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垣

第十七章

先前提過出塵上山前,茶館裏的鼠妖找上他,請他幫忙帶一只木牌給山上的貓妖。出塵既然答應下來了,便開口詢問道邊引他上山的妖怪。

被詢問的是只兔妖,便是沈夷先前在姬五屋前撞見的那只,名為丹宵。也不知是否為名氏的緣故,丹宵素來膽子極小,常被自家哥哥罵不長進,特意遣他來接待外來人。所幸出塵天生給人親切感,讓他心裏的緊張和害怕淡了少許,才沒在一見面時就彈起來就跑。

眼下突然被問話,丹宵愣了一下,才磕磕絆絆地回答。

“道……道長……要找花……花垣?”

出塵見丹宵被驚吓到的模樣,只覺得是自己哪裏不夠謙和,語氣放得更加柔和了一些。

“正是,貧道在山下受人所托,要将花垣的家書帶與他。”

“花……花垣住在山腰,洞穴外面有……有一條石頭魚……”

“道長一見……便能認出來。”

丹宵依舊戰戰兢兢的,出塵想不出自己哪裏吓到他了,于是問出花垣所在後便不再開口了。

等到了山上,丹宵又慌慌張張地同出塵講了山上要注意的事宜,以及安排給他的住處,急急地把話說完就跑了。

看姬山主的氣度,着實猜不出座下的妖怪竟也有這般的,出塵心下想到。又覺得自己雖出觀游歷一段時日,卻都是在凡世行走,如今看着倒是認知片面了一些。

安排給出塵的洞穴也在山腰,內裏和平常屋子無異,床榻桌椅俱全,他稍作整理後便歇息了。夜裏,他又入了那處夢境,比以往的更加清晰真切了。

醒來時,出塵望着床頂,輕聲問:“我是不是有一點靠近你了?”只是,四周靜默,依舊是沒有回應。

而山上靠左那邊的木屋裏,沈夷卻因着姬十八一夜鬧騰着讓他去找姬五求情,幾乎沒有歇息,十分疲累。按話本子上寫的,山妖鬼怪之類的應當是不會有困倦之意的,并且姬十八也的确不像他那樣疲憊,仍巴巴着讓他去求情。

“在下只是暫住在此,如何能去為姬姑娘求情?”這樣的話,沈夷在夜裏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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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夷就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姬十八連聲叫道,又說:“我都說過了,你想要什麽,我能拿到手的都給你找來。”

“凡世的好玩的,妖界的稀罕玩意,和尚和道士的袈裟和浮塵什麽的……”

沈夷頭疼道:“姬姑娘,在下也說過了。”

“不說這是姬姑娘和山主的家務事,在下一個外人不便置足。”

“即便在下當真去尋了山主,也不會有什麽效用。”

“你不去怎知會沒有效用?也就去尋一回,說兩句話又有什麽不方便的?”姬十八極力勸阻道。不知為何,她隐約覺得,只要她說動沈夷去了,便一定能從眼前困境中出去。

沈夷困得頭腦都不清醒了,在姬十八的催促下只覺得眼皮都擡不起來了,恍惚間就答應了姬十八,說是等他睡醒了就去。

姬十八聽沈夷答應了,還來不及高興,就見沈夷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了,叫了好幾聲也不見動靜。雖然她如今套着一具拇指大的木偶殼子,聲音微小,但弄出大聲響來叫醒沈夷的法子也不是全然沒有。但她剛要動作,又想着若是吵醒了沈夷讓他去,不說他一不高興反悔了,只怕姬五又要罰她別的了。

于是,如此一來,姬十八只得強壓着不耐煩,百無聊賴地躺在一邊,看沈夷兀自趴在桌上睡得沉靜。

或許是因為一夜沒睡實在太過勞累,沈夷趴在桌子上睡着後做了個夢。其實也不算是夢,只是他還未恢複的記憶作祟罷了。

還是那個嬌俏女子,穿着一條水紅色的裙子,本在院子裏看書。一見他從門裏進來,就拎着裙擺跑過來,翻飛的裙角像舞動的鳳蝶。

“兄長。”她叫着,帶着甜軟的暖意,杏眼裏閃着光。

沈夷正想應答,耳後又傳來一個女子聲音。

“夫君。”只見屋檐下,扶着廊柱而立的女子還是穿着同那晚一樣的大紅喜服,嘴角含笑。

沈夷下意識地看向她的那雙眼,比尋常人更深的眸色像一汪深潭,只見得暗水,分不清明暗。他忽然覺得,她身上那件大紅喜服給人一種十分不詳的預感,令人心驚膽戰。

“兄長。”那個嬌俏女子又喚道。沈夷回頭去看他,只覺得她身上的那條裙子也同那件大紅喜服一樣了。

“夫君。”

那檐下女子又喚了一聲,溫軟裏隐約含着嘆息的意味,聽在耳裏竟像是惜別。沈夷內心的駭然愈演愈烈,并不是對這夢境的兩個女子,而是對将要呈現在他的眼前的。

胸腔裏“砰砰”地響,一聲比一聲劇烈。沈夷自從石棺裏醒來後便再沒有聽過自己的心跳,此時卻只覺得怪異和畏懼。他側着身站在中央,左面是千越,右面是他先前夢裏的新娘。她們已不再喚他了,只是安靜地站着,神色和姿勢都沒有變化。

“啊!”

