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珑月庵的齋菜清淡可口,對于吃了一大堆烤肉正犯膩的宋嘉禾而言正合适。

用完齋飯,宋嘉禾幾個又陪着宋嘉音說了會兒話,見天色不早,遂去向主持明惠師太辭行。

明惠師太是宋老夫人的好友,如無特殊情況她老人家每月起碼要來珑月庵禮佛一次。宋嘉禾每回都陪祖母過來,故而和明惠師太十分熟悉。

又有年初她大病一場,昏迷不醒,祖母急的直掉眼淚。後來明惠師太把那串陪伴了她四十年的小葉紫檀佛珠送給了她,還在她床前打坐念經。

念到第三天她蘇醒,祖母一直都覺是明惠師太用佛法把她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對師太更是感激不盡。

如此淵源之下,宋嘉禾來了珑月庵,萬沒有不拜見明惠師太的道理。

說起來宋老夫人和明惠師太的交情可追溯到垂髫之年。師太本也是世家貴女,卻在風華正茂的年紀勘破紅塵入了空門。因緣際會之下來到武都,進入珑月庵,因精通佛法而信徒衆多。短短二十年就将珑月庵發揚光大。

小丘尼通禀後将她們引入廂房後便告退。

宋嘉禾對蒲團上的人恭敬擡手地打了個稽首,“師太好。”

宋嘉淇和宋嘉晨亦見禮。

明惠師太還了一禮,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們。

如此宋嘉禾才擡起臉來,哪怕看了十幾年,每一次見面宋嘉禾都忍不住心底的驚嘆。

簡樸的灰色僧袍,眼角淡淡的紋路,這些都掩不住她的絕代風華。

宋嘉禾一直都覺得珑月庵能如此香火鼎盛,與明惠師太身上那種莊嚴之中混合着缥缈仙氣的氣質密不可分,看着她,你就會不自覺的信服。

“祖母讓我問問您,院子裏的荷花開得很好,您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看?”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聲音。

明惠師太輕輕一甩拂塵,“告訴你祖母,若得空,貧尼便上門叨擾。”

Advertisement

宋嘉禾笑眯眯道:“您能過來,祖母定然開心。”

明惠師太微微笑着,如春風拂面。

宋嘉禾猶豫了下,期期艾艾道:“我大姐初來乍到,還請師太多多關照!”

明惠師太微微一笑,“求人不如求己。”

碰了個軟釘子的宋嘉禾臉色微紅,讪笑着撓了撓臉,“那您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一路小心!”

宋氏三姐妹乖乖巧巧的行禮告退。

出了院子,宋嘉淇用力的呼出一口氣,在裏面她大氣都不敢出。總覺得自己咋咋呼呼的會亵渎了主持師太。

宋嘉禾被她這沒出息的樣子逗樂了,“你至于這麽誇張嗎?”

宋嘉淇吐了吐舌頭,“我也不想啊,可我看見師太就控制不住的緊張。”寶相莊嚴,仙氣渺渺跟見了大殿上的佛像似的。

宋嘉禾無奈搖頭,擡頭一看,紅霞滿天,如火如荼,“和大姐道別後……”

“六姐,怎麽了?”

宋嘉淇見她突然愣在原地,不由奇怪。

宋嘉禾朝着對面的屋頂眨了眨眼,不是很确定道:“我剛剛好像看見一道紅色的影子閃過去?”

宋嘉淇與宋嘉晨面面相觑,扭頭問丫鬟們,“你們看見了嗎?”

一衆人不約而同的搖頭。

“你是被彩霞晃花眼了吧!”宋嘉淇嘲笑。

宋嘉禾望了望天邊大片大片的晚霞,捏着眉心笑了笑。

宋嘉音一直送她們到大門口,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眼睛發澀的宋嘉淇突然一把抱住宋嘉音,聲音裏帶着哭腔,“大姐,你跟我們回家吧,修行在家裏也可以啊!”大姐那麽講究一個人,從小到大衣食住行無一不精,在這兒卻要粗茶淡飯,還要自己洗衣掃屋,連個小丫鬟都沒有,宋嘉淇越想越心酸。

宋嘉音喉嚨有些堵,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她啞着嗓子道:“你說什麽糊塗話,我這條命都是菩薩給的,要是這點誠心都沒有,是要遭報應的。”

