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救命!”

申夢心的小手緊緊抓住岩壁間突出的樹枝,發出微弱的求救聲,希望老天爺能聽見她的請求,派仙子來救她。

她的手好痛,手臂逐漸發麻,怕是再也撐不下去。

申夢心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掉落山谷,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

“不準哭!”

她才開始啜泣,她爺爺的臉倏然出現在申夢心的面前,吓得她趕緊又把眼淚眨回去。

“身為申家的一份子,成天哭哭啼啼像什麽話!你就不怕丢咱們麒麟山莊的臉嗎,啊?”

她爺爺嚴厲的斥責聲,比耳邊不斷掠過的狂風更可怕,申夢心光想就發抖。

怎麽辦,她會不會就這麽掉下山崖死掉?

申夢心伸長脖子,看着頭頂上方的崖岸。其實崖岸離她只有不到半個成人高的距離,如果她會功夫的話,只要用內力往上一蹬就可以回到懸崖邊,根本不需要人幫忙。

“誰來救救我?嗚……”盡管申夢心一直叫自己不能哭,但她的眼淚仍是簌簌流下,這一刻她好後悔自己沒有聽爺爺的話勤練武功,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話說麒麟山莊為武林知名的門派,整座山莊從掃地打雜的老伯到廚房幫忙跑腿的小弟,沒有人不會武功,就算不精通起碼也可以随便揮個兩拳吓唬人,唯獨申夢心什麽都不會。

因為排行最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生,再加上生得精致漂亮,申夢心受盡父母兄長的呵護,即使年至六歲,申兆侑和何曉冰夫婦仍是舍不得讓她練武,怕她吃不了苦,這可惹毛了麒麟山莊的當家申老爺子。

麒麟山莊向來以訓練嚴格著稱,規模雖然不若“劍隐山莊”龐大,但名聲卻更為響亮。申老爺子所創的獨門刀法和劍隐山莊的劍術齊名,這一套十八式的刀法,申夢心別說一式,就連刀都舉不起來,這教申老爺子如何能夠忍受?

當知申夢心上頭的兩位兄長申夢時和申夢意,都是在剛學會站立就開始習武,唯獨申夢心已經六歲,連刀都沒碰過。申兆侑和何曉冰的意思是不讓她習武,但申老爺子堅持凡是申家人無論男女一定得會武功,申兆侑和何曉冰夫婦倆不敢違逆老爺子,只得忍痛讓女兒習武。

由于她的膽子實在太小了,申老爺子決定讓她在正式習武之前,先到山莊附近的懸崖邊練膽量,還不許任何人靠近,也因此造成她現在的處境,無論她如何喊救命都沒人聽見。

申夢心的身子骨本來就弱,也沒什麽力氣,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

“救命!”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呼喊,但回應她的只有風聲和絕望。

沒有人會來救她,大家都不敢忤逆爺爺的命令靠近懸崖,她完了。

嗚……爹!娘!大哥、二哥,夢心先走一步,你們別傷心……

“抓住我的手。”

就在申夢心哭着跟她爹娘和兩位哥哥告別的時候,她的頭頂上方突然被一道陰影遮住,她擡頭看向那道陰影的主人,對方半個身體趴在懸崖邊,朝她伸出手臂。

陰影的主人是一位少年,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疑,有點羞怯,好像很不願意開口一樣。

少年背着光,申夢心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覺得他的形貌好像她很喜歡的一個大哥哥——司徒行風。

麒麟山莊和劍隐山莊在武林中雖為競争對手,兩家卻互有往來。尤其是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兩人因為年紀相仿、個性也差不多而結成好友,今兒個就是司徒行風來訪的日子,也唯有他可以不受申老爺子約束接近懸崖,申夢心會以為少年是司徒行風,這是很自然的事。

盡管申夢心很想聽少年的話抓住他的手,但她實在無能為力。

“我不敢放手。”她無助地看着頭頂上方的手臂,深怕她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樹枝跌落山谷死掉。

“我會抓住你的,別害怕。”少年的聲音有如太陽一樣溫暖,把她的不安全部融化。

申夢心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松開右手試圖抓住少年近在咫尺的左手,可她的手臂因為吊挂在樹枝上太久而發麻,一松開手整條手臂就開始刺痛,根本無力舉高,但她還是很努力抓住少年的手。

只是,她的手實在沒力氣,好不容易才碰到少年的手指,她的手臂就撐不住往下滑落。

“啊——”

“小心!”眼見申夢心就要掉下山崖,少年不顧危險伸長手抓住她的袖子,用盡全身力氣硬是把她拉上崖岸。

“呼!呼!”

