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陸悠舌頭舔幹淨嘴角的泡泡糖,憤憤地望着霍邈的背影。
霍小喵啊,翅膀硬了。
霍邈從踏進家門那刻起,便有了種喘不上氣的感覺。老爺子坐在桌上翻着報紙,抿一口香茶對着霍邈,“青少年錦标賽表現得不錯。”
霍邈不回,放下書包,換上拖鞋。
“下季度的比賽準備的如何?”老爺子繼續問。
霍邈趿拉着拖鞋朝房間走。
“我在問你話。”老爺子的語氣毫無波瀾。
霍邈腳步頓住,“我會拿第一。”他扶着門把,仿佛被抽幹了全部的氣力。
他們無聲相對數秒,客廳安靜的只聽得到牆上壁鐘擺針晃動的聲音。片刻,老爺子先打破稍顯尴尬的沉默,
“你母親從日本……”
“不見。”
“咣”木門被摔的咯吱作響。
陸悠填好報名表交給教練,教練回一張訓練時間表給陸悠,陸悠自上而下掃了眼,訓練的強度确實很大。
教練說:“這段時間學習先放一放,專心訓練迎接比賽。”
陸悠捏着衛崗的奶袋子,漫不經心地回:“哦,好。”
已近放學時間,暮色漸至。少年宮的門口只有接送學生的家長,陸悠梗着脖子望了很久,沒看到霍邈的身影。
一天,兩天……整整一周,霍邈都沒有出現。
這小子找到新靠山了?陸悠踢翻腳下的石子,有點郁悶。難道上次自己兇小喵傷害了他脆弱敏感的少男之心?如果是醬紫的話,那小喵也太記仇了吧。
許露從巷口拐了出來,走路姿勢依舊萬分嚣張。老遠她就朝陸悠揮手,“嘿,陸悠。”
陸悠的煩惱霎時消散,“百變小櫻的碟片弄到了沒有?”
許露手伸進黑夾克裏,眼尾上挑,“當當當當。”她抽出一盒光碟。
DVD放映機算是高檔電子産品,也只有陸悠家買了一臺。于是陸悠和許露分工明确,一人負責搞到好看的電視劇,一人負責提供觀看場所。
陸悠拿過光碟美滋滋地翻着,許露四下巡視了一圈,“霍邈沒在?”
“一周都沒來了。”陸悠問,“他上學了麽?”
許露攤手,“我不知道。”
陸悠:“……”
“你倆掰了?”許露将煙盒放在陽光下,一只眼尋着裏面最後一根煙。
“不知道。”
許露拉過陸悠,“小悠悠,你還有我呀,我不會離開你的。”
陸悠抽出手臂,“我嘔。”
“薄情的女人。”許露笑眯眯地挽過陸悠的胳膊,“走走走,這集小櫻和王小明……”
許露話還沒說完,少年宮又湧出一群騎車的少年,騎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穿着白T恤的少年,他的衣擺蕩在晚風裏,頭發清爽利落,俊朗的五官在暖燈下仿佛熠熠生輝。
陸悠和許露看傻了,捧着碟片在路燈下站着不動。那少年路過她們時,嘴角倏地勾了上去。
“我認識他。”許露閉上吃驚的嘴,“1班的徐東。”
“徐東是誰?”陸悠問這個問題時,許露有些吃驚。
“就是那個年級第一啊。”
第一。
陸悠天生對這個詞抱有好感。
許露和陸悠和大多數江中的女孩一樣,在年少不更事的時候,總會對學校那些個風雲人物抱有追星一般的好感。
徐東就是這麽一個讓人仰望的風雲人物。陸悠開始學習電視劇裏面的做法,買了一張花裏胡哨的愛心信紙,用自己貧瘠的語言寫下對徐東的仰慕。
許露平時膽挺大的,但遇到這種“男女之事”反而羞羞答答的不敢行動。陸悠托着腦袋,“這怕什麽。”她揮揮手上的信紙,“過兩天他來上奧數班,我就去他教室堵他,說我看上他了。”
“呃……”許露拍了拍臉上粉,“那我和你一起去。”
陸悠提出一個富有建設性的想法,“如果成了,一三五徐東給你,二四六徐東歸我,周日給他放假。”
許露看向陸悠,眼神裏載着對智障兒童無限的關愛。
無論如何,兩人還是約定好周六徐東上奧數班時,去教室門口堵他。一旦有了這個美好的盼頭,苦澀的訓練時光便像被撥快的鐘,時間仿佛一晃而過。
臨近周六,教練家裏辦酒席,就給陸悠他們提前下課。陸悠揣着三毛錢準備去門口小店打電話給許露,再次商讨一下作戰計劃。
她剛踏出大門,就看到了老樹下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霍邈。
他比之前瘦了許多。
陸悠不記仇,想着這就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她喊了一聲,“霍小喵。”蹦跶到霍邈的面前。
霍邈的狗狗眼對上陸悠的眸子,下一秒便佝偻着腰抱住陸悠,下巴枕在陸悠的肩窩。
他又比陸悠高了些,發梢好聞的薄荷味鑽進陸悠的鼻腔。陸悠有點缺氧,腦海一片荒蕪。她手不知道往哪裏放,只好張開雙臂。
“好累。”他聲音濕濕的。
陸悠歪頭去看霍邈,他阖着眼,很倦的樣子。
“你……去哪了?”