宋嘉淇哭唧唧的看着她。

宋嘉禾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別胡鬧,以後我們多來看望大姐。”

宋嘉音勉強維持住笑意,“是啊,你們幾個以後多來陪我說說話。”

宋嘉淇眼淚汪汪的點頭。

宋嘉音摸了摸她的臉,“快點走吧,天黑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宋嘉淇這才戀戀不舍的放開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宋嘉音裏癡癡的望着她們,眼眶漸漸濕了。

六月底,趙家大姑娘出閣,謝嬷嬷帶着行李住進了錦繡院,宋嘉卉水深火熱的生活就此拉開序幕。

宋嘉卉的下馬威被謝嬷嬷四兩撥千斤的化解不說,還在第二天就被謝嬷嬷揪到一個錯,打了手心。

任是宋嘉卉如何謾罵都無濟于事,宋老夫人特意撥了四個孔武有力的婆子任由謝嬷嬷差遣,就是防着謝嬷嬷指使不動錦繡院裏的人。十板子下來,宋嘉卉的手也腫了。

挨了打的宋嘉卉能善罷甘休嗎?要是挨了一次打就乖順下來,她就不是宋嘉卉了。

宋嘉卉自是越挫越勇,要與謝嬷嬷對着幹,結果一敗塗地。

手心還腫着不好再打,于是手臂大腿臀部這些肉多的地方紛紛慘遭辣手。

苦不堪言的宋嘉卉找林氏哭訴。

林氏自然疼得心肝顫,硬着頭皮和謝嬷嬷說情,反被謝嬷嬷義正言辭的說教一頓。

謝嬷嬷想當惡嬷嬷嗎,她也不想啊。可這位二姑娘,她要是不一上來就把她打服了,打怕了,根本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活了大半輩子,這點看人的眼力她還是有的。

怪不得宋老夫人讓她不必束手束腳,只當教訓自家子侄,感情她早知道自己孫女這德行。謝嬷嬷都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被宋家的門楣和束脩晃花了眼。可千金難買早知道,不想砸了招牌,她就得把宋二姑娘教出個樣子來。

謝嬷嬷深覺掉了坑,爬出來還不容易的那種。

錦繡院裏鬥法,宋銘都被驚動了。他卻不是替宋嘉卉說情,而是告誡林氏不要扯後腿。

宋銘發話比宋老夫人還管用,林氏再不敢求情。宋嘉卉見林氏都撒手不管,登時心涼,傷心又絕望的哭了一場,旋即消停下來。

鬧鬧哄哄就到了七夕,當天崇仁坊裏舉辦廟會,且晝夜不絕。

這樣的熱鬧,宋家姑娘們自然要去湊一湊,宋嘉卉也不例外。

是日傍晚,盛裝打扮好的姑娘們陸陸續續到了溫安院。

宋嘉卉在屋子裏打扮了整整一個時辰,自從上次從宋嘉禾那得到靈感之後,她擯棄一貫的華麗風,改走清新簡潔路線。旁人的反應更是讓她堅定了想法。

今天她穿的就是用黃色雪菱紗新作的千水裙,雙股垂髫分肖髻,插了米花色水晶發釵,化了淡淡的妝容,簡單自然。

攬鏡自照,宋嘉卉摩着鏡面,嘴角微微上揚,弧度越來越大。

然而剛剛建立起來的滿滿自信在進門那一瞬間潰不成軍,屍骨無存。

大紅色的水袖鳳尾裙,如同一朵盛開的芙蓉花。發尾用白玉梳松松垮垮挽在腦後,斜插的镂空飛鳳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肌膚賽雪,紅唇若朱,額間的紅蓮花钿豔麗的讓人挪不開眼。

緩緩站起來的宋嘉禾朝着門口的林氏和宋嘉卉明媚一笑,眸光流轉,顧盼神飛。

宋嘉卉的腳就再也擡不起來,油然而生一股拔腿就跑的沖動,她知道宋嘉禾美,很美!可從來都不知道她能美的這麽具有侵略性。

同樣被驚豔了的林氏回過神來,立時去看宋嘉卉,見她怔怔然地咬着唇,登時心裏一疼。卉兒的容貌一直是她的心病,尤其是回到武都之後,被俏麗多姿的姐妹圍繞着,卉兒越來越自慚形愧,每次和姐妹們出門都要難受一回。然容貌于世家貴女不過是錦上添花,且這紅顏易老。奈何卉兒就是聽不進去,這孩子到底年紀還小,看不透這些個。