嘶——

布料被外力撕開的聲音和少年的喘氣聲混在一起,少年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撕破她的衣服。

司徒行雲慌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袖子和背對着他喘氣的申夢心,不曉得該怎麽辦?他真的不是故意弄破她的衣服,只是因為急着救她抓錯地方,她會不會生氣?

司徒行雲生性內向害羞,尤其怕生。除非是面對很熟的人,他才會開口說話,他雖然已經跟随司徒行風來麒麟山莊好幾次,仍是不敢跟人交談,就算再怎麽喜歡申夢心,也只敢遠遠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申夢心解釋,怕她哭也怕挨她罵,于是匆匆忙忙把袖子塞在腰帶內,一溜煙跑掉。

申夢心因為太害怕了,就算已經平安回到地面,仍是忍不住發抖用力喘氣,直到心情稍稍平靜,她才想起該謝謝人家。

“謝謝你救我——”她轉身跟少年道謝,但少年已然失去蹤影,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聲,和樹葉随風搖動所發出來的沙沙聲。

……不見了?

她不相信地眨眨眼,以為自己看見了幻影,但少年是真的存在,他救了她的命也是事實。

行風哥哥一定是認為這不算什麽,才會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悄悄離開。

申夢心一心認定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風,壓根兒沒想到還有司徒行雲這號人物。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在大夥兒眼裏,司徒行雲就跟空氣沒兩樣,既不出聲又經常把自己藏起來,讓人就算想關心他也很難。

風呼呼地吹,差一點又把申夢心吹落懸崖。申夢心雖然怕爺爺,但她實在不敢再一個人待在懸崖邊,只好哭着回家。

她走了很長的路才回到麒麟山莊。

申兆侑和何曉冰正準備去懸崖邊找女兒,看見她弄得全身髒兮兮回來,心都揪成一團。

“心兒!”

“爹、娘!”申夢心一見到雙親立刻撲進他們的懷裏,何曉冰将女兒緊緊抱在懷裏,都快心疼死了。

“乖!”何曉冰輕拍申夢心的背安撫她。“告訴娘發生了什麽事,你的手都破皮流血了。”

“我掉下山谷了!嗚……”回想起當時的可怕畫面,申夢心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什麽,掉下山谷?!”申兆侑一聽見愛女竟然墜崖,大吃一驚。

“今天的風好大,一直從後面推我,我一個腳滑沒站穩,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她一邊哭一邊解釋,越想越委屈。

“天啊!”何曉冰聞言倒抽一口氣。“那、那你是怎麽上來的?”

“是一個大哥哥救我的。”申夢心停止哭泣回道。

“大哥哥?”

“嗯。”申夢心點頭。“他一直叫我不要害怕,說一定會抓住我的手,是一位很溫柔的大哥哥。”

申夢心原本想告訴母親是司徒行風救了她,但她并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只覺得那個少年的樣貌跟司徒行風很像,但是她爺爺說過凡事要有證據,所以她也不敢随便亂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兒,謝天謝地!”何曉冰放開愛女,松了一口氣。

“那麽說,一定也是那位溫柔的大哥哥送你回來的喽?”申兆侑見申夢心安全無虞,也跟着放下心來,還能跟女兒開玩笑。

“他沒有送我回來。”申夢心搖頭回道。“那位大哥哥把我拉上來以後就不見了,我也沒看清他的臉。”

話雖如此,申夢心一心認定司徒行風就是救她的人,小小的心靈開始對司徒行風産生愛慕。

“是嗎?那真是可惜。”申兆侑攤手嘆道。“原本我還想好好謝謝人家,但既然你連人家的長相都沒看到,爹就算想報答人家也沒辦法……不過心兒,你的衣服是怎麽回事,袖子怎麽斷了一截?”申兆侑說着說着發現申夢心右手的袖子被撕去一大半,不禁皺眉頭。

