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崇文大學,中央禮堂。

3分50秒的獨舞終于結束,漫長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鼓樂聲漸弱,宋茵在最後一盞灼爍的燈光獨照中,将動作定格。

她踮腳後踢,修長的白頸仰至貼近小腿,輕盈的腰肢成反弓狀,充滿了張力。飛舞的水袖如雪萦風,在低回出破浪而出水,佩飾搖動,衣襟飄起,下一秒便似要乘風而去。

綠腰舞的輕盈與神韻具達,已漸臻化境。

這是指導老師給宋茵的評價。

也就是憑着這支舞,她拿下了三年一屆的流螢杯青年組金獎,力壓衆位高年級的學姐,一舉進入學校的青年舞蹈團。

真正的美不存在門檻,禮堂裏近兩千多觀衆大多是外行,但只待音樂結束,臺下的掌聲便猶潮水湧動而來。

掌聲熱烈,可惜宋茵聽得不大真切。

此刻,她的心髒連着胸腔,一聲一聲,劇烈地跳動着,将外界的聲響隔絕了。

腳腕處傳來的痛感疼得人頭暈目眩,渾身發脹。

汗水從腰窩處滾落的黏膩感更是讓她的不适抵達了極致,僅憑意志力在強自支撐。

按照彩排流程,在衆人的掌聲中站定,她最後身姿優雅朝觀衆席行了一禮,從暗下的燈光中匆匆退場。

這僅是一次普通的表演,宋茵踏上過的舞臺成百上千,若非要說有什麽特別的,那應該就特別在,這是崇文大學的中央大禮堂。

舉國最高學府,莘莘學子的夢想聖地。

而今晚,是崇文建築學院的建院周年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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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所大學毗鄰,京州舞蹈學院的青年舞蹈團應邀參加晚會,這也是宋茵跟随舞團在外的第一次演出。

為了準備之前的大賽,這支綠腰舞從編舞到排練,足足花了宋茵大半年時間。

她甚至記住了音樂的每一個鼓點,僅憑身體的條件反射,便能輕車駕熟地将舞曲中任何動作完美重現。

她無論如何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場毫無壓力可言,純然享受的表演,她居然還能把腳腕的舊傷給跳複發了。

真是見鬼了…

才下臺,宋茵皺眉扶着牆面,往後臺通道走了幾步,行動間,發際的汗水已經撲簌簌往下落。

她龇着牙,輕提了提腿,想看看傷處,那腳腕處卻跟紮了鋼針似的,才動,痛感便沿着四肢百骸鑽進心窩裏。

差點兒沒站穩。

宋茵不怕疼,舞蹈生大概是這世上最有疼痛耐受力的群體之一。

有時就為了一點點腰功腿功的進步,疼得撕心裂肺也得咬牙堅持。

摔傷、扭傷她早已經習慣了,她只怕自己有一天不能站上舞臺。

宋茵的右腳腕韌帶損傷有一兩年了。

宋母是最關心這些的,剛發現她腳腕受傷時,火急火燎帶她連看了幾個專家。

可醫院治療得再好,耐不住她當時的練習強度大,到底留下了病根,偶爾發作一次,隐隐地疼,并不劇烈,這回,大概是最嚴重的一次了。

稍一動,連膝蓋的韌帶都開始鑽心地疼起來。

宋茵扶牆蹲下,扯了盤發的簪子,頭皮好歹放松了些,隐約聽見前臺主持人報幕的聲音,群舞演員們進入通道候場,從她眼前魚貫而過。

最末了,跟了位着正裝的男同學,大約是崇文學生會的,在負責後臺秩序。

“同學,請等一下!”

宋茵擡頭瞧見,趕緊抓住機會喚人。

通道裏光線昏暗,男生戴了眼鏡兒,聞聲回頭,辨了又辨。

束胸鵝黃紗羅長裙,天青色廣袖外衫,黑色長直發披散在肩頭,眼睛水光盈盈。

好半晌,他才确認,這真的是剛從前臺下來那位,隔壁學院大名鼎鼎的細腰美人。

他又左右瞧了瞧,輕聲開口,言語間不大肯定,“同學,你…在和我說話?”

“是…”

得到她肯定的答複,男生大着膽子,稍微往前走了兩步,走近才發現,女生額頭的鬓發隐隐被汗水打濕,即使有舞臺妝覆蓋,面色還是白得吓人。

男生恍然,忙跟着蹲下來,“是哪裏不舒服嗎?”

“韌帶扭傷了,腳腕動不了,”宋茵忍着疼,扶牆緩緩站直,輕輕朝他笑了笑,“能麻煩您扶我走到後臺嗎?”

“這好說,”男生連擺手,心跳得有點兒快,趕緊跟着起身,“舉手之勞,不麻煩的。”他掌心捏緊袖口,把右手臂遞到宋茵面前,任她扶穩。

宋茵笑起來極好看,是那種叫人移不開眼睛的漂亮。此刻,那笑容裏少了舞臺之上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多了幾分奇妙的親和力。

杏眼,瓊鼻,巴掌臉…

說不出哪裏更好看,就只感覺心被融化了。

有了借力處,宋茵走得比剛才稍微輕松了一些,雖然還是疼得要命,但咬緊牙關,她好歹把到後臺的這二十來米走完了。

後臺化妝間燈光熾亮,近百平米擠了太多人,有的還在上妝,有的等着換演出服…

宋茵就在門口朝男生道了謝,一瘸一拐蹦跶着往裏挪。

“宋茵!”