嘴裏發苦的林氏前走一步,遮住了失态的宋嘉卉,“母親贖罪,我們來遲了。”

借着這一打岔,謝嬷嬷不着痕的推了推宋嘉卉。驚豔正常,嫉恨就不正常了。

謝嬷嬷同樣的心裏發苦,二姑娘這性情也是沒誰了。

“二嫂和二侄女可來了,就等你們了!”宜安縣主滿臉笑容的開口。目光在顯然精心打扮過的宋嘉卉身上繞了一圈,輕輕一笑。

這臉酸的都能沾餃子吃了,相由心生這話,可見還是有道理的。

林氏笑笑,帶着宋嘉卉見過禮後落了座。

宜安縣主笑吟吟對宋老夫人道:“母親可得多安排些人跟着姑娘們,萬一碰上那不長眼的壞人可怎麽辦?”

宋老夫人虛虛指着她,笑罵,“你這張嘴,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嗎?”宜安縣主一甩帕子,飛一眼斜上方的林氏,“早年咱們暖暖不就差點丢了。”

林氏整個人都顫了顫,手心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提起那樁事,宋老夫人就滿心後怕,又冷冷掃一眼如坐針氈的林氏。暖暖五歲那年的上元節,林氏帶她上街賞燈,竟是把人給丢了。幸好遇上好心人,送了暖暖回來,要不宋老夫人都不敢想孫女是個什麽下場。

面色發白的林氏低了頭,小女兒丢了,她自責得無以複加。老夫人還厲喝要休了她,她又急又怕。

當年那種心髒被什麽東西箍住的感覺,至今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幸好人沒事兒。

望着玉顏光潤的宋嘉禾,宋老夫人還是一陣陣止不住的後怕,她板着臉叮囑,“玩歸玩,你們記得了,切不可甩開下人,也別去那危險的地方,知道嗎?要是叫我知道你們胡鬧,下次就別想踏出大門一步。”

她故意多看了宋嘉禾一眼,當年這丫頭就是調皮甩開了下人才跑丢的。

宋嘉禾悻悻一抹鼻子。

宋嘉淇握了握拳頭,自信滿滿,“祖母您放心吧,誰敢拐我們,我打的她滿地找牙。”

宜安縣主見自己引起了婆母不好的回憶,忙描補,“可不是,母親就放心吧,咱們家這幾個姑娘,誰敢欺負他們。”

宋老夫人這才露了笑影。

“當年是誰把你送回來的,六姐真不記得了?”宋嘉淇突然對盤旋了自己心頭多年的疑問又好奇起來。

宋嘉禾微微仰頭,纖細的手指輕點下巴,沉吟片刻後遺憾的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就記得他身上的熏香有點兒像松柏,挺好聞的。”

年初那一場病讓宋嘉禾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唯獨這一樁,兩輩子她都記不起細節。

她所有的記憶就是有人抱着她‘飄’進了家裏,把她放下就‘飄’走了。

之後的事都是祖母告訴她的,見到家人後她哭的背過氣去。當夜發了一場高燒,燒退以後她就又生龍活虎的活過來了。她連自己走丢過兩個時辰這件事都不記得了,更別說陰影了。

宋嘉淇暢想,“肯定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做好事不留名!”

宋嘉禾笑,“好人會有好報!”因為不知其人,宋老夫人只好在珑月庵為他點了一盞長明燈,上寫佚名。

宋嘉淇重重點頭。

“好了,該出門了,早去早回!”宋老夫人看一眼更漏提醒,餘光瞄見低着頭渾身都不自在的宋嘉卉,目光下滑,落在她手裏皺巴巴的錦帕上。

宋嘉卉心裏一慌,将帕子團在手心裏,頭垂的更低了。

宋老夫人心裏一嘆,大家閨秀講究的氣度而不是容貌,多少世家貴女容色尋常,可待人接物大方得體,誰會輕視,她怎麽就想不明白這一點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