一聲吼叫陡然在沈夷腦中炸開,震得他腦子發暈。在暈眩中,他在模糊的視線裏分明看見,兩側的女子竟同時消亡了。像是瓷器破碎一般,從頭頂開始碎裂,一直到腳下,終于成了一片一片的模樣,又化成灰散在周圍了。

胸腔裏那顆久違的心,像是要被碾碎了一樣的疼,碾過去,再碾回來,如此往複。而那聲尖叫還在沈夷耳裏持續着,即使死死捂住了耳朵也絲毫不減音量。

再聽不到那兩聲呼喚了……

沈夷從夢裏驚醒時已經過了正午了,猛地起來的動作驚到了一旁的姬十八。

姬十八因要等着沈夷醒來的緣故一直沒睡,無聊到拽藍白色桌布上的麻線出來玩了。正将手裏的麻線纏成一只娃娃,就見沈夷猛地從桌上擡起頭來,帶得他身下的椅子都往後挪了幾步。

“啊,你終于醒了!”姬十八見沈夷一臉朦胧,又叫道:“你不會忘了吧?”

沈夷茫然地盯了姬十八好一會,才從夢境留下的餘燼裏出來,又回憶起來睡過去之前的事。他伸手擦了擦額角,并沒有想象中的冷汗,又想起來自己與凡人相異。

“在下這就去。”沈夷雖懊悔在睡前的迷糊裏答應了姬十八,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又實在受不了姬十八一再糾纏,便只得去姬五那走一遭。

“山主大人,小的請下山一趟,去處理些事。”

花垣躬着身立着,距離案幾前五六步遠,對姬五恭敬道。

他是今天早上接到出塵捎給他的那塊木牌的。那木牌是花垣他們那一族通知遠離族地的小輩用的,用族裏秘制的水泡過,只有族中人才能看出上面的內容,非族人則只能看見一塊光滑無字的木牌。

“多謝道長了。”花垣向出塵道謝。

“不必了,”出塵道,“貧道在這山上的時日,多叨擾閣下了。”

花垣算是姬五座下較為得力的一個,出塵在尋他所在洞穴的路上便知道了。

花垣洞穴外的石魚橫放着,足有一人伸直了手那樣長,很是顯眼。但出塵尋到洞穴卻不是依靠它,而是路上遇見了好些找花垣有事的小妖,都是些山上的瑣事,有些需要報到姬五那處,有些花垣自己處理了便好。

“道長是山上的客人,自不必多說。”花垣這般應道。

再回到當下,花垣同姬五講了請假的事,姬五問了一句:“還是東邊那些事?”

花垣一族的族地在東邊,當初也是經歷了許多事,才會到靠南邊的大舟山這塊地界上來。而關于他們一族的事,姬五不刻意探聽,也能知曉不少事情形态,畢竟九尾貓妖也是東邊的一門望族。

“是,族中長輩讓小的速速回去。”花垣如實答道。

“何時出行?”

“倘若沒有什麽變故的話,便就在明後兩日裏了。”

“趁着還沒走,”姬五點了一下頭,吩咐道,“教沈夷做賬去。”

花垣心裏有些吃驚。連姬十八都能隐隐感覺出沈夷在姬五這裏的分量,他自然也能明察幾分。雖然沒與沈夷多接觸,但自他出現在這山上,便當作大舟山上多了一個主子,和下面的妖怪也是如此交待的。而姬五此言,倒像是要讓沈夷學着管理山中事務了,卻是比姬五和姬十八低了一層。

不過花垣也知道,自家山主對這些一向不太在意,恐怕壓根沒有想過這樣的事,心下猜測或許只是給沈夷找點事做。

花垣壓下心頭思緒,應了一聲,正要退出去,又被姬五叫住了。

“等一下。”

莫非是要交待沈夷的事?山主卻也這般考慮繁多了?

花垣剛想問姬五還有何吩咐,便聽到竹簾外邊傳來沈夷的聲音,他方才竟絲毫沒能察覺到沈夷的到來。

“進來。”姬五說。

沈夷一只手掀了竹簾進來,另一只手托着變成了拇指木偶的姬十八,見了站在裏面的花垣,沖他點了點頭。

“啊!花垣你快出去!”姬十八一見花垣便叫起來,發出的聲音卻還是細小又微弱。她沒想到姬五這裏還有別人在,只覺得在花垣面前丢了臉面,甚至連待會怎麽威脅他不要說出去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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