順着父親的視線,申夢心擡起自個兒的右手瞧了一下,才發現袖子真的不見了。

“一定是大哥哥不小心撕掉的。”她說。“我沒抓住大哥哥的手,他為了不讓我掉下山谷,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拉上懸崖,袖子一定是在那個時候掉的。”

“這麽說,只要找到斷掉的那片袖子,就可以找到你的救命恩人。”申兆侑又開女兒的玩笑。“哪一天找到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年紀相差不多,我就把你許配給他,就當是報恩。”

“瞧你說那是什麽話?”何曉冰斥責丈夫。“萬一對方要是長得其貌不揚,或是人品很差的話,豈不是害了心兒?”救命之恩當然要報,但也用不着以身相許。

“我只是開開玩笑,夫人不必當真。”見何曉冰生氣,申兆侑趕緊舉高雙手求饒。

“怎麽能拿寶貝女兒開玩笑呢?”何曉冰只要一想到愛女差點沒命就心疼。

“夫人說得是,是我玩笑開過頭了,都是我不對。”申兆侑趕緊賠罪,以免何曉冰真的發火。

對于父母的對話,申夢心一知半解,她并不知道父親只是在說笑,反而把父親的話牢牢記在腦海。

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少年的嬉笑聲,由遠而近,漸漸接近大廳。

“夢時,你那招鬥彩雲真厲害。”

“你那招盤龍才精彩,改天可得教教我。”

“不行,這可是司徒家的獨門絕招,怎麽可以傳給外人?”

“你這小子——”

申夢時領着司徒行風踏進客廳,瞧見父母、妹妹倏然止住交談,改為親切問候。

“爹、娘、心兒,你們都在。”

“伯父、伯母,侄兒給兩位長輩請安。”司徒行風不落人後,也趕緊跟申氏夫婦打招呼。

申氏夫婦一直以來就非常喜愛司徒行風,回應自然熱切。

“許久不見司徒莊主了,他近來好嗎?”

“多謝伯父的關心,家父過得很好……”

接下來是聊天時間,申氏和司徒兩家是世交,話題自然不會少。申夢心因為年紀太小,大人們所聊的話題沒有一句她插得上嘴,只能站在一旁安靜看着大夥兒輪流說話,一雙黑玉般的眼珠子,不停在大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定在司徒行風身上。

司徒行風和申夢時同年,不過十三歲,卻已經生得玉樹臨風,身材十分挺拔,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一股有別于其他男孩的成熟味道,令申夢心深深着迷。

司徒行風發現申夢心在偷看他,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申夢心的小臉瞬間脹紅,心兒怦怦跳。

“夢心,這花送給你。”司徒行風将他随手在野外摘的鮮花送給申夢心,她伸手接過鮮花,害羞地說了聲謝謝,內心更加堅定相信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風,不然他不會無故送花給她。

“我也該回去了。”司徒行風和申氏夫婦聊了一會兒後随即辭行。

“這麽快?”申氏夫婦很喜歡司徒行風,總希望他能多留一會兒。

“不早了。”司徒行風笑着搖頭。“我和行雲出來都兩天了,就算現在馬上趕回去,也要天黑才回得了劍隐山莊。”

“行雲?”申兆侑聞言愣了一下。“行雲有跟着來嗎,怎麽不見他的人影?”

“可能又躲起來了吧!”司徒行風無奈地笑了笑。“不過他确實有跟着過來,我和夢時出門之前,他還跟在我們後頭,誰曉得一轉眼就不見人,我還以為他會先回來,看樣子他還在外面游蕩。”

“他可能不好意思跟我們打招呼,所以才沒進來。”申兆侑猜。“不過行雲也太害羞了吧!沒見過那麽內向的男孩子。”

“家父也因為行雲過于內向害羞而傷透腦筋,不曉得怎麽做才能讓他變得大方一些。”司徒行風也跟着操一份心。

“倒不是說內向有什麽不好,只是行雲過于害羞畏縮,日後在江湖上行走難免要吃虧。”申兆侑說。

“确實如此。”司徒行風贊同道。

“反過來說行風賢侄個性開朗,舉止大方得體,生得又如此英挺俊美,将來必有一番作為。”

