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有始有終(一)

白雪皚皚，天寒地凍。

一夜大雪，山路掩埋在厚厚的積雪下，遠處幾個雪人狀物體緩緩移動，沿路留下的痕跡沒一會便消失不見。

突然，“雪人”接連倒下，只餘下一個“小雪人”在原地，不知是被吓到，還是凍僵了。

良久，小“雪人”開始動作，仍朝着雪山頂進發。

呼嘯的冷風拍打在□□的皮膚上，顧衍艱難地擡起腳，每一下都耗盡全力，腦中不斷重複“登上去！登上去！登上去！”這是倒下的所有人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忽的，耳邊似乎隐約有鈴聲傳來，越來越近。

這聲音很真切，小顧衍卻更不敢信，模糊不清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點紅，移動的，速度很快。

精神稍一松懈，腦子裏緊繃的弦便一下斷開，小顧衍瘦小的身子撲倒在地，向下翻滾而去。

雪不斷湧進小顧衍的鼻子、耳朵，可是他卻十分放松，他真的好累，就這樣吧。

就在他覺得自己應該會一路滾到閻王殿時，僵冷的臉部忽然襲來一陣毛絨絨的觸感，滿是雪花的眼睑顫了顫，又是幻覺？

随後，翻滾的身體停住，後頸又是一陣絨意，還有細微的，溫熱的氣息撒在冰膚上。

小顧衍昏過去前，心想，暖暖的，好舒服。

一雙素手伸出，拎起地上的雪團子，看清其面貌後，清靈中帶着驚訝的聲音響起。

“咦？人族的小孩？”

……

木屋內，兩名絕色女子輕聲交談着，竹床上病弱的男孩靜靜地躺着。

“我說你，讓你去靈山頂上拿一壇雪水，水沒見一滴，人倒是帶回來好幾個。”嬌俏的女聲中氣憤中帶着無奈。

“明天再給你帶，三壇夠不夠？。”另一道清麗慵懶的女聲響起。

“別跟我扯開話題，這些人你打算怎麽辦？我可不管。”

“哎喲！好阿蜜，你可是最最漂亮可愛的小仙女，哪會見死不救呀對不對？”故意拖長的嗓音裏好似有一把小勾子，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阿蜜輕哼一聲，懶得再看對面裝模作樣的人兒，嚴肅道:“這小孩身上的毒可不一般，他的身份……”

“這不打緊，你先治了再說。”另一人，也就是秀祁打斷阿蜜的話，又道:“難道我們還會怕這個？”

阿蜜一臉你在說什麽鬼話的嫌棄模樣，也懶得跟她廢話了，擺擺手，送客。

“好好好，不打擾我們的大神醫造浮屠。”說罷，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顧衍恍惚間聽到她們的對話，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清周圍景象，只來得及瞧到門邊蹁跹的裙角，就再次陷入黑暗。

……

水汽氤氲，煙波蒸騰，不大的池子裏，咕咚咕咚冒着熱泡。

正中盤坐着一個約摸十歲的男孩，痛苦的表情在稚嫩的臉龐上，令人心疼，肉眼可見的皮膚出現詭異的暗紅色。

“鈴鈴鈴~”清脆的金鈴聲逐漸清晰，男孩的臉上忽的出現微笑，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

小顧衍睜開眼，一只赤色狐貍優雅地走近，蓬松的大尾巴輕輕晃動，可愛的尖耳上一對精巧的金玲走動間發出悅耳的響聲，待到池邊端坐在地，琥珀色的大眼就這麽看着他。

“你來了，”看着狐貍優雅的坐姿，大大的湛藍色的眼睛，小顧衍痛苦的表情扭曲出一個微笑，喚道:“紅紅。”

秀祁本來有些憐惜的目光瞬間轉換成嫌棄，什麽鬼稱呼！轉身用屁股對着他。

人性化的表情看得小顧衍又是一笑，神經更加放松，疼痛也得到緩解，調整坐姿，目光炯炯放在已趴到大石上躺着的赤狐。

心裏還是很好奇，自從他清醒之後，到藥泉療毒，七日裏，這赤狐每天都準時出現在泉邊，神醫說，它這是來負責。

搞不懂什麽意思，不過每天有它在一旁陪着，日子好過多了。

陽光下，狐貍毛皮顯得格外柔順亮澤，慵懶的小模樣可愛極了。

好想摸一摸。

可惜，每次泡好藥泉，它立馬就消失不見，從未讓小顧衍有近身的機會。

……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顧衍臉上有了血色，今天是最後一次泡藥泉，可是眼見時辰過了大半，熟悉的身影卻遲遲未到，小顧衍不免分心，心中思緒繁雜。

