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

下/驕傲與自由之路

原來的帳篷被燒掉了,新帳篷遠遠不夠所有人使用。狂歡後的人群東倒西歪地躺在曠野上,只有伊瑪雅罕們才有新搭建的簡陋帳篷可以睡。

浦原花了很長時間才徹底醒來。宿醉令他口幹舌燥,頭疼欲裂。雖然已經醒了,可腦子依然拒絕轉動。人在酒醒時總會懷疑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昨晚夜一對他說,“我會跟着你”,這句話一直在他的腦中回蕩,令他感到陣陣甜蜜。

他揉了揉眼睛,打算起身找點水喝,但就在這時,有人突然用力揪住了他的後領與頭發,将他向一旁拖去。

他渾身酸軟,只能被那人拖着,一路上身體摩擦着下面的地毯。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頂帳篷中醒過來的。

他被重重地扔到了帳篷外面。終于,碎蜂那雙怒火中燒的黑眼睛出現在他的面前。

“伊瑪雅罕呢?”她冷冷地問。

“夜一?”浦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如此憤怒。“我不知道……”

碎蜂将自己的彎刀拔了出來。

“你睡在伊瑪雅罕的帳篷裏。”她說。“我要殺了你。”

浦原茫然地看着她,還是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也許是他太過無辜的眼神更加激怒了碎蜂,她用雙手握住刀柄,将刀尖對準他的喉嚨厲聲說道:

“沒有人可以在伊瑪雅罕的帳篷裏過夜!除了——”

“碎蜂!”夜一響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伊瑪雅罕!”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夜一眨了眨眼。她看上去心情不錯,臉上毫無宿醉的痕跡。

“您出去了?”碎蜂瞪了浦原一眼,收起了刀。“這個男人,他竟敢睡在您的帳篷裏!”

“沒什麽大不了的,碎蜂,”夜一笑着擺擺手,“昨晚他喝醉了,什麽都不知道,是我把他拖進去的。”

碎蜂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眼裏閃過一絲被刺傷似的神情。

“你們都來一下。”夜一用腳碰了碰地上的浦原。“咱們又有活幹了!”

聽伊瑪雅罕說,附近國家的黑市是由一個叫藍染的男人操控着的。他的手中掌握着大宗貨物的進出,其中包括在沙漠地區生活和征戰的人們所需要的糧食。每一年,四位伊瑪雅罕都會輪流帶着財富和俘虜與他進行交換。這是老族長和伊瑪雅罕們定期在湖畔聚首的主要目的。

擊潰王軍以後,這件重要的事自然很快就被老族長重新提起。而這一次,帶隊前往的任務輪到夜一來完成。

“伊瑪雅罕!這次無論如何請讓我和您一起去!”碎蜂握緊了刀鞘懇求。

伊瑪雅罕堅決地搖了搖頭:“你和花匠都不能去。”

浦原小心地發問:“你們不是去做生意嗎?為什麽——”

“你住口!”碎蜂回頭怒瞪着他。

夜一解釋道:“藍染是個狡猾的家夥。雖然他對我們也多少有些忌憚,但畢竟我們要依賴他來提供糧食。他有個讨厭的習慣,就是每次交換貨物之後,都會讓他的親信蒙上眼睛,向離去的隊伍裏放上一箭。那支箭有時紮在馬屁股上,有時卻射穿人的喉嚨。老族長不願意為這件事與他翻臉,因此每次被派去完成任務的人都難免心驚膽戰。但我們知道,他是在戲弄我們。那個市丸銀是有名的神射手,即使是蒙上了眼睛,他也很清楚他瞄準的是什麽位置。”

“為什麽不換一個貨源呢?”浦原問。

“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夜一皺了皺眉。“附近的黑市商家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而官方和普通商人是絕對不會與我們做買賣的。”

“也許,這次王軍被擊潰,就是一個談判的契機?”

“嗯。但那也是後話了。現在,我們首先要完成眼前的任務。”

浦原點了點頭:“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經過大戰,存糧已經不多,所以越快越好。”夜一說着,站起身來。“我們需要調集其他伊瑪雅罕的駱駝,你和碎蜂都來幫忙吧。”

浦原愣了一下,在她轉身離開時,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給我一天時間,夜一。”

“啊?”