“伯父過獎了,侄兒愧不敢當。”

“賢侄不必客氣,賢侄……”

申兆侑在一旁拚命贊美司徒行風,申夢心則是拚命點頭,十分贊同父親的話。

在她的眼裏,司徒行風比她父親說的還要好上一千倍,他不但救了她的命,而且不刻意邀功,和一般男孩完全不一樣。

司徒行風頃刻成了申夢心的英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等她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司徒行風,非嫁給他不可——

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申夢心眼簾的不是司徒行風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而是架子床的頂板,做工精致的架子床從床圍到床頂,沒有一處不是雕刻着象征多子多孫的圖案,這對尚小姑獨處的申夢心無疑是一大諷刺。

……

她已經好久沒作過這個夢,今晚為何又重回夢境?

申夢心轉頭看向窗棂,淡淡的金黃照映在雪白的窗紙上,将窗紙渲染出一層光暈,昭告黎明即将來臨。

她掀開被子下床,順手從衣架拿走披肩披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天才剛亮,太陽緩緩升起,不久後就會照亮大地。

她曾經以為,自己能夠依偎在司徒行風懷中陪他一起看日出,天真的認為,随着歲月的流逝,随着她生得日漸嬌豔,這個夢想可以輕易實現,但夢想終究只是夢想,最終她還是被夢想抛棄。

司徒行風拒絕她的求親,她不但失了面子,更嚴重打擊她的自尊心,至今傷口仍隐隐作痛,絲毫沒有複原的跡象。

申夢心的心情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天如此煩躁,更糟的是她怎麽都無法平靜下來,一直回想起小時候的事。

為了平複心情,申夢心決定離開麒麟山莊,一個人單獨到外頭走走,否則她會悶死。

* *

說是想離開麒麟山莊,對申夢心來說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來申夢心不會騎馬,只能靠自己的雙腳行走。二來只要她說想出莊,她父親和兄長一定派護衛或是親自保護,別說個人空間,她連想喘口氣都很難,根本達不到散心的效果,也因此申夢心很少離開麒麟山莊。

然而拜申夢意之賜,如今她終于擺脫這個困境。申夢意發現山莊後面有一條密道可以避開衆人的耳目直通莊外,本來這是個秘密,但尤玲珑偷偷告訴了申夢心,所以現在她也知道這條密道,并充分使用。

比起前門來,位于山莊後頭這條密道,确實是便捷多了。

這是申夢心第一次闖密道,而且還是單獨一個人,走來自是特別小心。她不知道這條密道通往何處,但只要能夠離開麒麟山莊哪兒都好,她需要喘口氣,雖然父母兄長乃至于兩位嫂嫂都對她疼愛有加,十分照顧她,申夢心仍然覺得失落,總覺得她的生命中缺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至于缺少的那樣東西是什麽?

或許就是愛情吧!

親眼見到自己的父母那麽恩愛,兩位兄長與嫂嫂感情如此要好,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收起思緒一步一步向前走,沿途淨是鳥語花香。

申夢心仰頭看兩側高聳參天的樹木,不禁想起山莊裏那棵活了三百年的老槐樹,它比這些樹還要高大。

樹木的下方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有些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綻放随風搖擺,景色煞是美麗。

因為一直從前門出入,申夢心從來不知道山莊後頭竟然還有這麽漂亮的一個地方,瞧着瞧着都入迷了……

忽地,眼前出現了一條分岔路,申夢心倏然停下腳步,看着分岔路猶豫不決。

該選右邊或是左邊,她一點想法都沒有,不過仔細一看,左邊那條路的野花似乎長得茂盛些,選擇左邊也許比較有看頭。

申夢心當下決定往左邊的岔路走,參天的樹木随着她腳步的移動似乎越來越高,樹葉似乎也越濃密。

她起先不以為意,直到前方的路在她面前變得寬闊,她才意識到自己選擇錯誤,她應該選擇向右才對。

既熟悉也陌生的景色勾動她的回憶,越往前走,記憶越鮮明,清晰仿佛昨日。

原來左邊的岔路是通往懸崖的。申夢心打從小時候那場意外,就不曾再靠近這個地方一步,雙親也嚴格禁止任何人帶她來,沒想到她随便亂闖,就走到這個地方來。

申夢心大可沿着原路走回去,然而或許是昨晚作的夢影響了她,讓她宛如中蠱似地直直往懸崖走去,最後在懸崖邊站定。

幼年時覺得可怕的懸崖,成年後看來依然像是張着血盆大口,似要将人吞沒。不同的是當時她弱小的身軀抵擋不住狂風,硬生生被吹落山谷,今日她雖稱不上強壯,卻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推倒,她衷心希望如此。

什麽,司徒行風退回了夢心的求親書?!

