛一眨不眨的。
只見那人的相貌清隽出塵俊美無鑄,修長英挺的身姿,穿着寶藍底雲紋團花錦緞箭袍,腰束醬色繡寶相花嵌玉腰帶,外頭罩着一件玄色貂皮鬥篷。
但這都不是重點,最讓葉棠難以置信的是,此男俨然是她穿越前去表白的男神——岳見燊!!!
不會吧,難道是群穿?她下意識地朝四周張望,可惜人流如織,再沒有她熟悉的面孔。
他、他、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葉棠傻了吧唧地站在岳見燊的身旁,看着他被燈火渲染出柔和輪廓的側臉。
“小姐?!”小檀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葉棠猶如被驚醒一般,退開一步,只是沒能達成。因為岳見燊的手還抓着她的燈籠呢。
“大爺喜歡這只燈籠嗎?”
岳見燊身後跟着兩個人。說話的一副管事打扮,年紀約四十出頭,身材略瘦,單眼皮小眼睛,眼神很銳利。他旁邊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厮,皮膚白淨,眉清目秀。
管事已指着那燈籠問小販:“一模一樣的再拿一只,我買了。”
小販卻為難地搖頭:“這燈籠本就一只,已賣與這位小姐。”
管事只得和岳見燊道:“大爺,你看這位小姐已經買了……咱們再去別家轉轉……這樣的同心燈應該很容易找到一樣的。”
岳見燊卻一句話也不說,手紋絲未動搭在燈籠上。
那管事繼續勸道:“大爺還沒有吃飯,該餓了吧!前邊的酒釀圓子是沅洲一絕……要不我們先去吃一碗湯圓吧,然後再帶些回去,想來老太爺和老太太一定高興……”他一邊說,一邊打量岳見燊的神色。
可惜他叨叨了半天,岳見燊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他直愣愣地看着燈籠,倔強地抿着嘴,不說話,不松手。
那管事心裏嘆了口氣,看向葉棠抱拳道:“這位小姐,讓您見笑了。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多出一倍的價錢,請您把這燈籠讓與我們吧。”語氣倒是十分誠懇。
小檀是個伶牙俐齒的,不禁氣道:“一個大男人怎地與女子争搶。”方才小姐看了這燈籠半天,想必是極中意的。
管事面色微赧,正要再說什麽,葉棠已松開了手。
岳見燊終于擡起眼睑看了她一眼,一雙漆黑的丹鳳眼,幹淨得如初生嬰兒般的純真無垢。他的目光很柔很輕,仿佛羽毛一般,讓人覺得心都癢癢的。
下一瞬,他已別開了眼睛,不發一語提着燈籠轉身離去。
那一刻葉棠突然有想要拉住他的沖動,但最終,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他們之間仿佛隔了天塹,相望不相及。
那管事又是連連作揖,叫了聲:“雙壽。”旁邊那個小厮已雙手奉上銀兩。小檀看葉棠點了點頭,有些忿忿然接過銀子塞進了懷裏。
未等他們走遠,小檀就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氣鼓鼓道:“白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卻和婦孺争搶。有些人長得好看,行事卻讓人看不起。咱們好心相讓,人家卻連句謝謝都沒說。還是從前太太說得對,人不可貌相。是不是小姐?”
葉棠胡亂點頭,此刻她心裏亂糟糟的,她好想和岳見燊說一句:“天王蓋地虎。”
如果岳見燊能毫不猶豫地接一句:“泡椒水蜜桃”,她就能沖上去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淚崩道:“童鞋啊,可找到親人了。”
這個梗是源于南大食堂的一道神級黑暗料理。所謂一個優秀的大學,或者一個有故事的大學,都必須有一道與之配套的黑暗料理。
但今晚顯然不合時宜。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