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貓和白狗

“……典書陸栖鸾,與犯人周旋有功,令枭衛于元宵前救回菡雲公主,賞銀五十,升從九品校書。”

女官上任第三天,被枭衛府三次通報表揚,合府上下因在元宵放假前成功破案而狂喜亂舞。陸栖鸾在藏書閣才坐了兩個時辰,就被府裏人塞了三盒點心,還有約她晚上逛燈會出去玩兒的,直到她提着食盒躲到馬主簿的地方才消停下來。

馬主簿見到她也高興,像摸愛馬一樣摸着她的頭道:“我原本想等你熬個一兩年資歷夠升品了就能走了,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升官了,咱府裏這還是頭一遭。不過高赤崖騙你得罪了太子,你就不怕太子找令尊的麻煩?”

陸栖鸾:“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一來太子看着不像是蠻不講理的人,二來今上龍體康健,等到太子登基了,我爹也就卸任歸鄉了,太子總不至于那時候還找我這麽點麻煩吧。”

馬主簿奇道:“我聽周弦說他們圍捕太子的時候你可是半點猶豫都沒有,真的一點都不怕?”

陸栖鸾一邊吃着點心一邊道:“說句不合适的話,太子要是真的有心找我家麻煩,首先要有太子應有的權勢在身,但您也看到了,若太子真的得陛下的寵,遇見這樣的事兒何必恃武獨行?随便想想也知道他是個淡泊權勢的——”

馬主簿見她越說越沒譜,塞了一塊糯米糕堵住她的嘴:“你還真敢說啊,這要是讓府外輪值的密探逮着了,少說也要治你個妄議朝政的罪名!”

說完馬主簿就看着陸栖鸾的眼睛,只見這人雖然眉眼在笑,但眼底一片“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老子無所畏懼”的神情,頓時覺得高赤崖這兩年啥人事兒沒幹,終于招進來一個靠譜的,若是個男官兒,看這啥都敢撩的扭曲三觀,日後朝中少不得又是一片腥風血雨。

想到這一節,馬主簿不禁感慨陸母生得好,是個女胎,注定仕途有限,便道:“話說回來你此番也是立了一功,作為前輩怎麽說也要送你點禮物。”

陸栖鸾眼見馬主簿起身拍了拍馬棚裏膘肥體壯的馬匹,面露喜色道:“您要送我一匹馬?”

馬主簿:“不,我要送你一條狗。”

陸栖鸾:“您別客氣,別看我是個官家閨女我騎馬還是溜溜的,我看這匹黃骠馬就……”

馬主簿拖上她就往另外一邊走:“你別想了,那馬是匈奴來的,脾氣還沒養好,一蹄子能墩死你。先上狗房挑條狗防身,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憑你這三腳貓功夫遲早得上義莊報到。”

陸栖鸾年幼時飽受江湖俠士藐視官府的文獻毒害,對官府的印象基本停留于俠士在天上飛官差在地上跑的魚唇姿态上,萬萬沒想到如今的官府也整合升級了,京畿其他三衛多少還講點道理,但枭衛這邊,什麽石灰粉毒箭迷煙倒鈎網,只要是為了抓住犯人,枭衛什麽都幹。

而在上述種種手段裏,最狠的就是枭衛的猛犬。

陸栖鸾到了枭衛後院的狗房時,地上還有未掃淨的雪,她本以為會聽見此起彼伏的狗叫,等到時卻發現這些蓄養的狗都一副安安靜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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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和那些西域來進貢的巨大猛犬不同,俱都有着一副精悍的身材,四肢與腰部細長,肩胛肌肉虬結,站在雪地裏時半點也不發抖,而是來回轉着圈兒搖尾巴,口鼻裏噴出一股股的白氣,比裹了一層絨鬥篷的陸栖鸾都精神,顯得十分活潑的模樣。

馬主簿說這些狗見了生人會撲,讓她在外面稍等,自己先進去找養狗的人問問有沒有閑置的狗。

留陸栖鸾正站在外面望得出神時,旁邊有一個聲音幽幽飄過來。

“可愛嗎?”

“有點。”

“同感,這兩天死的人太多,狗臉都喂圓了。”

陸栖鸾和那人對視了半晌,一臉冷漠地問道:“這位看不出名字的兄臺,為什麽明明是一起被劫持的,你事後卻沒有被追責?”

“許是因為我是關系戶你是考進來的吧。”

陸栖鸾還記得這人自稱是府裏的仵作,但她從前在老家時看到的仵作無不是帶白麻面罩的老爺爺,而且身上總有一股處理屍體時留下的蠟味。

如果不是有熏香癖好的貴族,尋常人身上總會帶着和自己的職位息息相關的味道。陸栖鸾的鼻子算是靈的,片刻便分辨出那是一種寺廟裏的禪香。

“你到底是幹嘛的?”

“我女兒生病了,找大夫給它看看。”

哦,是這樣。

陸栖鸾立即腦補了一個女兒生病的年輕父親為了女兒康健上寺廟日夜祈福的故事,憐憫道:“今年雪下得不大,但還是挺冷的,我老家那邊好多小孩都生病了。你女兒多大了?”

“……應該有半歲吧。”

陸栖鸾更加憐憫了:“那她娘呢?”

