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鴛盟
陸池冰拜訪文友回來後就覺得家裏氣氛不對。
陸爹昨天晚上因枭衛府辦抓賊抓到家裏來受了驚吓,雖然事後枭衛府的周校尉直接在寝房門口道了歉,還是給陸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後半夜一直在跟陸栖鸾叨叨說枭衛府太危險,想動用關系讓她換到京城的女學堂去當個閑督學。
陸栖鸾一則瞞着她爹得罪了太子和公主,二則次日便接到升品的消息,自知躲是躲不過的,便超常發揮了修煉多年的嘴炮之功,硬是把枭衛府誇成了敬老院。饒是如此,陸爹早上還是擔心得多吃了兩個小籠包才憂心忡忡地去上朝。
而陸池冰回來之後卻見他爹笑得宛如一朵嬌花,見了他也不問問他這個正在春闱關鍵期的小祖宗去拜訪文友學到了啥,上來就是賊兮兮地一句——
“你姐的桃花來啦~”
陸池冰明白了,陸家最重要的不是他這個親生兒子的前途,是他姐的終身大事。
陸池冰一臉冷漠地被他爹扯到堂前見了一個衣着樸素的書生,堂上二老對那姓陳的書生好一頓誇,陸爹誇他博聞廣見出凡塵,陸母誇他義不背親惹人憐,一副随時要把人劫為夫婿的架勢。
……可怕。
一頓飯吃罷,陸池冰胃裏犯疼,轉頭一看陸栖鸾跟不會看氣氛一樣,放下飯碗就跟管家的小孫子踢毽子去了。
——你自己的終身大事倒是上點心啊!
金州陳望,據說是左相宋睿親口點的門生,等到元宵後左相回來,這人必然聲名大振,而陸栖鸾一撿就把這麽個明珠撿回他家了,而且是雪中送炭式地撿,單看陳望看着他姐那越發柔和的眼神就知道效果有多拔群了。
一想到他爾蔚兄說今年春闱多少家小姐盯着前三甲的撕逼修羅場,陸池冰的胃就更疼了,尋隙把陳望拉到一側,道:
“家父家慈的意思陳兄也看出來了,我便直說吧,家姐性情放達肆意,交游上一貫是憑着一時淘氣。從前有不少居心不軌之人慕着美色熙熙而來,見着真性情卻都攘攘而去,她雖無所謂被棄之與否,但我不希望她因父母之命而盲婚啞嫁,陳兄可明白?”
廊外傳來與孩童戲耍的歡笑聲,陳望看在眼裏,柔色愈深,道:“拙眼不識明珠者,望這些年來已見過無數。如今雖自知鄙陋,卻鬥膽願作陸姑娘的識珠之人。”
陸池冰還在擔心,道:“那可說不定,她萬一要只是一時憐憫呢?”
陳望一時沉默,片刻後,道:“那望就問上一問吧。”
Advertisement
陸池冰愣怔間,只見陳望對廊外正在踢毽子的陸栖鸾喚道:“陸姑娘。”
胭脂紅的羽毽上下飛舞,陸栖鸾沒空去看他,只道:“怎麽了?”
陳望看着她,溫聲道:“若是望今次春闱拔得魁首,陸姑娘可願許望以鴛盟?”
……問了?直接就開口問了?
陸池冰一臉不可思議,轉頭只見羽毛毽子停在陸栖鸾足尖,她似乎是微微側了一下頭,餘光掃過走廊另一側雙親在門後父母緊張偷聽的影子,片刻後,把毽子踢到陳望懷裏。
“陳諾之若有朝一日榜上有名,陸栖鸾這邊自然佳人有意。”
……
正月十五,元宵。
“教給你的規矩你都記着了嗎?咱們雖然是奔着平庸不入皇家眼的心思去的,可該有的禮還是要守,莫要在太子面前失儀。”
“知道了娘,我又不小了。”
“你不小了?也不知道是誰今天早上賴床被子都沒疊,還得嬷嬷幫你疊……”
“反正被子還是要攤開來睡的誰規定一定要疊好?”
“就你歪理多,來看看是這件水綠色的好還是藕荷色的好?”
“……娘,說好的平庸呢?”
“娘打聽過了,今夜滿京城的世家貴女都要去,其中早有了左相家的嬌小姐,太子肯定挑不上你的。那陳望不是還約你去觀燈嗎?可不能穿得太醜,放心打扮吧。”
“哦。”
已經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子和公主的陸栖鸾知道自己不是唯一備選,這會兒也放下心來,溜到後院去找陳望,問了正照顧陳望之父的嬷嬷才知道陳望和她弟一早便去赴了國學寺前的元宵詩文會,順帶還收到了陳望的一封留書。
上有情詩一首,大意是若她有意,今夜子時錦雀橋上觀燈猜謎雲雲。
陸栖鸾這人聰明歸聰明,但比起同齡少女總缺了感性的那一塊兒,硬邦邦的律令條文過目不忘,若是讓她自己寫一首詩,搜腸刮肚都不一定想得出個定句排律。
待到了未時,陸學廉便帶着陸栖鸾上了馬車,從熙熙攘攘的升平坊擠過,到了西朱雀街的時候路已經走不通了。
“大人,前面的百姓都擠滿了街,要不要換到‘麒麟道’上去?”
麒麟道即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員平日上朝的官道,是不允許百姓随意進出的。
陸學廉見朱雀大街的确擠得無處下腳,便只得允許車夫改道。
等拐上了麒麟道,陸栖鸾見這條路既寬又好走,不禁好奇道:“爹今天是怎麽了?一開始就走這條道兒,能省多少時間呀。”
陸學廉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道:“你懂個啥,刑部前尚書倒臺了,原本受奸佞打擊的左相一派這會兒都挺直了腰杆子。這段時間左相的人天天找你爹搭話,你爹躲都躲不及,哪還敢往上湊?”