申夢時的怒吼聲摻雜着風聲在她耳邊回響,申夢心的眼神跟着轉趨黯淡,感覺又回到兩年前得知司徒行風拒絕她的剎那,自己是如何困窘,那個時候她真以為世界就要崩塌了。

申夢心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連續哭了好幾天不肯踏出房門一步,她大哥申夢時為了司徒行風拒絕與她成親,甚至親自上劍隐山莊同司徒行風理論,結果不歡而散,兩家自此結下梁子,多年的交情亦化為烏有。

從此,雙方人馬只要一在路上相遇,免不了要分出勝負拚個你死我活,令人無法相信,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在這件事情發生以前還是好朋友。

往事一幕幕,在申夢心的眼前重複上演。

她是出來散心的,未料會走到這個地方讓自己的心情更亂。思及此,她果斷地往後退,轉身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風呼呼地吹,把申夢心的腳印都吹散了。高及小腿肚的草叢,在風勢的助長之下頻頻改變草紋,掩沒了原本的痕跡。

面對突然轉變的景色,申夢心慌了。她只在小時候來過一次,原本以為沒什麽改變,定眼一看才發現還是有些不同,以前的樹沒有這麽多,草也沒長得這麽茂盛。

申夢心憑記憶摸索來時路,但她對這個地方不是那麽熟悉,再加上風勢實在太大,她一個不小心走錯了方向……

就在申夢心尋找路的同時,懸崖的另一邊,也有人在緬懷過去,那個人就是司徒行雲。

司徒行雲離開劍隐山莊已有一段時間,山莊裏的所有人包括司徒行風,都以為司徒行雲是因為和他吵架才負氣離開山莊,其實他是下山尋劍。

他父親留給他的名劍“飛焰”被一個老千使詭計騙走了,消息傳回司徒行風的耳裏,不曉得怎麽傳的竟變成司徒行雲喝醉酒,把“飛焰”賣給了對方,為此兄弟倆大吵一架。

不消說,司徒行風一定狠狠教訓了司徒行雲一頓,司徒行雲一定是吊兒郎當不當一回事,兄弟倆之間的誤會越深,裂痕越擴越大,幾乎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

反正他已經習慣當反派角色,也不差這一回。

站在懸崖邊,看着陡峭的岩壁,司徒行雲的笑容滿是諷刺與無奈。他已經習慣大家把他想得很差,也不想多辯解什麽,只是浪費口舌而已。

他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在申夢心面前表現出完美的一面,反而留給她惡劣的印象。

一陣狂風吹過他的臉頰,吹亂他的頭發,讓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一天,風也一樣大,甚至更猛。

當時,他只是一個害羞的少年。雖然外貌和他哥哥長得有幾分相像,但自信卻不及他哥哥的一半。因為缺乏自信,他害怕和陌生人說話,假使有外人在場,他一定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就怕引人注目。

他很崇拜他哥哥司徒行風,因為他是那般俊朗大器,那般可靠,不只大人們欣賞他,就連司徒行雲也把他當偶像,總喜歡跟在司徒行風後頭打轉。

因為申氏和司徒兩家是世交,互有往來,司徒行雲自然而然也跟着去麒麟山莊,每當那個時候,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可以見到申夢心。在他的眼裏,申夢心就跟會動的瓷偶無異,一舉一動都令他為之向往。

