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條魚

畢業聚會在喧鬧中落了幕,沒過多久,開學季到來。

鄭意眠收拾好大包小包,拒絕了父母說送她來的提議。

“W大離我家又不遠,不用你們送,我自己能搞定。”

她抵達W大時,時間正逼近下午一點。

這是這個城市最熱的時候。

她拉開門,離開冷氣環繞的出租車。

熱浪襲來的瞬間,她差點像塊巧克力一樣被烤化。

近四十度的高溫讓柏油路面都在發燙,不遠處正有人在做實驗測試路面的溫度,敲下去一個雞蛋,雞蛋很快就被滾燙的路面煎熟。

……

剃着板寸頭的敲蛋者就蹲在W大吸睛的招牌旁,他扯了一把頭發,煩躁地抱怨了聲:“嫂子怎麽還不來啊?!”

鄭意眠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敲蛋者也看到她了。

那人先是愣了兩秒,旋即一拍大腿,把煎熟的雞蛋飛快鏟下來扔進垃圾桶,掏出手機打電話,朝那邊說了一通後,聲音又提高幾度:“你說我誰?我趙遠!”

鄭意眠目送他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鄭意眠下意識往自己身後看了眼。

沒人。

那人口裏的“嫂子”都還沒到,着急跑走做什麽?難道是因為被自己看到了那個尴尬的煎蛋場面?

她未作多想,右手舉起的傘面微微前傾,擋住面前熾烈的日光,然後拉着行李箱往學校裏去。

滾輪在地上拖出篤篤的響聲。

今天是新生報道日,再往裏面走一點,就熱鬧了起來。

趙遠光速跑到藝術設計學院的報道處,氣喘籲籲地通知道:“人來了,馬上到,準備好沒?!”

接洽新同學的那幫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這麽一驚一乍幹嘛啊?”

“事關重大。”趙遠指指一邊遠望的人,“有關我寓哥的人生大事,再不激動點他就得光棍一輩子了,你說我急不急?”

有人笑了:“梁寓能光棍一輩子?逗我呢吧。你剛剛沒看多少女生往這邊看。”

“那能一樣嗎?”趙遠叉腰,瞅梁寓一眼,手背在嘴邊,壓低聲音道,“那麽多人看他,你有見他看誰一眼嗎?我靠,你能想象嗎,一個曾經氣走五個班主任、打起架來不手軟的混世魔王,居然他媽暗戀一個小甜甜,暗戀了三年?我剛知道的時候,反正他媽腿都吓軟了,我以為那天愚人節。”

聽八卦的人總是不嫌多,拍桌道:“然後呢?繼續啊。”

“然後他跟我說,他要好好學習考W大,我以為我聾了。”趙遠越講越帶勁,滿臉漲紅,“那我當然問他啊,我說:‘你玩真的啊?’”

大家樂了:“之後呢,他說啥?”

趙遠微笑:“他說我再影響他學習,他就把我從樓上扔下去。”

“玄幻了。”有人拍手稱快,“我以前聽說梁寓從不交女朋友,以為他對女的不感冒。”

“感冒着呢。”趙遠看遠處有個人影走來,揚揚下巴,“不過只對那一個人感冒。”

鄭意眠找到報道處,停下腳步,趁排隊的時候拿好了報名的資料。

她沒注意到,從她出現開始,就有一道目光,牢牢地鎖準她。

在報名單上簽好名字,鄭意眠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室號,禮貌地問了句:“所以我寝室在那邊的公……”

話沒說完,面前負責報名的學生指着一邊的人道:“剛好,你不知道寝室號的話,我們有專門的志願者負責送你去寝室。”

本來想拒絕,因為她差不多知道學生公寓在哪裏。但是想了想,自己也不确定位置,還是找人帶自己去比較方便。

W大不愧是頂級學府,連志願者都工作得這麽周到。

她低頭笑了笑:“好的,謝謝你們了。”

面前的人擺手:“要謝別謝我,謝送你去的人就行了,是吧,梁寓?”

聽到熟悉的名字,鄭意眠一愣,這才擡頭,往一邊去看。

今天,他沒有穿統一的工作服,只是套了件黑T恤。

上次天太黑,她沒看清他的具體長相,這次倒能一覽無遺了。

梁寓有雙極其好看的眼睛,內雙弧度飽滿,向外處擴開一點,挑起。

五官精致,唇珠明顯,下颌線條漂亮得渾然天成。

……怪不得剛剛來的時候,聽有女生在說藝術院報名處有帥哥可看,原來說的是他。

鄭意眠正怔忡着,梁寓三兩步走過來,向她伸出手。

白皙而寬大的手背上,淡藍色青筋若隐若現。

旋即,梁寓傾身,握住她身邊行李箱的拉杆,黏着點磁性的嗓音落在她耳邊。

“走吧。”

鄭意眠特意掃了一眼他的手臂。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場架裏他雖保持着絕對的優勢,但手臂上還是有道小傷口,不深,卻有血跡滲出。

果然,現在傷口已經複原了。

梁寓拉着行李箱,很快就走進鼎盛的日光下。

鄭意眠跟上去,出于禮節,将傘擡高了些,把他也遮進傘裏。

因為他太高,鄭意眠有點使不上力。

興許是看她邊踮腳邊走路還得舉傘的樣子太滑稽,梁寓唇角攢出一點笑來,低垂眼簾,漫聲道:“不用給我遮了,你自己打就好。”

