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滾滾而下,林氏抓着斂秋的手臂,哆哆嗦嗦道:“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斂秋喉間一堵,看這架勢,分明是二姑娘把夫人給推倒了。二姑娘如此忤逆不孝,都對夫人動手了,夫人竟然還要維護她。這一刻斂秋心裏堵的厲害,就像被一塊巨石壓着,可夫人發的話她又能怎麽樣。

斂秋只得忍着糟心要将林氏扶起來,錯眼間瞄到一抹暗紅,瞳孔瞬間劇烈收縮,失聲尖叫:“夫人,你?”

她的聲音太過凄厲,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循着她的視線,屋內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凝固在林氏裙擺上的那一抹紅色。

林氏低頭一看,如遭雷擊,腦子裏嗡嗡作響。她不敢置信的瞪着裙擺,雙手劇烈顫抖起來,漸漸的蔓延到全身,整個人抖如糠篩。

方才的腹痛如絞,她以為是因為撞到了繡墩的緣故,她怎麽可能懷孕了,不可能的!

林氏雙眼一翻,就這麽撅了過去。

“府醫,快傳府醫!”吓得魂飛魄散的斂秋高聲疾呼,錦繡院裏頓時亂作了一鍋粥。

宋嘉禾剛剛躺上床,正準備睡覺,就聽見敲門聲。聽這急促勁,宋嘉禾連忙坐了起來。

留下來守夜的青畫小跑過去開門,問門外的青書:“出什麽事兒了?”

“夫人見紅了。”青書回道。

宋嘉禾悚然一驚,見紅?

林氏懷孕了,可她印象裏沒這一茬啊!不過已經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樣了。

宋嘉禾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立刻下了床。

随便套了一身衣服,又用玉簪将頭發挽起來,宋嘉禾就出了門。

錦繡院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還沒進院子就能聽見裏面雜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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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嬸。”

同是聞訊趕來的宜安縣主對宋嘉禾點了點頭:“暖暖也來了。”

宋嘉禾點了點頭。

見她眉頭微蹙,宜安縣主安慰:“你也別太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

宋嘉禾扯了扯嘴角,心頭不是很樂觀。林氏年紀委實不算輕,三十有五,這年紀懷上的孩子本就比尋常孩子羸弱一些。還摔了一跤,難免讓人擔憂。縱然對林氏有心結,可總歸是她生母,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她一脈相承的弟妹,宋嘉禾由衷盼着母子平安。

客廳裏,老夫人和小顧氏俱在,宋嘉禾對兩人二人見了見禮,先問情況。

宋老夫人眉頭緊鎖:“府醫和醫女都在裏頭,還沒傳出話來。”

宋嘉禾擡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自然什麽都看不到,她定了定神,轉到左邊,那裏坐着宋嘉卉,倉惶無助,六神無主。

宋嘉禾留意到她膝蓋上的裙擺皺的不成樣了,宋嘉禾仔細打量她,眉心微微一擰:“二姐?”

宋嘉卉吓了一跳,像是才發現宋嘉禾似的,她敷衍的站起來:“六妹。”又對宜安縣主心不在焉的福了福,“七嬸。”

宜安縣主目光緩緩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冷不丁的問:“你娘在哪摔的,怎麽會這麽不小心,那些丫鬟婆子都幹嘛去了?”她得到的消息是林氏不小心摔了一跤。

聞言,宋嘉禾耳朵動了動,這也是她的疑惑。

宋嘉卉心頭一慌,彷佛胸腔裏藏了一只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低頭扯着衣袖,借此來掩蓋自己雙手的顫抖。她真不是故意的,她當時氣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不知道母親懷孕了,要是知道,她肯定不會發脾氣的。

宜安縣主眸色深了深擡頭看向宋老夫人。宋嘉卉那點子心虛,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她不信宋老夫人會沒察覺到。

宋老夫人雙唇緊抿,淩厲的視線直射宋嘉卉:“你娘到底是怎麽摔的?”