“給我一天時間。”浦原看着她的眼睛說。“明天早上再出發。”

在他的請求得到許可後,浦原就消失了一整個白天。夜一和碎蜂将駱駝的數量清點完畢,到處找他也不見他的蹤影。直到第一顆星星在東方的天空升起,他才總算牽着馬回來了,馬背上馱着一捆厚厚的野生荊棘。

“你這是要做什麽?”夜一好奇地問。

浦原說:“我需要鋒利的小刀,還有耐用的油燈。”

夜一點點頭:“我的帳篷裏有。你到我的帳篷裏來吧。”

浦原于是把馬牽到帳篷後面。夜一伸手抓住捆綁荊棘的繩子,就要往下拉。

“別碰!”浦原急忙阻攔。

可是已經太晚了。夜一猛地縮手,随即将手指放到嘴裏吮吸。

“這上面有很多小刺。”浦原說着,将荊棘從馬背上卸了下來。夜一跟着他進了帳篷,興致勃勃地看着他用小刀将一根根荊棘上的刺都刮掉,然後用石頭将荊條碾平,再拿到油燈的火苗上燎烤。

“你到底要做什麽?”她問。

“你需要一些裝備。”浦原說着,手上卻是不停。“本來這應該用更好的材料來做,可惜在這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東西就是這些荊棘了。”

他回頭看了看她:“你去睡覺吧。你需要養足精神。”

“好!”夜一站起來,走到對面躺下。

“那你呢?”蓋上毯子時,她擡起頭問。

“我還得忙一會。”浦原對她笑笑。他的最後一個字剛剛說完,對面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呼聲。

第二天早晨,夜一在一陣沙沙的響聲中醒了過來。她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發現浦原仍然坐在昨晚的位置,他身旁的油燈已經快要燃盡了,面前的那捆荊棘也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只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碎屑。他正在使勁地摩挲着什麽,聽到對面的動靜,就回過頭來。

“我吵醒你了嗎?”他的聲音帶着疲憊的沙啞,眼裏布滿了血絲。

“沒有。”夜一走到他面前蹲下。“這是什麽?”

浦原放下手裏的石塊。

“穿上試試吧。”他展開一件像無袖铠甲一樣的東西,有點遺憾地說道。“如果時間充裕,能再多打磨一下,穿起來應該會更加舒服。”

夜一依言将“铠甲”穿在身上。那是用處理過的荊條編成的,編得又緊密又堅韌。尺寸也剛剛好,腰側還有兩條用來固定的帶子。

“真有趣!”她低頭摸了摸荊條的紋理。“你是怎麽做的?”

“如果你編過花籃的話,就會知道這其實沒什麽神奇。”浦原撓了撓頭。“我只不過是将編織的方法改進了一下。”

“你的鬥篷呢?”他問。

夜一拿來自己的鬥篷。浦原轉身又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了一個薄薄的頭盔形狀的東西。他将它戴在夜一的頭上,然後用鬥篷的軟帽将她的頭和那個“頭盔”整個罩了起來。

“這樣他們就看不到了。”他将鬥篷的帽沿向前拉了拉。“我剛才試過了,刀尖和箭頭都無法穿透它。其實我早該在和王軍交戰之前就想到的。但願它能讓你平安。”

夜一愣愣地看着他。這時,他望着她的眼神非常的溫柔,還有點戀戀不舍的無奈在裏面。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發現他的手指上布滿了細碎的劃痕,指甲蓋裏還凝固着小塊的血斑。她立刻站起來,走到帳篷的角落裏翻找了一氣,又拿着一大卷繃帶走回他面前。

“啊……”浦原苦笑了一下,把手縮了回去。

夜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浦原于是不再吭聲,配合地伸出雙手。

夜一蹲在那裏擺弄了好一會,其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淡淡的晨曦從并不嚴實的帳篷入口投射進來,形成一片薄紗似的白晖。他們甚至能看見那些随着呼吸上下竄動的塵埃的顆粒。

夜一端詳了一番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說道:“好了!”

浦原低頭看着自己那被裹得像白色蜜柚一樣的雙手。

“你去睡覺吧!”夜一精神飽滿地起身。“我很快就會回來!”