他幾乎從她出生開始就喜歡她,可因為他太害羞了,就算再怎麽喜歡她,也只敢遠遠看着她,從來不敢走近,直到那一天。

不是太特別的一天,只是風大了些。這天他和司徒行風一早就抵達麒麟山莊,帶來長輩的問候,也順道切磋武藝。

申夢時和司徒行風在各方面都旗鼓相當,也相當合得來。長相雖然一個陰柔一個陽剛,個性卻差不多,都極有責任感。

司徒行風和申夢時兩人約好到麒麟山莊外切磋武藝,司徒行雲默默跟在兩人的後頭,司徒行風和申夢時邊走邊說笑,壓根兒不理會司徒行雲,他也安于做個小跟班,沒有絲毫抱怨。

就在他們走向分岔路的時候,司徒行雲瞥見一個小小身影——是申夢心。

奇怪,她怎麽沒待在莊內,反而自己一個人跑到野外來?難道她不知道單獨外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嗎?

“說起我爺爺,真拿他沒辦法,他決定怎麽做,我們就得照着做,一點兒意見都不能提。”申夢時的話題一下子轉到申老爺子身上,司徒行風差點接不上話。

“申莊主怎麽了?”

“我爺爺竟然強迫夢心習武,還要她到懸崖邊練膽量,不許我們任何人過去陪她。”申夢時手指向分岔路的左邊,巴不得立刻飛奔到申夢心身邊,惟他也不敢違背他爺爺的命令,只得不甘心咬牙。

“可是伯父伯母并不想讓夢心習武,不是嗎?”司徒行風問道。

“問題是我爺爺的命令誰也不敢忤逆。”申夢時嘆氣。“就算我爹娘再不舍,也只能點頭。”

“申莊主确實嚴格。”

“可不是……”

兩人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接着往岔路的右邊慢慢走遠。

司徒行雲在後頭聽見他們的對話,怎麽都放心不下申夢心,于是一個人趕往懸崖,果然才趕到就聽見申夢心喊救命。

他伸長脖子往下面一探,看見申夢心的小腦袋就離懸崖邊不遠,頓時安心下來。

因為申夢心攀着的樹枝太細,無法再承受他的重量,再加上岩壁過于陡峭找不到立足點,司徒行雲只得趴下來,伸長手把申夢心拉上崖岸,卻意外扯下她的袖子。

司徒行雲當下把斷袖快速塞進腰帶,不安地注視申夢心的背影,她小小的肩膀因哭泣而顫抖,等她發現袖子斷成兩截以後,他怕她會更傷心,還是趁着她沒發覺以前開溜好了。

就這樣,司徒行雲放棄當英雄的機會,等他鼓起勇氣回到麒麟山莊,卻發現他哥哥成了申夢心的英雄,她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司徒行風。

這是怎麽回事?救她的人是他呀,不是他哥哥。

司徒行雲一度想沖進大廳,大聲說自己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是他哥哥!但是申夢心從頭到尾沒提他的名字,也沒提起他哥哥,只是一直看着他哥哥,一直看一直看……

司徒行雲的心瞬間扭成一團,因為他知道她将他哥哥誤認成他,卻又不敢站出來承認自己救了申夢心,這個時候,申兆侑談到他,說他的個性太過內向,日後恐怕難以在江湖上行走。

我、我會改!我一定會改!

他在心中回應申兆侑的要求,然而申兆侑連他在門外都沒有察覺,只是一心一意贊美司徒行風。

“行風賢侄個性開朗,舉止大方得體,生得又如此英挺俊美,将來必有一番作為……”

他、他也可以很開朗,請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沒人聽他說話,因為這些都只是他心底的聲音,他甚至沒有勇氣現身。

察覺到自己就如同空氣是看不見的存在,司徒行雲就好恨自己這種膽小畏縮的個性。

……對,他要改變,變得更活潑、更開朗、更有人緣。

他發誓,他一定要比大哥更受歡迎,再也不要躲在大哥的身後,他要和他平起平坐,甚至走在大哥的前頭!

多年後的今天,這誓言聽起來依然铿锵有力,而他也确實改變了,只是他似乎改變得有些過頭,變成一個聲名狼藉的花心大少。

将視線由懸崖收回來,司徒行雲重重嘆一口氣,從腰帶拿出申夢心的袖子,看着袖子發呆。

他大哥真的有這麽好嗎,為何她非嫁給他大哥不可?