宋嘉卉心頭亂跳

“娘,”宋嘉卉咽了口唾沫,“她起身的時候不小心,不小心崴了下,就,就這麽摔了,摔在了繡墩上。”宋嘉卉捏着袖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娘說了,她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嘛!”宋老夫人語氣沉沉,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

宋嘉卉覺得祖母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泛着涼意,她不适的動了動身子,低頭看着腳尖。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她,目光眼說不出的複雜。

這時候謝嬷嬷進來了,見到她,宋嘉卉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

謝嬷嬷躬身道:“老夫人,我剛剛去問了那幾個丫頭。”

宋嘉卉眉心一抖,不由自主的心慌氣短,抓緊了袖口。

“綠衣說,她們在外頭聽到一些争執聲,随後就聽見二夫人摔倒的聲音。她們進去時,就見二夫人臉色蒼白的摔倒在地,而二姑娘呆坐在床上,還伸着手。”謝嬷嬷錦繡院裏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對宋嘉卉那幾個大丫頭頗為了解,遂三言兩語就發現了綠衣的不對勁。再一逼問,這丫頭就什麽都招了。

宋嘉卉臉色變了又變,忽然間福如心至:“我想拉住娘的,想拉住她的。”若只是摔一跤還好,可現在娘可能會流産,父親和祖母要是知道是她推的,絕對饒不了她的。

謝嬷嬷目不斜視,繼續道:“綠衣還說,二夫人暈過去前說了一句話,‘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這話無異于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了宋嘉卉臉上,她臉色漲紅,又在頃刻間變得慘白,宋嘉卉下意識就要辯解,剛張開嘴就見宋老夫人直勾勾的看着她,臉色陰沉如水。

狡辯之詞便成了秤砣,重重沉了下去,宋嘉卉心亂如麻,慌亂不能自己。

見她如此,僅存的那點僥幸之心都沒了,宋老夫人氣血上湧,擡手指着她,手都在發抖。家門不幸,有此逆女!

宋嘉卉兩股戰戰,只覺得膝蓋發軟如同面條,她終于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癱軟在地,捂着臉崩潰大哭:“我不是故意推娘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一點宋老夫人相信,可她更生氣。脾氣上來就不管不顧,對着旁人如此,之前在王府一言不合就想對暖暖動手。對着那麽疼她的林氏,她也能如此。哪天她是不是也要對她動手了,誰給她的膽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再不給她教訓,早晚要捅出大簍子來,不對,是已經捅出大簍子了。

宋老夫人撚了撚佛珠,冷聲道:“你給我去外面跪着,沒我的話,不許起來。”

宋嘉卉嘴唇顫了下,望着宋老夫人冷若冰霜的臉,不敢求饒,抽泣着的站了起來,轉身時,她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宋嘉禾。

霎時恨意叢生,要不是宋嘉禾,她就不會被謝嬷嬷從王府帶回來,也就不會挨罰,那就不會氣得失去理智,失手推了母親,都是宋嘉禾害的。

宋嘉卉背過身後低下頭,掩飾了臉上憤恨不平的情緒。

捕捉到那一抹怨恨之色的宋嘉卉心下一哂,以她對宋嘉卉的了解,她肯定又怪上她了。進來時她就留意到宋嘉卉左手腫着,想來是因為白天的事被謝嬷嬷罰了,而林氏和宋嘉卉争執,大概也是因為白天的事。

宋嘉卉哪能不怪她啊,如果不怪她,她這好二姐的良心如何能安,把責任推她頭上,她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她早就看透宋嘉卉這人了,自私自利自我到極致,出了事永遠在別人身上找問題,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宋銘被人從隔壁王府匆匆找回來,同他一起回來的除了宋子谏,還有季恪簡。

因事情發生在錦繡院,是宋嘉卉的閨房,又是小産,遂恪簡并沒有去錦繡院。只囑咐宋子谏有消息立馬通知他,他便在外院等消息。

“母親,林氏情況如何?”宋銘一踏進門就出聲詢問,神情凝重,他這年紀能有一個孩子是一件大喜事,可轉眼喜事極有可能變成喪事,宋銘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子谏也是滿臉緊張的看着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撚着佛珠沉默不語,父子二人的心便是往下沉。

