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條魚

鄭意眠把手上的一瓶水放在桌上,打開門問道:“還有事嗎?”

梁寓垂眸看她:“剛剛想起來,很久沒住人的寝室會有蜘蛛網,我來幫你弄一下。”

不是你們,是你。

鄭意眠打開門,正要開口,梁寓又笑了:“別謝我了,沒什麽的。”

進了寝室,梁寓問:“有掃把麽?”

鄭意眠看到角落裏有掃把,是新的,問室友李敏:“這是你買的吧?”

李敏點頭:“嗯,新買的,可以用。”

鄭意眠把掃把遞過去。

梁寓很快就開始拿着掃把清理角落裏的蜘蛛網了。

趁梁寓清理的時候,李敏用唇語問鄭意眠:“你男朋友嗎?”

鄭意眠當然搖頭:“不是。”

李敏繼續用唇語問:“追你的?”

鄭意眠指指他的袖章,道:“志願者。”

李敏八卦地笑了笑,比了個促狹的OK手勢。

然後李敏跟鄭意眠繼續做嘴型:“有點帥。”

鄭意眠看了梁寓一眼。

他正在打掃蜘蛛網,她只能堪堪瞥到一眼他的側面,因為認真,他的眉皺起一些,劉海兒軟趴趴地挂在額頭上。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讓他看起來像自己經常畫的漫畫男主。

可不是麽,當時高中就有不少女生癡迷在他的顏裏。他不愛上課,一來學校,就有女生下課趴在走廊欄杆上偷瞄他。

有幾次打籃球,圍觀加油的女生簡直彙聚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雖然在那場烏龍事件之前,她并沒見過他,有關他的事跡卻聽了不少。

她正回想着,梁寓已經打掃好了,就準備出門。

他仔細把寝室梭巡一邊,重點檢查了一下鄭意眠的位置,确定沒什麽問題之後,這才準備離開。

正踏出寝室一步,他想起了什麽,回身,指了指鄭意眠手裏的東西。

鄭意眠:“啊?”

他言簡意赅:“我的水還在你手上。”

鄭意眠這才把水遞出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梁寓手指鉗着礦泉水瓶蓋,抿了抿唇,在關門前還是同她道:“明天見。”

鄭意眠揮揮手:“明天見呀。”

門關上了。

梁寓看着自己手上的礦泉水瓶。

因為是冰水,握過就會留下痕跡,但那痕跡并不明顯,被下落的水滴模糊了邊緣形狀。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握過瓶身。

所以這上面的手印,是她的。

他笑,莫名其妙想起她剛剛跟他說——看來你服務過很多人啊。

哪有什麽別人,我只為你服務。

梁寓帶着那瓶水回了報道處,剛落腳,趙遠就從桌上彈起來:“水!我要喝水!”

趙遠正要伸手來拿,手不小心碰到了瓶身一點,梁寓立刻眼神一凜,拿着水瓶躲開。

“要喝自己買。”

趙遠委屈了:“我的袖章你也搶走了,嫂子也是我幫你等的,你連口水都不給我喝!我恨!”

有人看不過眼了,拍趙遠一下:“你沒看到這麽熱,他都沒擰開水喝啊?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啊?”

趙遠立刻明白,但還是指着梁寓:“嫂子就給你買杯水你就當寶貝了,喲,那瓶身上指紋是她的不?你要留回去做标本是咋的?”

梁寓睨他:“你見過這麽做标本的?”

趙遠早就習慣他的冷言冷語,雖然氣勢弱了點,但還是扶着脖子反駁道:“只要你想,什麽做不成啊。”

梁寓把手上袖章取下來,眼睑半搭着,光是脫袖章的時間,就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好不容易把東西弄下來,他把袖章扔進趙遠手裏,懶散道:“我先回寝了,晚上請大家吃飯。”

有報名的新生看梁寓施施然離開,忍不住多嘴了句:“他不是志願者嗎?”

本來還想讓他帶自己參觀學校的……

“不啊,不是。”趙遠把袖章扔給一邊的人,“不對,應該這麽說——在別人面前,他是大爺;在有個人的面前,他是關懷備至的志願者。”

“這不,志願者袖章也是借的,就為了找個機會給人搬東西——因為開學東西多,怕人累着。”

說完,冷笑了聲:“呵,雙标!”

好不容易招呼完所有新生的報道事項,趙遠拍拍手:“今天謝謝大家配合了,寓哥請大家吃晚飯啊,咱們坐車去。”

一頓餮足的晚飯過後,車載着大家回了學生公寓。

上樓梯的時候,趙遠底氣滿滿地問梁寓:“明天軍訓,翹嗎?”

——不是去嗎,是翹嗎?

梁寓未有絲毫猶豫:“不翹。”

趙遠:“……?”

