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遇

第二十四章

只見先進來的是一只穿着黑色簡樸布鞋的寬腳，上面是深黃色的僧袍。緊随着後面的是一塊大紅色繡着方格圖案的袈裟，以及一個光滑透亮的圓形腦袋。

竟真像是個從凡間寺廟裏出來的，有模有樣的和尚。

之所以只說“像”，則是因着那進來的雖一副和尚模樣，身上的妖氣卻是絲毫不加掩飾，一身草木味道，顯然是一只本體為草木的妖。

妖怪們，本就不像凡人那樣拘謹，多是随性肆意的。而随性到皈依佛門的雖然也有，卻也不多。還有些不倫不類地卡在邊上，像眼前這般，真正像個妖僧的，便是少之又少了。

“和尚，這便是大舟山的姬十八了。”朗齊介紹道，還沖姬十八擠眉弄眼的，面上帶着幾分得色。

他們常在一處的這三只，尤其是朗齊和姬十八，向來是閑得十分無聊，慣常便喜好找些有趣的物什，或是活物或是死器。眼下朗齊自認為帶來個“稀奇玩意兒”，得意之色便溢于言表了。

那和尚沒等朗齊再向姬十八介紹他，右手輕扶在腹部，彎腰略施了一禮，道：“貧僧法號善緣，見過姬施主了。”

東湖處的小妖并不都住在水裏，湖邊與依着東湖的山林裏都搭了不少供居住的屋舍，多是密集地湊在一起，俨然如同一片山野村落了。姬五一行，便安置在這村落中了。

既已同鬼氣森森的東湖定下三日之約，便只得一面提防着她做些什麽，一面等着了。

“姬山主，貧道有一事不明。”屋子裏已設下了隔絕聲音的禁制，出塵才開口說話。

“此處的那湖主，恐怕不是化天地靈氣所生的妖物，身上氣息也有異。”不止非為妖，身上濃重得宛如實質的陰冷鬼氣，竟像是從地府裏爬出來的惡鬼。

“她原是一只厲鬼。”姬五回道。

東湖的身份和來歷，算是極少讓人窺得一二。姬五所知。卻是偶然。先前也道她們有過幾面之緣，這幾面裏大多只是湊巧瞧見了，并無多少接觸。唯有一回，倒是牽扯許多，待在一處有好幾日。

雲盤崖上的漆花快要開了，姬五提前了兩日便到崖壁上守着了。這漆花乃是奇物，尋常延年益壽的物什都只對凡人起作用，它卻是入了藥連妖物精怪都能有個七八分功效。

在花開的前一日，姬五守着的那處又走來了一個娉婷的身姿，身上裹着黑紗，一頭烏發直垂到腳踝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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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山主，來得倒是早呵。”那女子正是東湖，等走近了才同見過兩三回的姬五寒暄道。

“眼下也不晚。”姬五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不願與她多說。

漆花一向是叢生的，雲盤崖的這一處便有許多，堆疊在崖壁腰部。因此，即便是姬五和東湖都來了，也不會起什麽争搶之事。

東湖落在靠近崖壁的一顆樹上，坐在枝幹上時腿前後輕輕搖晃着，混在一起的黑紗和烏發也随着她的動作略微搖動。姬五只負手立在崖邊，從崖底吹上來的風拂動她臉側的銀絲，銀線同幽藍的細小鱗片絞在一起。

直到漆花開了，兩人才有了別的動作。姬五向前走了兩三步，縱身一躍，便向着崖下去了，東湖也緊随其後。

雲盤崖底吹上來的罡風刮得衣袍烈烈地向後飛，姬五下落的同時不斷調整着動作，身周的氣道蕩開風裏的潛藏的蟲子。殒命在雲盤崖的人，多是折在這風裏攜着的細小飛蟲上。

這蟲子因為只在雲盤崖這處有，于是被稱作雲盤蟲。它們體形極小，一遇活物就蜂擁着往暖熱的血肉裏鑽，一具活生生的人形不出兩瞬就化作了枯骨。

在接近開放的漆花時，花叢裏散出來的香味已經濃郁得使人氣悶了。姬五足尖在崖壁上一點，略微頓下，伸手往那花叢中一掠，幾朵紫黑色的花已到了手中。而此時的東湖則半分也沒有姬五的順利，綴在姬五身後到了離那漆花大約兩三丈距離時陡然停了下來，身形一晃，當即扭頭向着崖壁上方去了。

雲盤崖處不能禦空飛行，姬五便挂在崖壁上，又多采了些漆花，才一蹬崖壁向着上方去了。

崖上，還未采到漆花便掉轉方向的東湖正盤腿坐在一塊大石上，見姬五上來了，頓時勉力提起心神，盡力提防着。

她一時小瞧了漆花，現下受了那香味的影響，心神俱是不穩，而顯然姬五是早作了準備，半點事也沒有。若是姬五趁着這時候要害她，東湖恐怕不死也得重傷。

“姬山主。”東湖的一雙暗沉的眼死死地盯着姬五的動作，預備着一有異變就拼着性命逃離此處。

“本君今日不慎，興許是采不到漆花了。”

漆花每二十載才開一次，每次不過持續一刻鐘時間，一過了時刻花心便瞬間枯萎了，再拿到手裏也沒什麽用處。東湖如今這般，若強撐着在花開之際再下去一次，恐怕便會被疏漏的幾只雲盤蟲侵進身體裏，把身家性命都搭在上面了。

東湖只覺得頭顱裏的刺痛愈來愈強，卻強忍着不敢讓姬五瞧出來。漆花的那香味裏帶着很強的迷幻作用，尋常妖怪受了或許只是一時靈臺不守，可她此時的心神都散開了，在體內胡亂竄動。

東湖感受着體內情形，心下笑得苦澀。原先她只知執念救人，後來才懂了，執念不止救人還害人。

“本君此處有一塊赤田暖玉，可同姬山主換幾朵漆花來？”

東湖說着，便伸手在腰間錦袋裏摸出一塊赤紅色的小巧石頭來。姬五看着她手上那塊紅色石頭，确是意動了。這赤田暖玉只生在火焰山的熔岩裏，且數量稀少，極為難求。東湖手上的那塊雖只有一只大拇指大小，卻已算是不小了。

這塊暖玉拿得東湖很是肉疼，即使她用不上，放在哪交易都能換得比漆花好上百倍的東西。只是東湖眼下實在無法，并不止是急着要漆花，更為了保全性命，只得吐些好處給姬五，做這些讨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