念及剛剛傳出來的消息,宋老夫人輕嘆一聲:“孩子沒保住,林氏還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林氏年紀不小,又才懷了一個月的身孕,腰腹還正好摔在繡墩上,這孩子能保住才是奇跡。

想起那一盆盆血水,宋老夫人就心如刀割。

宋銘抹了一把臉,轉而問起來:“嘉卉怎麽回事?”進來時他看見宋嘉卉跪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

提起宋嘉卉,宋老夫人臉色就沉下來,都是這個孽障惹的禍。

看她臉色,宋銘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種種情形加起來還猜不着,才是蠢的:“是嘉卉闖的禍?”

“是嘉卉推的,我問她怎麽回事,她一開始還不承認,狡辯是你媳婦自己摔倒的。”說起來,宋老夫人就一肚子氣,她已經很久沒這麽生氣了。

宋銘眉頭狠狠一跳,重重一拍桌子:“混賬東西!”

宋老夫人撚着佛珠不語,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宋老夫人都後悔之前手段太溫和,總是想着到底還小又是姑娘家,請了嬷嬷也就差不多了,可現在看來她想的太簡單了。

請嬷嬷也不過是治标不治本,這孫女已經被養歪了,想改回來非易事,等閑手段根本起不了作用。

“嘉卉的事稍後再說,先去看看你媳婦吧!”宋老夫人站了起來。

宋嘉禾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氏醒着,她面色慘白,眼角發紅,也不知是疼得哭過還是傷心的哭過。她的目光繞了一圈,沒有發現宋嘉卉,心裏就是咯噔一下:“卉兒呢?”

都這樣了,還惦記着宋嘉卉,瞧着一點芥蒂都沒有,宋老夫人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有這麽個娘是宋嘉卉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突然之間,宋老夫人覺得意興闌珊的很,淡淡道:“她都承認了,我讓她在院子裏跪着。”

聞言,林氏大驚失色,急聲道:“卉兒不是故意的。”

宋老夫人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如果想求情就免了,沒用的,待會兒我就讓她去祠堂跪着,明天就讓老爺子家法處置。”

“母親!”林氏一個哆嗦,吓得失聲大叫。

“閉嘴!”宋老夫人不耐煩的厲喝一聲,“你以為維護她是在疼愛她,你是在害她,她變成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落到這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只可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攤上了你這樣的母親!”

林氏如同被雷打到一半,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宋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甩袖離開:“暖暖我們走!”

宋嘉禾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莫名的同情那無緣降臨的弟弟或妹妹,大抵是同病相憐吧。

小顧氏和宜安縣主面面相觑,也尋了個借口趕緊離開。

“子谏,你先回去。”宋銘對宋子谏道。

宋子谏擔憂的看一眼木愣愣的林氏,無奈的朝父母行禮告退,長輩的事,他一個做兒子的也不好開口。

“老爺,都是我的錯,連懷孕了都不知道,卉兒真不是故意的,她什麽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她絕不會那麽冒失。”林氏回過神來,忍不住為宋嘉卉求情。宋老夫人顯然不會輕饒了宋嘉卉,加上宋老爺子,林氏都不敢想懲罰會是什麽。

宋銘靜靜的看着林氏,看的林氏心頭發慌,顫聲道:“老爺?”

“氣急之下就對長輩動手,這一點不該懲罰?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母親罰她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在長輩面前信口雌黃妄想逃避責任,也不該教訓?”

林氏想說卉兒是順着她的話在說,她只是想請他們看在卉兒不是故意的份上,從輕發落,并不是不罰。可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愣住了,林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宋銘,精疲力竭,從骨子裏透出疲憊和倦怠。

“闖下如此大禍,你還是只想着維護她替她求情,你到底要把她慣成什麽樣才罷休!”