“哦,北京。”他眉毛壓着眼窩,長睫毛扇動兩下。
陸悠這才發現,霍邈的五官似乎有點像電視上的外國人。
“去北京旅游麽?”
霍邈直起身,“走吧。”
陸悠沒問下去,從兜裏掏出鑰匙去開二八車。她一邊開,一邊和霍邈侃着一周發生的趣事,說得最多的還是她要給徐東遞信的事。
霍邈沒搭陸悠的話,坐在車後座上安靜地聽着陸悠滔滔不絕,到分別的十字路口,他的薄唇才緩慢翕動,“周六我也去。”
“你去幹什麽?”
他跳下車,眼眸低沉,“看熱鬧。”
看……熱鬧?!
霍邈很有遠見,陸悠給徐東遞信這件事,最後真成了一場鬧劇。
周六,陰雨綿綿。許露撐着把破舊的黑傘,臉上清清爽爽的沒有半點妝。她今天還特地穿了條白裙子,非常乖學生。
她看到陸悠,也穿了條裙子。許露穿上白裙子像好學生,陸悠穿上便像極了小太妹從良。那雙靈動的狐貍眼一彎,攝人心魄。
許露有點妒忌,陸悠實在生的很好。從相貌到家庭,每樣都很完美。陸悠的身後,霍邈懶懶地倚着門,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陸悠的身上。
許露瞥到了霍邈,霍邈也無意撞見了黑傘下的許露。他突兀地沖許露一笑,許露怔了怔,有些錯愕。
霍邈,這就是陸悠口中的那只瘦小孱弱的霍小喵?
“嘿,許露。”陸悠跳下臺階。
許露回過神,被陸悠大力拉上臺階。
“看我的信。”陸悠甩了甩信封,很白癡地畫了一顆紅撲撲的愛心。
鈴聲敲響,霍邈起身,手插在口袋走進了少年宮,陸悠和許露也快速地跟上。
徐東的奧數班剛好下課,學生像剛被放生的籠雀,一湧而出。人群裏,陸悠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高高瘦瘦的徐東。
她撥開人群,在學生堆裏逆行。最後,她終于離徐東近了,一把抓住徐東的胳膊。
“徐東,你等下走。”
徐東的腳步滞住,冷冷地望着陸悠。
“給你。”陸悠塞給徐東一封信。
徐東沒接。
陸悠有點楞。
徐東身邊的男孩擠了擠徐東,“是那個陸悠哎,你理一下人家呀。”
徐東扯動嘴角,“這意思是,向我表白?”
陸悠挺直身板,眼波流動,“對。”
徐東的眼神在陸悠和她身旁的許露身上梭巡着。他們外圈霎時擠滿了學生,各個仰着腦袋看熱鬧。
徐東撕開信封,展開信紙,“親愛的徐東,我和許露已經喜歡你很久了……”他開始念裏面的內容,每念一個字,周圍人就哄笑一聲。
那些哄笑聲在陸悠聽來就像踩在初春稀薄的冰面,每多一腳,都可能讓冰面上的人掉進冷湖中。
拉着她手的許露,眼底已經升起了一層霧氣。
“徐東,你不理就不理,讀出來幾個意思。”陸悠跨步上前,一把揪住徐東的領子,“你有病吧。”
她奪過徐東手上的信紙,臉上火辣辣的。
徐東還是那副漠然的樣子,“我為什麽要理你們。”他嘴更毒,像柄鋒利的刀,“一個妓.女的女兒,一個土財主養的笨蛋。”
他還睨了一眼牆角的霍邈,“還有個睡不醒的傻子。”
他這麽一說,周圍的學生才明了這三個人是什麽人。大家笑得更厲害,連帶着之前冷冷的徐東也勾了勾唇。
“陸悠,你以為你參賽的資格是怎麽來的?初一就有了,還不是因為你的爹。”
“喜歡我,你倆配麽?”
陸悠揪着他領子的手松了松,呼吸變得更加急促。他俯視自己,就像看一個無法辯駁于是無理取鬧的人。
徐東甩開陸悠的手,低喃一句:“白癡。”他的哥們很認同徐東的話,勾着他的肩笑眯眯。
學生們不再看徐東,而是凝睇着陸悠和許露。
這種裹挾着惡意,僅憑別人三言兩語就開始揣測他人的目光,許露看得太多。按理說,她早該習慣,畢竟從一出生開始,她身邊所有人都是這麽看她的。
但陸悠不同,她被父母朋友捧在手心的自尊心第一次被一個她有過好感的人狠狠地踐踏。
她一時間不知所措,連追上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徐東。”牆角的少年睜眼。
徐東停下,譏諷一笑,“怎麽?”
“江中的第一?”少年蒼白的嘴唇動了一下。
“呵。”徐東扭頭離開。
“所以以為自己有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說什麽配不配。”
“江中的第一。”霍邈重複一遍,久睡難睜的眼眸望向徐東,“以後不是你了。”
徐東很自負,“不是我還會是誰。”
霍邈幽幽開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