他一想到，過幾日便要離開，更是心煩。

控制不住心裏的雜亂的想法，竟将神醫的囑咐抛到一旁，猛的直起身子，一時間氣血攻心，毒氣四散，沒等動作便直挺挺倒進泉中。

水面一陣波動，而後歸于平靜。

秀祁到時，看到男孩瘦小的身子，浮在水面上，氣息微弱，一動不動。

“天！不是吧？！”她不就是晚來了一次嘛，怎麽就變成這樣？！

當即，化作人身，抱起人往木屋趕。

男孩平躺着，剛養好氣色折騰沒了，臉慘白慘白的，不過睫毛還是又黑又翹，秀祁守在一旁，看得手癢癢，心想，阿蜜說沒什麽大礙了，那碰一下也沒事吧？

小顧衍意識剛回籠，就感受到眼睑上肉肉的觸感，動作很輕，軟軟的。

可惜，沒多久就放開了，然後，感覺腰側伏下個物體，他心裏有個猜測，更不敢亂動，僵直着身體等了好久。

睜開眼，果然，一團熟悉的身子蜷在一旁，小顧衍心頭湧上一股熱流，前所未有的歡喜彌漫全身。

就這樣看着它的小肚子一起一下，顧衍閉上眼跟着睡了。

下一秒，湛藍的眼睛睜開，看向慘白的小臉蛋，耳尖一顫，似有呓語，凝神一聽，“紅紅、紅紅……”，靈動的眼神中帶了憐惜和一絲愧疚，而後陪着陷入夢鄉。

從那之後，小顧衍原本成熟得過分的表情裏多了孩童應有稚氣，不僅因為可以再多留些時日，更是因為身邊不再只是泉邊出現的身影。

秀祁生動地翻出白眼，不去看後邊喚着那個啥名字的小屁孩，優雅地走在前頭領路，她可不敢再讓他一個人去泡泉，再出此事，小身板受不住啊，總歸是自個兒招的事。

就這樣，赤狐幾乎寸步不離地跟着男孩，吃飯睡覺泡藥泉，直到離開。

離別那天，顧衍第一次抱起赤狐，溫熱柔軟的身子跟想象中一模一樣，輕輕順着毛發，再一次問道:“紅紅，你跟我走，好不好？”

秀祁沒回應，倒是一旁的幾人神色慌張，一人惶恐道:“公子，這是靈族之物……”靈族一向神秘，對待外人的手段可不簡單，這次他們走了大運才得人救命，救命之恩已難回報，怎可索要“靈獸”。

阿蜜在一旁冷眼瞧着，聽到這話，好笑道:“她願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靈獸”本人警告地睥向看戲的某人，掙脫手臂，跳向一邊，用行動回答。

小顧衍眼底滿是失落，調整難過的情緒，朝着阿蜜，正色道:“此番得神醫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可到洛都尋我，定當全力以赴。”

阿蜜颔了颔首，沒多說什麽，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小顧衍按住直接抱走赤狐的念頭，被簇擁着走向出口，小臉上戀戀不舍的神情令人動容。

“不送送？”阿蜜看着臉上閃過掙紮之色的某只，覺得稀奇得很。已經很久沒看到秀祁鮮活的一面，這次居然能陪着小孩一塊耍那麽久，每天的愉悅歡快做不了假，有從前的影子。

赤狐白她一眼，轉身跑開。

秀祁确實有些舍不得，但是這些情緒并不足以改變什麽，或許她不該來送別，想是這麽想，但她還是默默跟着，目送一行人遠去，直到離開靈族之境。

小顧衍一直沒有回頭，怕看到它舍不得，更怕看不到怕更難過。

直到跨出靈境，耳邊傳來熟悉的鈴聲，臉上瞬間露出驚喜笑容，猛的轉身，視線範圍內空無一物，但是嘴角上揚的角度依舊。

他想，他們一定會再見，一定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