如果當初他有勇氣站出來大聲說他才是救了她的人,現在的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将袖子緊緊捏在手心,這個問題他問了自己不下千百次,沒有一次能夠找到答案。

他轉身離開懸崖往回走,這地方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熟得跟自家廚房一樣,就算草紋變化得再厲害,他依然能夠準确無誤找到來時路。

就在司徒行雲正想把袖子收進腰帶的時候,前方有道人影引起他的注意,他定眼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是申夢心。

他以為自己看見幻影,以為是因為自己思念過度,才會看見申夢心。這裏對他來說是值得追憶的地方,對申夢心卻是惡夢的根源,他聽說申氏夫婦嚴格禁止她來此地,可她不但來了,而且身邊沒有任何護衛。

正當他發愣之際,申夢心的雙腳突然踩空,身體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消失在草叢之中。

糟了,那裏有個暗坡!

司徒行雲沒有多想,幾乎在看見申夢心失去平衡的剎那,身體便做出反應,飛身将申夢心抱住,和她一起滾落山坡。

這暗坡因為被草叢覆蓋,如果不是對地形熟悉的人都要吃虧。司徒行雲盡可能護住申夢心不讓她受傷,但這暗坡很陡,坡長又長,他們一連滾了好幾圈,還是撞到最底部的大石頭才停止滾動。

砰!

司徒行雲的後腦撞到石頭,一陣劇痛之後失去意識,昏倒前他還不忘将申夢心往旁邊推,怕她撞到石頭。

申夢心驚魂未定地呆坐在一旁喘氣,她只記得她不小心踩空,身體失去平衡,接着有個人沖出來抱住她,然後他們就一路滾下山坡。

“呼呼!”那個人呢?

她左右看了一下,以為又要和多年前一樣錯過救命恩人,直到她看見前面躺着一個高大的男子,她才趕緊爬過去查看他的狀況。

“公子,你要不要緊——”當她看清男子的臉時,到口的話全凝結在喉嚨之中。

竟然是司徒行雲,怎麽會?

申夢心萬萬沒有想到會再看見司徒行雲,打從兩家交惡以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算來已有兩年的時間。

她的腦子一片混沌,好多情緒都攪在一起。他是她最不願意看見的人,但卻是她的救命恩人,上天為何跟她開這麽大的玩笑?

申夢心搖搖頭,将腦中的思緒搖掉,現在當務之急是叫醒他,剩下的事以後再說。

“司徒行雲——”她再一次說不出話,因為司徒行雲的手中,正牢牢握着她的袖子,好像它是絕世珍寶,即使失去意識也不願放手。

這是她小時候被那位大哥哥扯斷的袖子,怎麽會在他身上?

申夢心看着司徒行雲,他緊閉的雙眸能給她的只有沉默,如果她想知道原因,只能靠自己去找答案。

風呼呼地吹,她的腦子亂成一團,怎麽都理不出頭緒。

不管了,現在重要的不是他為何擁有這片袖子,而是該怎麽離開這裏?她是可以一個人慢慢爬上去,可她不能丢下司徒行雲不管。

看着司徒行雲沉睡的臉,申夢心開始煩惱萬一都沒有人來找她,她勢必得先想辦法回到山莊,再請大總管帶人來救他,但那要花不少時間,她怕這期間沒人陪着他,他會被野獸攻擊……

“小姐!大小姐,您在哪裏?”

“小姐!”

正當她左右為難,不曉得該怎麽做才好,斜坡的上方傳來大總管的呼喚聲,解除她的困境。

“大總管,我在這兒!”她扯開喉嚨喊叫,就怕總管聽不見。

“小姐在這斜坡的下面,快!”大總管聽見她的回應安心了不少,連忙召集家仆小心走下斜坡。

“小姐,您沒事吧?”大總管見她一臉蒼白,趕緊過來安撫她。

“沒事。”

“沒事就好。”大總管說道。“老爺發現您不見,擔心得不得了,發動全山莊的人搜索——咦,這不是司徒行雲嗎,他怎麽會在這裏?”看見申夢心的身邊躺着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死對頭時,大總管吓了一跳,手指向司徒行雲問申夢心。

“我也不知道。”她也有同樣疑問。“我不小心滾落山坡,是他救我的,如果不是他護着我,我可能已經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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