“我撿到它的時候它娘和它兄弟姐妹都凍死了,就剩下一個。”

“撿回來的?”

“嗯。”

陸栖鸾頓時對這個年輕人肅然起敬,瞬間原諒了他昨天扔自己一個人面對上司問責的行為:“那我就不耽誤你的事兒了,快去找大夫吧。”

“失禮了。”

——做人心胸要開闊,尤其是在京城這麽高端的地方,不要總因為老家那塊兒出刁民就對京城人各種猜疑。

剛想這麽自我鞭撻一下,陸栖鸾猛然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那人:“葉大夫,您走錯了,這邊是狗房,只有獸醫。”

寫得一手狂草的葉扶搖葉大夫一臉認真道:“我找的就是獸醫。”

陸栖鸾:“……”

陸栖鸾:“恕下官多嘴問一句,令千金得的是什麽病?”

葉扶搖:“昨天夜裏貪暖,離地龍太近把尾巴尖燎了,躲起來不願意見人。”

陸栖鸾:“……所以令千金是條狗?”

葉扶搖:“是貓。”

一口槽堵在喉嚨裏正不知道從何吐起,狗房裏馬主簿抱了只純白的毛團出來,見了葉扶搖來了,翻了個白眼道:“老柳回家過節去了,你帶着你的貓娃兒去朱雀街找大夫吧。還有你,跟着他一起去,這狗是半個月前剛下的,也凍病了,一塊兒去治,讓他出錢。”

陸栖鸾本來以為馬主簿要直接給自己牽條高大威猛的狗,沒想到人家給的是養成型的。

“那個……咱們這兒沒有現成的嗎?”

“現成的哪兒及得上養大的親人,這狗好養長得快,喂一年就能出來啃人了。”

葉扶搖見陸栖鸾臉上雖然老大不情願還是接過了狗崽兒,面露微笑道:“喜得貴子,恭喜。”

“……謝謝。”

……

陸栖鸾只在入京時從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路過。若是放在偏遠的州郡,此時早已是百業俱寂,而在京城,就算是天氣寒冷,也一樣有往來迎客的商戶們熱情的吆喝聲。

這是除夕以來宵禁令撤除的第一天,臨街的商鋪門不懼窗外散漫的飛雪,早早地把四面的門窗都打開,任鋪子裏的茶香和炭爐勾纏着每一個過路的客人。

因為是元宵節,枭衛府除了輪值的人,其餘都早早地放衙了。陸栖鸾也沒什麽事兒,抱着狗跟葉扶搖在朱雀大街上慢悠悠地閑逛,時不時地去逗一下趴在葉扶搖肩膀上的貓。

他養的貓是純黑色的,活似個炭球,唯有眼睛是藍幽幽的,看着像是和番邦貓的混種。

陸栖鸾逗了半晌,直到黑貓輕輕撓了一下她才收手。

“他們養狗是為了追查犯人,你養貓是用來幹嘛的?”

“為了長壽。”

“……您今年貴庚?”

葉扶搖忽然站定了,把貓從肩頭抱下來,笑道:“你都查到了我的名諱,何必還對我的年歲明知故問?盤問試探可不是典書的活計。”

“你們枭衛府的人都這麽敏感嗎?”

“在下認生。”

陸栖鸾再度無語,只得一路跟着認生的葉大夫沉默地穿過街尾,走到一處叫“十八香堂”的藥堂前。

許是天氣寒冷的緣故,此時藥堂口排了不少人,似乎圍着什麽議論紛紛的,站在人群後看,顯得十分喧鬧的樣子。

門口的夥計見了葉扶搖,一路小跑過來道:“葉大夫,今天門口有人鬧事,您要是想治貓,得上後堂等上好一會兒。”

“是怎麽回事?”

夥計看了一下人群圍繞的地方,嫌惡道:“一個窮書生,荷包裏沒半個錢,帶着病弱的老爹跪在門口非要掌櫃的救他。可他那爹一身凍瘡都快死了,萬一死在我們這兒他還不得賴上我們?”

陸栖鸾踮起腳尖看了一眼,隐約從人群後看見一輛四面透風的破馬車,問道:“但他就這樣死在你們門口,不是也不太合适嗎?”

那夥計道:“姑娘有所不知,上個月鋪裏就是救了一個外地的商戶沒救過來,被他家兒女來鋪子裏好生一頓打砸,賠了一百兩銀才把這事兒掀過去,掌櫃是再不準我們收這樣快死的病人的。您看我們都沒動手,嘴皮子磨破了勸了他足足一個時辰,但那窮書生雖然窮,嘴裏的詞兒一套一套的,我們三個夥計還真說不過他,正準備去報官呢。”

陸栖鸾心想也是,正想問葉扶搖需不需要換家藥鋪,忽見葉扶搖把她懷裏的狗崽抱走,對那夥計熱情道:

“依我看也不必報官了,正輪着節慶,要巡城吏出面處理這些小事兒少不得又要多使些銀錢。這位是府裏新上任的陸大人,剛剛随高都尉破了一件大案,上面都誇她精明能幹,你請陸大人來幫忙勸說,想必那刁民必是聽從的。”

陸栖鸾:“……哈???”

作者有話要說:

葉大夫屬性:喜歡冷笑話的貓奴,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第一卷 寒門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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