帶隊的助理老師最先瞧見她,驚呼一聲,“這是怎麽了?受傷了?”

宋茵挪得滿頭大汗,精疲力盡點了下頭。

“腳腕扭了。”

瞧着她唇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徐淑貞有點急了,“先坐下,腿搭過來,我看看。”

這還是她頭一次單獨帶隊,宋茵是上頭開會讨論要下功夫培養的,受傷了怎麽成。

宋茵任她扶着坐下,掀開裙擺,解開褲腿。

傷處暴露在衆人視線裏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那腳腕處俨然腫起拳頭大小的一塊,遍布淤青和血痕,分外可怖。

宋茵本身皮膚白,腳踝也纖細,此刻和沒受傷的左腳對比來看,更是觸目驚心。

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複雜起來。

這扭傷,想都知道有多疼,宋茵不知道是怎麽堅持着下臺的,也不知道傷沒傷到骨頭…

徐淑貞的眉自皺起就再沒松開,一邊吩咐人去找冰袋,一邊把宋茵的腿墊高。

“怎麽傷得這麽重?”

“是我失誤了,大跳沒落穩…”

“大跳?”徐淑貞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那時候就扭傷了?”

宋茵低頭沒應聲。

大跳之後緊接着一連串高強度的複雜動作,宋茵堅持着跳完,臺下硬是沒人看出端倪來。

也難怪現在那麽嚴重了。

“宋茵,”徐淑貞嘆出一口氣,把冰袋輕輕敷上她的腳踝,“舞蹈演員的職業生涯本來就短暫,你要是還想多跳幾年, 就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吧。”

她在舞蹈團裏呆了那麽多年,見多了因為傷病早早結束舞蹈生涯的學生,宋茵年輕乖巧,又自律上進,最難得的是有這樣的天賦,她實在不願見她因為這些被耽擱。

冰袋一敷上來,宋茵痛得想要後滾翻,但面上還是乖巧點了頭,“恩。”

“謝謝徐老師。”她補充。

化妝間裏人太多,即使開了中央空調,也還是悶得要命。宋茵的演出服內衫濕透了,又痛又熱,她喘不過氣來,心下都是燥意。

這傷,還不知道得養多久。舞蹈生從來沒有寒暑假,幾天不練,退步多少,只有自己清楚。

“這樣也不是辦法,得到醫院拍個片…”連換兩個冰袋絲毫不見起色,徐淑貞幹脆扔了毛巾起身。

出門不多時,回來身後便跟了位女老師,慈眉善目,三十來歲,大概是崇文負責會場的。

徐淑貞與她簡單商量了兩句,擡頭叮囑,“宋茵,這位老師幫忙送你到醫院,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了,你到了就會有人安排。”

“好。”宋茵乖巧點了頭。

“演出一結束,我馬上就過來看你。”大概是覺得過意不去,徐淑貞安撫似的補充一句。

團裏還有兩個節目沒登臺,按照節目單安排的順序,少說也還有一個小時,她是領隊,演出結束之前肯定脫不了身,只好讓宋茵一個人去醫院了。

“對了,”她忽地又想起來,“要不你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吧,讓家裏人來照顧一下…”

宋茵聞言,搖頭便拒絕了。

不要。

讓宋母瞧見了她的腳傷成這樣,今晚大概要急得睡不着了。

“時間太晚,她們這會兒大概都睡了。”

宋茵撐着椅子扶手勉強站起來,唇角抿起零星笑容,“老師你忙吧,我一個人可以的,不用替我操心了。”

宋茵的黴運還沒結束。

她咬着牙好不容易又蹦到停車場,女老師的小POLO卻不知哪裏出了故障,擰了十來分鐘鑰匙,愣是沒打着火。

“奇怪了…早上還好好的。”

女司機平日裏哪裏遇到這種情況,她按亮車內的頂燈,埋頭搗鼓了半晌,面上露出幾分急色。

天太熱,她的額頭發根都滲出水跡來。

“老師,我自己坐校巴出去吧…”宋茵提議。

她自己也熱得不行,雖然是陌生人,但瞧着這老師一頭汗,心裏也不忍。

醫院離學校并不遠,出了南門也就幾分鐘車程。偏偏外頭的車進不來,光步行到校門口就要大半個小時。

“你腳上有傷,坐校巴不方便。”

老師搖搖頭,拔下車鑰匙,還要再說什麽,便聽停車場入口處遠遠有聲音傳來。

來人了。

停車場入口有燈光,隐隐綽綽能瞧清是幾道高大的身影,他們交談着越走越近。

伴随着年輕男聲的哄笑,近處的聲控燈也亮起來。

老師面上露出喜色。

“是足球隊,我記得他們宿舍樓離南門不遠,問問看,能不能讓你搭個順風車!”

宋茵還沒來得及出聲,那老師已經率先下車,開口便喚住了一行人。

老師還在和他們商量,停車場的聲控燈太暗,坐在車上看得模糊,宋茵定睛,也只瞧清了他們中間個子最挺拔那個。

他看起來和其他人不大一樣。

黑發剃得極短極利落,深色連帽衫,雙手插兜,聞言時,眼神漫不經心朝這邊掃過來。

隔得遠,宋茵卻偏偏瞧清楚了那眼睛,深邃散漫,漆黑中帶着幾分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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