鄭意眠很固執:“那多不好意思……”

下一秒,帶着少年獨特觸感和體溫的皮膚擦過她手指,梁寓從她手上接過傘,往上撐了撐:“那我來吧。”

鄭意眠放穩腳跟,以那個角度擡頭看了眼梁寓。

他目光漫不經心,但嘴角又總是帶着點兒笑,痞氣卻不乖戾,玩世不恭的氣質和少年氣結合得很好,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又特別。

她不想回憶,但命運總逼着她回憶,畢業聚會那次是,這次開學也是。

看來是躲不過了。

想到這裏,記憶真是頗給她面子,某個啼笑皆非的場景,又開始在她面前一遍遍閃現了。

……

梁寓見她望着自己出神,眉梢瀉出一點悅色,似乎是想說什麽。

鄭意眠怕他誤會,搶先道:“不是,你有點眼熟。”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這話聽起來跟俗套的搭讪似的……

梁寓一滞,并沒想到她居然能記得自己,側頭問她:“……還記得我?”

鄭意眠看了看他的胸前,想找到證明他身份的胸牌,結果沒有胸牌,只有一個W大志願者的牌子。

她舔舔唇,又點了點頭:“學校……聚會……我們都見過的,是嗎?”

每當她不确定地發問時,都會将頭微微側一些。

這個小表情讓她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靠得這麽近。

近得他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草莓色的嘴唇,以及白中透一點粉的肌膚。

還有那雙大而靈動的下垂眼,不笑的時候人畜無害,乖得像只打盹的貓;笑起來的時候卧蠶都鼓起來,眼波流轉,可愛又溫柔,讓人沒法抗拒她的一切請求。

梁寓覺得自己可能是中毒了。

他挪開目光,輕咳一聲,道:“嗯。”

果然。

鄭意眠想。

她因為這個人,被高中朋友孫宏笑了整整三年,可是無論如何都忘不了了。

只是……當時聽孫宏說,梁寓幾乎不怎麽學習,還曾經創下氣走五個班主任的豐功偉績,他居然能考進全國排名前列的W大?

她彎着眼睛,露出招牌笑容:“居然在這裏能遇到崇高的校友,挺巧的。”

梁寓控制着自己不要看她看得太過頻繁,拼命在前面找一個分散注意力的建築。

看着大門口的牌子,他将手裏的傘緊了緊:“嗯。”

不巧,跟着你來的。

填完志願之後,還怕我們的志願錯開了。

出了校門,往左走幾百米,再過個馬路,就是W大的學生公寓了。

因為學生太多,學校裏的宿舍住不下,外面便加了個公寓。

梁寓明知故問:“你住哪裏?”

其實有關她的那些細節,他這幾天早就看過很多遍,可以倒背如流了。

此刻不過是找個機會,能跟她搭話。

鄭意眠看了一眼單子:“八棟450。”

到了八棟樓下,鄭意眠到宿管處填入住信息,梁寓就在一邊等她。

拿到了鑰匙和水卡,鄭意眠走到他面前,說:“你等我一下。”

梁寓站在原地等她,看她跑進一邊的小賣部裏,買了兩瓶冰的礦泉水。

她纖長白皙的手指握着一瓶礦泉水,遞給他,笑着感謝道:“辛苦啦。”

梁寓拎着瓶蓋頭接過,正低頭擰水,餘光瞥見她右手捏着瓶蓋子,手指正在用力,瓶蓋卻紋絲不動。

鄭意眠感受到他的目光,更窘迫了。

因為高中閨蜜力氣大的原因,她幾乎從來不自己擰水,久而久之,就沒法……

下一秒,梁寓把自己手上的水遞給她,把她的水接了過來。

幾乎沒怎麽用力,先天優勢占盡便宜,“咔噠”一聲,水瓶開了。

鄭意眠有點兒臉紅,咬着唇又道了次謝:“謝謝。”

梁寓低頭笑了聲,接着道:“水不用給我,身後的包給我。”

鄭意眠兩只手各一瓶水,還沒來得及講話,書包已經被他卸了下來。

他一手拎着她的包,一手拎着箱子,很快順着樓梯上去了。

走了兩步,感覺到鄭意眠還愣在原地,他回頭:“還發呆?”

鄭意眠跟上來,捏着瓶子的手指動了動:“我還以為男生不能進女寝……”

梁寓解釋道:“今天開學,所以我們可以進來幫着搬東西。”

鄭意眠表示理解地“噢”了聲:“看來你今天服務了很多人啊。”

她絞盡腦汁,怎麽想都想不到——究竟發生了些什麽,才能讓昔日嚣張乖戾的混世魔王收斂一身刺,在這兒當樂于奉獻的志願者?

高考雞湯作文都不敢這麽寫吧……

她不勝惶恐地目送梁寓沒有絲毫怨言地把東西搬上四樓,心裏隐約惴惴,怕他下一秒就本性暴露,做出點驚世駭俗的什麽事兒來。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到了四樓,她略有些喘,梁寓卻面不改色。

寝室門是開的,他給她把箱子和包放了進去。

鄭意眠再三道謝後進了寝室,正把門關好,跟室友簡單聊了兩句,門又被人扣響。

鄭意眠問:“誰啊?”

門外人聲帶着很強的辨識度,語調稍慢,纏着點兒鼻音,是她剛剛聽過很多遍的聲音。

梁寓在門外低聲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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