浦原擡頭看看她,向她伸出一只手。可惜,那只手已經被纏得連五根指頭都分不清了,更不要說握住她的手,所以,他又只好把手放下。

“怎麽啦?”夜一問。

“我……只能為你做這些了。”沉默了一會,他才自言自語似地答道。“……我希望你能遠離危險。……可是,沙漠是你的家鄉。”

夜一微微錯愕,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在說什麽呀,花匠!”她俯身搖了搖他的肩膀。“伊瑪雅罕是不會輕易答應別人的!而且,我也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出去。浦原聽見她在帳篷外面大喊:“碎蜂,備馬!”

人在擔憂的時候,等待可以變得格外漫長。當伊瑪雅罕的駝隊在漫天的晚霞下滿載着糧食歸來時,浦原還躺在沒有點燈的帳篷裏。盡管身體已經十分疲勞,可精神卻難以松懈。一整天,他都在那裏數着時刻,難以入睡,甚至為了打發無聊,花很長時間拆掉了自己手上的繃帶。

“怎麽這麽黑!”夜一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随後,她用火匣點亮了油燈。

浦原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努力适應突來的光線。

“你看!”夜一就站在他的面前,除了頭上的頭盔已經摘下,那神采奕奕的樣子和早上出去時沒什麽分別。她突然轉過身去,背向着他。他這才發現在她背後的鬥篷上,竟然挂着一支長長的利箭。

“我特意讓它留在上面,就是為了帶回來讓你看看!”她高興地扭過頭,看着自己的後背。“今天那讨厭的家夥居然想射死我!可是,他只能射穿我的鬥篷,卻不能射穿花匠做的铠甲!他失算了!”

浦原盯着那支箭看了半晌,突然垂下頭,将額頭靠在自己布滿傷痕的手上。

“花匠?”夜一扯下鬥篷丢在一邊,蹲了下來。“你的手很痛嗎,花匠?”

浦原沒有回答。

突然,他擡起頭,猛地将她抱在懷裏。

驚訝中,夜一聽見浦原在她耳畔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那當中夾着諸多複雜的情緒,可是她被抱得很緊,無法思考那些都是什麽。荊條編織的铠甲隔在他們中間,擠壓得她的肋骨隐隐作痛。

“喂,花匠!花——”她剛叫了兩聲就沒了聲音,因為她的嘴唇被牢牢地吻住了。那是溫熱有力的唇,由于失眠而略微幹燥,緊密地貼合着她。但是除此之外浦原什麽也沒有做,似乎僅僅是想以這個動作暫時釋放焦灼的情緒與某種壓抑已久的渴望。

他很快就将她放開了,并且朝外推開一點。

夜一瞪着金色的眼睛,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

“夜一……”浦原有些艱難地開口。他不知道自己一時的沖動會收到什麽樣的回應。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卻又是他的情緒一整天都在風口浪尖上起伏的結果。

“我……”他幹澀地吐出一個字。可就在這時,夜一突然捧起他的臉,在他的嘴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唔!”他吃痛地叫出聲來。

“我知道!”伊瑪雅罕的金眸在他眼前閃閃發亮。“這表示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花匠!”

浦原捂着流血的嘴角,徹底呆住了。

“……怎麽啦?咬痛你了嗎?”夜一擡手在他面前晃晃。

浦原依然捂着嘴,好一陣子,才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後悔了。”

“什麽?”

“我後悔了。”他悲傷地搖了搖頭。“我不要你跟我回家了,因為你會咬我。”

夜一愣住了。有那麽一刻,她真的毫無戒備地相信了他的話。

但她随即就呲着白牙猛撲了上去:“好哇花匠!你敢戲弄我!”

碎蜂走進帳篷裏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夜一撲在浦原身上,兩個人扭成一團,浦原一邊哈哈大笑,一邊佯裝掙紮。

發覺到有人進來,兩個人同時停下了手,回過頭。浦原的唇角流着鮮血,夜一的嘴唇上也有一抹血痕。面對這血淋淋的場面,碎蜂起初以為他們受傷了,但看看他們的神情,她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伊瑪雅罕……”她生硬地說道,臉色蒼白。

“什麽事?”并沒有注意到碎蜂的異樣,夜一心滿意足地爬起來,起身前還不忘用手肘敲擊浦原的額頭。

“族長開始分配糧食了。”碎蜂的眼睛望着地面。

“好!我這就去!”夜一跳起來,抹了把嘴,一陣風似地消失了。

碎蜂這才擡起眼,看着正用袖子擦嘴的浦原。

“你以為你在做什麽?”冰冷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時,浦原才發現碎蜂還留在帳篷裏面。

“……嗯?”他心不在焉地摸摸唇角的裂口,臉上還帶着喜悅的神情。

“你這個混蛋!”碎蜂高高地舉起右手,她似乎很想狠狠地給他一巴掌,然而她渾身都氣得發抖,只是高舉着那只手,遲遲沒有動作。

“你會讓伊瑪雅罕陷入危險!”她用顫抖的聲音怒斥道。“你是個自私的混蛋!你沒有資格和她在一起!”