林氏嘴唇顫抖,似乎想解釋。

宋銘站了起來,淡淡的看着面無人色的林氏:“你好好休養,至于嘉卉,這次必須嚴懲,你不必再白費口舌為她求饒。我不想讓她覺得就算她對母親動手導致流産,還撒謊逃避責任,也只是小錯,可以被輕易原諒。那麽從此以後,還有什麽事,是她不敢做的。”

正是因為闖了禍有林氏替她隐瞞,替她兜着,宋嘉卉才會養成這性子。反正不會挨罰,自然是怎麽高興怎麽來。

“照顧好夫人。”說罷,宋銘轉身離開。

“老爺!”林氏凄聲喊道,見宋銘頭也不回,登時傷心欲絕,眼睜睜看着他的衣袍消失在門口。

林氏只覺五內俱焚,淚如雨下,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的,婆母怪她,丈夫也怪她。

聽着隐隐約約的痛哭聲,宋銘搖頭一嘆,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他也有責任,一直以來,他太過遷就林氏。

目下說這些于事無補,最要緊的是怎麽把宋嘉卉掰回來。這半年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一點長進都沒有,反而變本加厲。

饒是宋銘都頭疼,就是軍中刺頭都沒讓他這麽煩惱過。刺頭管教不好,大不了叉出軍營。女兒管教不好,還能扔了不成。

月影重重,樹影婆娑,宋銘沉沉一嘆,忽然停下腳步。

季恪簡垂眼看着眼前的宋嘉禾,披着灰綠色薄披風,滿頭青絲只有一支玉簪固定着,發尾披在肩頭,襯得一張臉不過巴掌大,在月色下瑩瑩生輝。

不知怎麽的,季恪簡就想起了早些年看過的話本裏的月精花妖。

宋子諺板着臉大跨一步,站在了宋嘉禾面前,仰着腦袋,十分嚴肅的盯着季恪簡。

宋嘉禾愣了下,不知道這小家夥又鬧得哪出。

她和宋老夫人剛出錦繡院就遇見了跑來的宋子諺。小家夥白天太興奮,網上睡不着,偷偷從屋裏溜了出去。正好聽見值夜的婆子說起林氏出事了,宋子諺頓時大急,于是跑了過來。

不過屋裏那情況,宋嘉禾哪好讓他進去,連哄帶騙的才算是把小家夥哄住了,親自送他回來。

季恪簡嘴角一翹,擡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應該是剛從被窩裏爬起來,頭發都沒梳,看起來像個小姑娘:“這麽大了,還要姐姐哄你睡?”他正好聽見宋子諺在撒嬌。

“我還小呢!”宋子諺鼓了鼓腮幫子扭開腦袋,他的腦袋不是誰都可以摸的。

望着理直氣壯的小家夥,季恪簡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問宋嘉禾:“姨母情況如何?”

“母親那邊情況已經穩住了,季表哥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嘉禾道。

季恪簡颔首一笑:“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快點回去。”

宋嘉禾拉着宋子諺對他福了福,旋即離開。

宋子諺腳步十分雀躍。

目送姐弟倆背影消失在拐口處,季恪簡才慢慢轉過身,看向遠處的宋銘。

且說梁王府內,魏歆瑤揮手讓丫鬟告退,扭頭看着忐忑不安的羅清涵,含笑問她:“三哥醉了,我去給他送醒酒湯,你要和我一塊去嗎?”

羅清涵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似乎要破膛而出。她咬了咬舌尖,慢慢的點下頭。

魏歆瑤了然一笑,她知道羅清涵一定會同意的,在自己留她住下時,她也許就猜到了。羅清涵想嫁三哥,都快想瘋了。

茗湘院裏,柯媽媽在梁王妃耳邊輕語一番。

梁王妃眼睑一垂,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緩緩合上茶蓋,阿瑤這是想将功補過。

到底因着她胡鬧,她大哥才會丢了那麽大一個臉面。這事影響太壞了,梁王妃已經發現梁王的不滿和失望,還有旁人的議論紛紛。

晚間,有好幾個夫人拐彎抹角的打聽魏闕的婚事,都是豪門大族。魏闕若是有了這樣的妻族,加上他的戰功和威望,想一想就讓人寝食難安。

羅清涵挺合适,家世中等,乖巧又聽話。

羅清涵望着那扇房門,心悸如雷,手心裏都是熱汗。

魏歆瑤笑看她一眼,示意丫鬟上前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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