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開葷

陸栖鸾鬥雞走狗的兒童年代裏,九成九的時間都在學堂裏打架,打得過要嘲諷,打不過更要嘲諷,一眼看穿對手的痛腳,逮着了就死命地踩,踩完了扭頭就跑絲毫不戀戰,力圖把對方氣到爆炸。

顯然一陣噼裏啪啦的濃煙滾滾裏,賈乃壽算是跟他弟一起炸了,眼看着陸栖鸾把賈乃福炸得一臉血掉頭就跑,怒極分神,冷不丁地被被太子捉隙一拳搗中右眼窩。

和陸栖鸾這種以嘴炮為主以跑為輔的業餘幹架人士不同,太子年輕的時候怎麽說也是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上混過的,那一拳下去宛如一錘子砸中眼球,登時便讓賈乃壽右眼一片烏白,眼眶立時便裂了開。

“滾!”

賈乃壽痛極,手上力道迸發,一掌掃開太子,便直接朝落跑的陸栖鸾沖了過去。

陳望看得目瞪口呆,見賈乃壽朝陸栖鸾追過去,忙要拖着傷軀去攔,卻讓太子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又不會打架,沖上去有什麽用?”太子指着自己的腿,一臉抽筋道:“我腳剛剛讓那陸典書給弄扭了,跑不了多遠,你腿腳好的話背我過去,沒準還能趕得上給她報仇。”

“這怎麽行?!”

“怎麽不行?你追上去死得更快信不信?”

太子心裏倒是有幾分數,剛剛一眼瞄見陸栖鸾逃跑時身法不凡,那賈乃壽眼睛受傷,她性格又那麽刁,有心的話往人多的地方一紮,多半是能跑得了的。

……就怕這姑娘突然偉大起來,為免百姓受傷往偏僻的地方跑,那就說不好了。

陳望此時又哪裏聽得進他的話,正要掙開他追過去時,忽見橋上走下來一個少年,腰後橫着一口比之尋常刀具稍長的雁翎刀,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模樣。

走下來之後先是掃了一圈滿地狼藉之狀,看了看地上的賈乃福,随後向太子稽首。

“殿下可安好?”

太子見了他,眼角微抽:“……本宮沒事,你來做什麽?”

少年走到昏迷不醒的賈乃福面前,試了試他的鼻息,道:“臣為保護殿下而來,适才傷殿下者,可是這朔州參軍賈乃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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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喂!”

言未盡,刀便出,等太子欲阻止時,已是血泓潑地,人頭滾落。

……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殺了?

手指一緊,太子擰眉道:“你無诏怎可擅殺朝廷命官?”

甩去刀尖上的血珠,少年似是對剛剛殺了一個人無感一般,微微垂首道:“臣,有诏。”

……

陸栖鸾花了三個呼息的時間思考了一下她為什麽要在元宵節這麽個吃吃喝喝風花雪月的日子裏街頭狂奔。

首先這一定不是她的錯,她只是來橋上和內定未婚夫約個會培養一下感情的,至于為啥造成現在這麽個局面,她最多是在太子揍賈乃福的時候,貫徹一個朝廷官員的基本責任感,沖上去為帝國未來的儲君頂鍋而已。

……其次,宋明桐,這個女娃不僅個子比她矮一個頭,還被自己家的侍女忽悠得團團轉,害人的手法和想象力基本徘徊在三流宅鬥話本之下,沒有什麽威脅。

最後,我朝那令人憂國憂民的儲君,硬要說的話只是個沒有什麽腦子的熱血青年,嘴上傲嬌然實際上為了妹妹哪兒都敢闖,誰都敢打,不考慮後果,大概潛意識裏認為自己是一道自由自在的風,跟他計較同樣沒什麽意義。