浦原愕然地看着她。和昨天早晨一樣,他仍然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生氣。但她剛才的話一遍遍地在他的腦中打轉,他開始隐約地感覺到,在這個過程中,他似乎錯過了某個重要的環節。

“伊瑪雅罕是高貴的人……”碎蜂緊皺着眉,兩行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她緩緩地放下手,看上去非常的懊悔。“……我應該一早就殺了你。”

浦原沉默了一會,在心中勾勒着事情的輪廓。

“告訴我,那是什麽?”他問。

“那沒有意義!”而碎蜂只是滿面淚痕地瞪着他。“……只要殺了你,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她既沒有吐露真相,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威脅地拔出她的彎刀。她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可神情卻像是在乞求他放棄一樣。浦原低下頭,又過了好一會,才終于嘆了口氣。

“……碎蜂。”他輕聲說道。“伊瑪雅罕是自由的。就算你殺了我,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仿佛被他這句話擊潰了一般,碎蜂發出一聲嗚咽。浦原聽見了刀鋒出鞘的聲音,但他依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連躲閃的意思都沒有。兩人就這樣僵持着,靜默中只能聽到其中一方由于憤怒而變得顫抖的呼吸。最後,碎蜂将彎刀往地上一擲,轉身沖了出去。

浦原在原地坐了一會,然後出了帳篷,找到了正在忙碌的阿散井。

“阿散井,”他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曾經告訴我,你們的伊瑪雅罕為了娶緋真夫人為妻,付出過沉重的代價。那麽,如果當初不是緋真夫人到這裏來,而是伊瑪雅罕要到北方去呢?那又會怎麽樣?”

阿散井放下手中的口袋,有點茫然地看着他。這個問題問得太過突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了浦原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浦原放緩了語氣,“假如你們的伊瑪雅罕想要離開這裏呢?他又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這次,阿散井終于聽懂了。

“代價?”他像看瘋子似的看着浦原,然後用手在脖子前面一橫。“沒有代價的,浦原先生。那是背叛。背叛是不能被饒恕的。如果有誰妄圖背叛他的族人,還不等他走出沙漠,他就會被伊瑪雅罕的戰士們碎屍萬段。他的屍骨将被曝曬在沙丘上,沒有人會為他哭泣,直到他化為黃沙!”

他一口氣說完,看見浦原沒有反應,便奇怪地問:“怎麽了,浦原先生?你問這個做什麽?”

浦原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什麽。好奇而已。謝謝你告訴我。”

糧食被平均分配給每一個人。立功的人們還有額外的獎勵。浦原将自己得到的口糧和獎品綁在駱駝上,他們趁着其他人都在忙碌的時刻,悄悄地帶着駱駝藏進了小樹林。

夜一說,只要等到人們都睡着,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兩人靜靜地坐在樹林裏,浦原為他的花盆做着最後的檢查。

“……夜一,我們為什麽不能等到聚會結束,回到沙漠之後再離開呢?”那樣,就不會驚動老族長和別的伊瑪雅罕了。

夜一回過頭,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審視着他。

“是誰對你說過了什麽嗎?”她有些煩惱地問。“真是多嘴!”

浦原搖了搖頭。

“……曾經有一位伊瑪雅罕,在沙漠裏丢下他的部下們逃走了,”夜一望着樹林外的營地緩緩地說,“老族長在一怒之下,将他的部下們全都砍掉了頭。因為老族長認為,是他們私下放走了他。”

“可我們卻是在老族長的眼皮下溜走的。”浦原明白了。“所以,他就沒有理由亂發脾氣了。”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花盆,轉過來輕輕抱住了身旁的人。

“……我會保護你的。”他低聲說。“……雖然我不會用刀,但是,我會保護你的。”

有好一會,他們誰也沒有動,只是維持着這個讓人感到溫暖與可靠的姿勢。最後,夜一擡起頭,咧出白亮的牙齒:

“我知道,花匠!你已經幫過我很多次了!”