陸栖鸾:“我記得您不是以前說左相是儒門清流嗎?他有意交好,咱們何必躲呢?”
陸學廉嘆了口氣道:“有些話本來是等春闱後準備說給池冰聽的,你既然多少算半個公門中人,便先給你說吧。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有之。儒門一派,弱勢之時,乃是清流無疑,可一旦成了中流砥柱,便少不得要泥淖加身了。”
“我不太明白,好官掌權了難道不會更好,而是反倒成了奸臣嗎?”
“這可不是好或壞能定論的,你只需謹記,為官一道,唯中庸二字可保命榮身,此道之外,為官者當日夜自警——月盈月缺,皆在聖意一念之間。”
陸栖鸾若有所思,正想多問兩句時,忽然馬車一停。
“怎麽了?”
“大人,是左相家的車駕,要不要……”
“宋相爺回京了?”
陸學廉知道左相年前便受任巡查九州政情,按理說得到下個月初才能回京,正有些疑惑時,那左相家的馬車忽然停在旁邊,裏面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
“請問,前面的可是刑部的陸尚書?”
只見對面的車窗裏有一個纖弱的少女,陸學廉回憶了片刻,道:“可是宋相爺的孫女,明桐小姐?”
“家翁常常提起陸大人,小女十分佩服……”
——哦,這就是她娘打聽到的真正的準太子妃?
陸栖鸾剛想探頭望一眼,就讓她爹把腦袋按到一邊去,似是不想她和宋明桐見面,可對面的人似乎眼睛刁得很,一見車窗裏露出一截棠紅衣角,便直接開口問道——
“車內的可是陸家姐姐?等下陸大人要去面聖,而明桐與陸姐姐都是一并要去見太子殿下的,不如讓陸姐姐換乘到敝府的車上吧。”
“這……這恐怕不太合适吧。”
“陸大人放心,日後明桐若是與陸姐姐有幸在同一個屋檐下說話,今日便算是結了個緣,何妨出來一見?”
陸爹聽她說話聽得牙酸,一邊撐着笑臉一邊小聲問陸栖鸾:“閨女,左相家的孫女小時候進宮和太子上過同一個學堂,算是有過一段青梅竹馬之誼,等會兒怕是要酸你,你接是不接?”
“有啥不好接的,直接跟她說我跟陳望公定終身了,酸我沒啥意思。”
“你扛得住?”
“我今天穿的軟底繡鞋,大不了就跑,她們一車女眷誰能逮得住我?您去應付朝裏的事兒吧,這邊交給我就是。”
一側,左相家的嫡孫女宋明桐見對面馬車裏嘀嘀咕咕的,嘴唇一抿,問旁邊的侍女道:
“我……我問了,她好像不想出來,不知道他們這是在說什麽呢?”
旁邊的宋家侍女道:“窮鄉僻壤升遷來的,不懂規矩,還以為自己是地頭蛇呢,想必不知道咱們宋家的地位,沒把小姐你放在眼裏。”
宋明桐:“是這樣嗎?”
侍女道:“肯定是,小姐,等會兒那陸家的女人上車來,咱們得給她個教訓,別讓這山溝溝裏的麻雀誤以為自己能變鳳凰!”
宋明桐道:“這不太好吧,你們上次說公主的不是就惹了太子不高興了,雖然他不追究,但咱們還是別……”
侍女急忙道:“就是因為上次不小心得知了太子,就更不應該讓野女人趁虛而入。”
宋明桐:“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的。”
宋明桐一扭頭忽見有個少女把臉撐在車窗上,不知聽了多久她們的對話。
宋家的馬車頓時吓得抖了三抖:“你是誰?!陸大人呢?”
陸栖鸾:“我就是遂州窮鄉僻壤來的野女人,家父急着去面聖,已經先走一步了,留我跟宋小姐道個歉。”
宋明桐的臉騰地一下通紅起來,身邊的侍女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随即面色慢慢板起,皺眉道:“陸大人書香門第,怎教出來的姑娘做出這等偷、偷聽人說話之事?”
“哦……”陸栖鸾歪着頭打量了宋明桐半晌,道:“我家算不上書香門第,爺爺那輩還在鄉下種地,直到我爹這一代才開始考科舉。只是我家雖然禮教不多,卻也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明桐小姐本是明珠,可惜珠光浸于墨汁之中,日後怕是有礙觀瞻。”
宋明桐一愣,她身邊的侍女先就惱了,尖聲道:“你一個三品朝臣的女兒敢說我們小姐有礙觀瞻,你算哪根蔥?”
“言盡于此,還望明桐小姐自辨之。”陸栖鸾說完,看了看離朱雀門也就一百來步,便打算步行過去。
“你站住!”那侍女走出車廂對陸栖鸾高聲道:“我家小姐不久便會是太子妃,你今日不知輕重,日後可別後悔!”
陸栖鸾當真級站住了腳,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你想怎麽辦?”
那侍女以為她怕了,道:“你過來讓我們扇兩巴掌,今天的事兒就算了。怎麽?敢罵不敢擔當?”
……京城終于有點意思了。
眼角微微挑起,陸栖鸾徐徐道:“行~你打我當然可以,但你和你家小姐要曉得……奴隸毆打朝廷命官,杖五十,刺配嶺南。反之,我三個月內會無聲無息地弄死你,你家還抓不住我的把柄,信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再強調一次,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不要站男主!
本文的核心就是後宮全坐牢!後宮全坐牢!現在不坐以後也是要坐的!!(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