所以結論是……賈乃福這個人被打是命中注定的,不虧。

嗯,明天若是上了刑部大堂,就照這個邏輯忽悠老爹吧。

想好借口的當口,後面賈乃壽已經追了上來,陸栖鸾扭頭一看只見那人滿臉血,恍如一頭發怒的兇虎一般,登時脊梁骨就抖了三抖。

陸栖鸾本能更快點,無奈今日打扮得有些累贅,一時半會兒邁不開大步,且越跑越覺得古怪。

這周圍是一處叫康平坊的熱鬧所在,正是元宵節的時候,此時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總不至于剛剛她那一嗓子枭衛把五百步開外都搞得千山鳥飛絕了吧。

眼瞧着前面遠處的路口隐約有些佩刀趕來的人影,陸栖鸾猛地剎住,猜想賈乃壽從外地來,不識京城四衛編制,道:“賈将軍,我乃枭衛女官,剛剛與你相鬥者是東宮太子。前面府衛已趕來,同朝為官,有什麽話公堂上一辯分明可好?”

賈乃壽怒火中燒,哪裏聽得她解釋,一掌劈得她面前的細柳攔腰折斷,喝道:“胡說八道!本官管你是誰,敢欺我兄弟,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嚯,好兇。

這一片空蕩蕩的商鋪林立,陸栖鸾便沒有再往前面開闊處跑,而是靈活地騰挪着身形往拉貨的木車後躲,一邊躲一邊言語騷擾:

“我騙你做什麽?你看你背後,我府中同僚已經來了。天子腳下擅殺朝廷命官,按律當市口腰斬,你當得起?”

賈乃壽被打壞了一只眼,一下子跟不上陸栖鸾的動作,吼道——

“本官不世功勳在身,便是皇帝要讓我三分,本官要公主下嫁,公主就要下嫁!你一區區女官,除非進宮做娘娘,這輩子都休想讓本官俯首!還敢拿刑律來壓人,可笑!”

說着,便一拳錘爛了一架貨車,只聽車裏一片碎瓷聲,本以為是薄酒,沒想到卻是一車用于賣燈籠的火油,澆了他半身。

“賈将軍。”

賈乃壽更惱,一回頭,便見陸栖鸾提着一盞燈站在那頭,火光透着紅色的籠紙,與她一身棠紅相映得隐約有些妖異之感。

“在公堂上站着說話,或是跟令弟一樣躺着說話,莫怪下官未提醒過将軍。”

再怎麽說對方也是為朝廷戍邊的大員,陸栖鸾雖知道今日多半不能善了,但看在後面已有不少像是哪兒的巡衛追過來的樣子,心下稍安,想着磨一磨他的火氣,待到公堂上再說。

賈乃壽似是也聽見了四面八方有朝他圍來的腳步聲,又見陸栖鸾只離得他十步遠,想到今夜被這女子愚弄了不止一回,骨子裏混過江湖的兇性一起,便想着先殺了她再說。

“那本官就先殺了你,再上公堂交代!”

陸栖鸾見他眼神一陰,正要把燈籠丢開退步時,忽聞賈乃壽背後一聲熟悉——

“可是歸德将軍賈乃壽?”

賈乃壽看陸栖鸾背後無退路,扭頭一看身後幽幽站着個陌生的少年,揚手便朝他拍去:“哪兒來的毛孩子!滾!”

頭皮一麻,陸栖鸾來不及想蘇阆然怎麽會突然在這兒,連忙喊道:“你對付不了他,快跑!”

這一句甫出口,眼前一道寒光斜斜劃過,似是有什麽熱液濺在臉上。

愣怔間,賈乃壽山一樣的身軀晃了晃,在陸栖鸾面前沿着一條從左肩至右腰的血線,随着漸漸擴大的猩紅骨肉崩離,兩片破碎的軀體轟然倒在逐漸擴大的暗沉的血泊裏。

只一刀,人兩斷。

被飛濺的血液浸紅的眼瞳裏,倒映出蘇阆然漠然的面龐和他收刀回鞘的動作,淡淡掃了一眼破碎的屍身後,在發現是她時,臉上愕然浮現了無措的神情。

“陸校書?”