梁寓:“我跟她說好明天見。”

趙遠誇張地叫了聲,燈都被他吓得閃了閃:“我操,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真多啊,不求回報地暗中喜歡了人三年,還跟人考同一個學校,現在真的要從良了啊……”

認識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遭看到。

梁寓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想到鄭意眠,伸出手指扣了扣褲縫線。

能看到她就行了,管它從良還是堕落。

誰怕。

與此同時,經過一下午的溝通交流之後,鄭意眠寝室四個人已經差不多混熟了。

她洗完澡,正在椅子上坐下來,就聽另一個室友老三道:“聽說你今天被志願者服務了啊?運氣真好,我都沒遇到。”

鄭意眠一邊拍水一邊回說:“那可能是服務太多人太累了,就去休息了。”

“不過我就聽說有個志願者還蠻好看的,但是聽人說,好像只服務了一個。”

李敏說:“那可能就是服務眠眠的那個。”

鄭意眠一愣,右手一使勁,不慎将乳液多擠了一團。

她又想到了梁寓。

老三說:“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鄭意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角稍微下垂一點,無精打采道:“不,是孽緣。”

鄭意眠的整個學生時代,托長相和成績的福,桃花運一直很不錯。

只是那些追求者都很高調,追她也要追得人盡皆知,大課間時候,擠過熙攘的人群,在所有人的歡呼和八卦目光中,給她送上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

雖然她也不會接就是了。

……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世界裏,出現了一支暗中進行的奇怪感情線。

平安夜的時候抽屜裏會多出一個蘋果;忘了寫名字的練習冊發下來卻被人寫好了名字;夏天給她在桌上留一杯綠豆冰沙;冬天又給她在座位上放手握的暖寶寶;運動會忙完回來,在座位上發現一份完全符合她口味的飯——連雞蛋都知道去掉蛋黃,只留下蛋白。

這些事情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幹的,但她完全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怎麽能把她了解得這麽透徹。

直到那一次——

關于那一次的種種,甚至是細節,鄭意眠都記得清清楚楚,大抵一輩子也難忘了——

那次她拒絕了無數次的某個炮灰男又重振旗鼓,尾随她從畫室到教室,甚至還有點動手動腳的趨勢。

她在教室拿完東西,正不知如何是好,從天而降一大盆水,全部潑在了靠在欄杆上的炮灰男身上。

炮灰男探出身,往樓上看,氣憤道:“誰潑的水?!”

那時她看不到上面的情況,只聽到幾個男聲漸次響起。

首先是一個略尖的聲音:“不好意思啊,我們教室剛剛洗完窗簾,下水道堵了,就随便潑一下,不知道你站底下呢!”

炮灰男聞了聞自己的手,更氣了:“你們拿洗窗簾的水潑我?!”

而後,樓上的另一道男聲響起,卻帶了點不怒自威的寒意:“都說了不小心,你那麽大聲幹什麽?”

炮灰男本來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往上看了眼,不知看到了誰,氣勢一下就軟了下來:“學校裏,你們本來就不能這麽亂來的!”

那男聲攙着笑意,卻意外地帶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勁兒。

“你本來也不歸這個班,站在這裏幹什麽?”

略尖的男聲附和道:“怎麽樣,大兄弟你還要站那兒嗎?我們等下可能還會——”

炮灰男一跺腳,慫了吧唧,像根蔫兒了的菜葉:“我不在這兒行了吧?”

樓上的人聲色散漫:“以後也不要去自己不該去的位置。”

炮灰男吓得下唇都在抖,憤怒地“哼”了聲,負氣離開。

鄭意眠怎麽想都不對勁,跑回畫室找自己的一個“萬事通”朋友,火急火燎地拉着別人站在操場上,往自己班的樓上看,邊看還邊念念有詞:“我好像知道一直給我放東西的是誰了,你快幫我看看,站在那個班門口的是誰?”

——是誰?

梁寓。

那一年的梁寓還沒洗幹淨混世魔王的标簽,走路都帶着風,學校幾乎沒人能管得住他。他就像學生時代最打眼的那種纨绔子弟,站在哪兒,哪兒就有女生的議論和注目,連老師都束手無策。

于是,鄭意眠被損友無情地用一連串不喘氣的“哈哈哈哈哈哈”給嘲笑了。

“你說誰我都能理解,但你跟我說他暗戀你?梁寓暗戀你?身後追求者排排站的梁寓暗戀你?你這他媽不胡扯嗎,這他媽不是跟劉亦菲暗戀我一個意思嗎?!”

“你要跟我說梁寓喜歡誰我都不信,你現在告訴我他暗戀——暗戀啊大哥,梁寓,扛把子梁不羁,他暗戀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剛剛午覺還沒睡醒,你還他媽在做夢吧哈哈哈哈,這我他媽能笑一年。”

損友口出狂言:“梁寓要是暗戀你,我直播鐵鍋炖自己。”

因為這事,她被笑了整整兩年。

在損友眼裏,她這就是一段自作多情的屈辱史。

想到這,她捏捏眉心,給臉上了最後一層精華,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六點半就得起床,軍訓七點半要求集合完畢。

地獄似的W大,六點多就已經開始帶着燥熱了。

李敏不是本地人,對這種景象感到絕望:“為什麽七點就有這麽可怕的太陽啊。”

鄭意眠同情地拍拍她的背:“更絕望的還在中午。”

軍訓男女分開訓練,訓她們的教官是連長,連長雖然對女生溫柔了那麽一點,但依然很嚴苛。

“從今天起我就負責你們,你們可以叫我教官,也可以叫我連長,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吃早飯了嗎?再問一遍,你們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幾個小時,眼看就要下課,鄭意眠感覺自己的後頸被曬得發燙了。

忽然,她聽到一聲口令。

“齊步——走!”

扭頭去看,一群男生邁着還算整齊的步伐,往她們這裏走來了。

兩個連長相視一笑,擺明了就是想搞點事情。

男生逐漸走近,鄭意眠這才發現些許不對的地方……

梁寓,梁寓站在這個班,第一個。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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