他們在那兒一直等到深夜。夜一溜到樹林邊看了看營地的動靜,轉身示意浦原出發。

他們整理好了一切,騎上駱駝,一同向東北方向前進。然而,當他們走到樹林的北面時,卻發現前方的荒野上,有一個人影正在那裏等着他們。

“是碎蜂。”夜一望着前方說。“不要停下,花匠。”

浦原回頭看看她。她的面色平靜,眼中卻露出堅定與決然的神情。

碎蜂看着他們慢慢地靠近。她擡頭望着伊瑪雅罕。

“您就這樣走了嗎?!”她絕望地大喊。“……為了這個男人,就要背叛我們嗎?!”

伊瑪雅罕低下頭,停住了自己的駱駝。而浦原卻照她說的,依然向着前走。

晚風送來了伊瑪雅罕響亮的話語。

“我不虧欠他們,碎蜂。我也不虧欠你。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我的屍骨将被曝曬在沙丘上,直到化為黃沙!”

整整七天,他們夜以繼日地趕路,只有在迫不得已時才停下來休息。一路上,浦原向夜一描述着他的家。

“我有三個助手,”他笑着說,“鐵齋、甚太和小雨。他們都是勤快的人,也很容易相處,除了偶爾喜歡用掃帚解決問題……不過你放心,他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等到了家,我們可以多蓋幾間新屋子,并在屋頂裝上巨大的窗戶,這樣,晚上睡覺時也能看見星星。”

夜一連聲表示贊成。

第八天的清晨,他們到達了兩人第二次見面時的那個快要幹涸的小綠洲。

這時天才剛蒙蒙亮,處處都漂浮着黎明前的灰白。綠洲裏面已經沒有水了。浦原從駝背上跳下來,試圖尋找更多的黑色沙漠玫瑰。可是他無功而返。除了他手頭的那一株,他再也沒有在這片沙漠中見到同樣的植物。

他回來時,夜一正坐在沙地上,大嚼着幹糧。他于是蹲下來,也吃了兩口。

“對了,花匠,我一直忘了問你!”夜一突然說道。“那天我闖進你的帳篷,要是你當時知道我是誰,你還會幫助我嗎?”

浦原搖了搖頭:“這不好說。不過那時你真的很吓人。如果當初我知道你是誰,也許我會先揭下你的面紗,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通緝犯長得什麽樣子,再做決定。”

夜一不顧滿口的食物,鼓着腮幫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有說有笑地歇了一會。起身準備上路時,浦原照例拉住夜一,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然而這一次,越過他的肩膀,夜一望見遠遠的天際揚起了一小片模糊的沙塵。

她猛地将他推開,然後用力将他推向他的駱駝。

“快走!”她說。“他們追上來了,你先走!”

浦原望了一眼來路,那片沙塵的黑影正在慢慢地擴大。他又回過頭來,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我會想辦法拖住他們的。”夜一拔出自己的刀,仔細地檢查着刀尖。“你快走吧。他們要找的是我。”

她看見他還是一動不動,便又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然後跳上自己的駱駝。

浦原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可他還是站在那裏,既不開口,也不逃走。

夜一抓起自己的刀鞘擲了過去。刀鞘砸中浦原的額頭,一條細細的血線順着他的眉角滑下來。

“你保護過我!”她在駝背上對他大喊。“現在,我也要保護你!你的沙漠之花不會被打倒,她會活下來,到你的家鄉去找你!伊瑪雅罕從不說謊,難道你忘了嗎!”

浦原眯了一下眼。

初生的太陽正在将燦爛的金色光芒投向如波浪般起伏的沙丘。夜一的身影被那光芒吞噬着,仿佛也燒着了一般,散發着美麗耀眼的光輝。

有一瞬間,夜一驚訝地發現浦原的眼眶似乎是變紅了。但他很快就轉身跳上了自己的駱駝,再也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年輕的伊瑪雅罕提着彎刀坐在駝背上。右手邊,花匠孤單的背影正在迅速地遠去。左手邊,飄揚的旗幟與轟鳴的馬蹄正在迅速地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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