——媽的,沒提個醒就給我開葷了。

昏迷過去前,陸栖鸾如是想。

……

“歸德将軍賈乃壽、朔州參軍賈乃福,元宵夜間意欲于鬧市之上行刺太子,被當場誅殺,其從者招認賈乃壽曾與敵國通信,提及內政之事等……這回編的沒有上次刑部尚書叛國記的好,禦史臺肯定會叨叨的,說了多少回了高赤崖這厮得多看點書才是……”

陸栖鸾是被什麽毛茸茸的小東西舔醒的,睜開眼的時候,先是聽見有人在嗑瓜子聊天的聲音,而後便看見前天托付給葉大夫養病的狗崽兒正生龍活虎地拱着她的脖子。

……啊,多麽美妙的早晨。

如果可以的話,陸栖鸾希望昨天晚上的事是個夢,她依然是天真活潑的官二代、依然是遂州十裏八鄉著名的小仙女。

……如果的話。

看窗外有點眼熟的石獅子,這兒大概是枭衛府。但和陸栖鸾印象裏不太一樣的是這個房間布置得相當風雅,一張病榻兩邊都是幹幹淨淨的素紗屏風,正對面的梅瓶裏插着一株梅花,幽幽香氛散在空氣裏,顯得十分風雅。

陸栖鸾穿好了鞋,抱着狗崽走出去,便望見葉扶搖正悠閑地坐在藤椅上撓着貓,環視了一圈問道:“這是你的住所?”

葉扶搖微微睜開眼,搖頭道:“不,這是停屍房。”

陸栖鸾回頭一看,果不其然那一排排的素紗屏風把整個屋子隔成了一個個的小隔間,頓時覺得後背發寒。

陸栖鸾:“葉大夫,能給我個盆嗎?我受到了傷害,想吐一吐。”

葉扶搖:“不可以,請不要污染這裏的屍體。”

……為什麽在你的世界裏我一個活人還比不上個死人幹淨?

好在狗崽給了陸栖鸾些微的治愈,她一邊揉得狗崽嗷嗷叫一邊強行冷靜道:“我怎麽會在這兒?家裏人沒來找我?”

“昨夜你為護駕不顧己身安危引走賊人,方令太子全身而退。而令尊怕那些還沒抓幹淨的賊人餘孽找你報複,才暫時把你放在府裏。等今日雁雲衛掃完尾,你便能回去了。”

說罷,葉扶搖拿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按這個方子抓藥,熬汁提煉,隔一日用三滴,拌在飯食裏喂下去,半個月便好了。”

陸栖鸾十分感動:“這多不好意思——”

葉扶搖:“不客氣,給狗的。”

陸栖鸾:“哦。”

此時馬主簿磕着瓜子從外面走過來,見了她便笑了:“昨夜辛苦了,節都沒過好。不過你放心,昨天那賈姓兄弟全下地府了,上面說你一姑娘家不容易,放你三天假,回家休息去吧。”

“現在就能走?”

馬主簿心想這娃頭一次見血惡,怕是一時間受不住,頓時語氣便慈愛了三分:“沒事,你要是怕的話,外面送你過來的蘇校尉正在外面等着你。”

不說還好,一說蘇阆然,陸栖鸾就想起這小子一刀把那麽高的一個人劈成兩半的兇殘畫面,喉嚨裏馬上就是一梗。

“那個……不用了,我自己認得路,慢慢走回去就好。”

馬主簿熱情地拉起她就往外拖:“那蘇校尉可是武試的時候把雁雲衛大統領打得躺了三天的一尊殺神,有他保護你怕啥?對了,說不定明天你們倆作為見證的人還得一起上刑部大堂,他是出了名的嘴笨,你腦子活絡,好好教教他怎麽串供把事情圓過去,明白嗎?”

“不不不、我不明白,我要回家!娘哎QAQ!”

作者有話要說:

麻麻當公務員好可怕QWQ

……

請記住這娃傻白甜的時期,在姨的标準來看這已經是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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