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夢魇
第二十七章
東湖去忙的時候,有時候湖裏別的小妖會來看望他。他們似乎都很畏懼東湖,只敢在東湖不在的時候出現。
“湖主雖然模樣變了,性子還是那麽好呢!”一只小妖這麽說。
錦裏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有些疑惑。如今這張臉不是他的?那又是誰的?可他卻對自己現在的臉沒有違和感。這樣的事,東湖自然不會不知情,只是沒有告訴他。
而那只小妖卻一臉說錯話了的驚恐表情,不管錦裏怎麽問,都不再開口了。
“那能說說,東湖每天都在忙什麽嗎?”錦裏不再刨根問底,轉而問道。
東湖深夜裏來的那一次,身上帶着沒有被完全沖掉的血腥味,讓錦裏有些擔憂。
“湖主是去應付別的厲害妖怪去了。”這裏的湖主說的不是錦裏,而是東湖了。在錦裏陷入昏睡後,東湖便接任了東湖湖主的位置。于是錦裏醒後,小妖們便兩個湖主混在一起胡亂地叫。
小妖們想着東湖沒交待過不能說她每天去做的事,便一股腦地全告訴錦裏了。
“據說是南邊來的大妖怪,一直守在湖上不走。幸好湖上有先前錦裏湖主昏睡前降下的龍光,恰好對那妖怪有壓制作用。”
“若不然,我們這邊可是早就堅持不住了,稍微厲害些的妖怪都到湖面上去了,只有我們這幾個起不了作用的躲在湖底。”
說着說着,幾只小妖都變得愁眉苦臉了,一聲接着一聲地嘆氣。
“若是錦裏湖主修為恢複了就好了,湖主也不用拼死守着了。”一只小妖這樣說,剛說完便覺得像是在埋怨錦裏了,連忙道歉。
錦裏擺擺手叫他不必在意,心裏也同幾只小妖一樣低沉起來。聽他們的說法,東湖似乎每日都會受傷,這幾日更是受傷極重,恐怕支撐不了幾日了。
“那妖怪為何要糾纏不休?”錦裏問道。
那原因似乎是又觸及到無法告訴他的部分了,小妖們都一個勁地搖頭,十分為難。錦裏看着他們慌亂的神色,覺得這原因恐怕同自己有很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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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的日子看不出天數,錦裏是問過別的小妖才知道,他醒來後已經過了快兩周時間了。
錦裏沒想到已經過了這麽久,驚訝之餘沒由來地生出些急躁來。他一開始以為是惱恨自己只能想起來極少的記憶和無法恢複修為,好一陣才發覺似乎不是這樣的。
錦裏壓下心裏的煩躁,進了自己的房間。東湖來找他的時刻是不定的,于是錦裏很少在外面走動,總是獨自在房間裏等他。
只是這一次與之前不同,有人正在錦裏的房間裏等着他,錦裏剛進門便發覺了,登時警惕起來,往那人的方向看去。
只見屋內的是個穿深藍色道袍的道士,長相很是出衆,正從椅子上站起來。
“不多說了,跟我走。”
錦裏來不及作何反應,便被那道士一把抓住胳膊,就要往門口走。
“等等!你是誰?要拉我去哪?”錦裏費力地想要将自己的手臂掙脫出來。
那道士回過頭來,有些悲憫地看了他一眼。錦裏隐約覺得,他眼裏的悲憫不是對着自己的,悲憫的對象另有他人。
只是還沒等他多想,就突然感覺後頸處一痛,随即便失去了意識。
錦裏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做了很多夢,夢境一個接着一個。
一開始,夢裏的他是一個在戰場上殺敵的将軍,手中長槍一掃,必見血光,看得出身邊的将士都十分敬仰他。他領着将士們厮殺了好幾個時辰,才結束了白天的戰役,在打掃完戰場後便回了營帳。
營帳中央擺着的一張小案幾上放着一紙信函,他撕開外層的信封取出信紙來看。
錦裏能看出來,這封信大約是仰慕他的女子寫給他的。信紙上的內容他在夢裏完整地看過一遍,看完卻幾乎都忘記了,只記得那封信寫了滿滿幾大張紙,而在信的末端有一句話:
阿夷,再一回夏至花深,可願同我共剪西窗燭?
夢裏的他從頭開始看信的,起初看得很是愉悅,面上眼裏都是歡喜,只是看着看着,情緒便莫名地低落了下去,無奈又悲傷,臉上也露出極為哀傷的表情來。而等到看見那句話時,錦裏心裏的哀恸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手裏無意識地握緊了那張薄薄的信紙。
“嗚……”夢裏的錦裏死死地将信紙按在胸口,蹲在地上小聲地哭了出來。戰場上勇猛無敵的大将軍,此時哭泣的聲音卻十分脆弱,在靜谧的營帳裏低低地響起。
接下來的一個夢裏,錦裏不再穿着一身戎裝了,長發用玉冠束起,一襲官服看起來應當是個凡世的朝堂官員。
這次的夢境裏,許多人和事物都是黯淡模糊的,只有兩個女子的模樣是鮮亮的。兩個人都穿着紅色的衣裙,只是一個是水紅色,另一個則是鮮紅的。
錦裏聽見,那水紅色衣裳的女子甜甜地叫他“兄長”,一見到他便急急地沖他跑過來,仰頭露出嬌俏的笑臉,一張粉嫩的臉蛋很是讨喜。
而那個一身鮮紅的女子卻總是遠遠地立着,一雙深色的眼睛望着他,帶着柔意,又有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緒。那女子似乎是他的妻子,會在他跨入家門的時候,站在屋舍長廊的檐下看他。若是錦裏朝着她走過去,她便會叫一聲“夫君”,聲音像是水流在他心上淌過,卻從不會主動靠近他。
再然後,便是一只慘綠的鬼面具,以及一頭銀色的發絲。錦裏在夢裏時見到那發絲時便心裏一震,想仔細看清那人卻始終無法靠近。只聽得用面具遮住面孔的那人,低聲說了一句什麽,不像是同他說的,卻也不像是自語。至于說了什麽,錦裏并沒有聽清,只覺得那聲音嘶啞地厲害,像是木石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發出的聲響。
那些夢境一個個緊接着,又互相穿插擾亂,一遍一遍地出現。錦裏越來越混亂,到了最後連自己是誰,身在何處都不糊塗了。然而,在每一處夢境裏都存在的,始終未斷絕過的,便是心上壓着的沉重的哀恸,像是一把鈍刀,在他的內裏一刀一刀地砍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