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累世
第三十五章
姬五只在一處安全的郊外小心安置了屈明義便離開了,終究是未與他說過一句話,連一句自報家門也不願意給。
這不是姬五自身的意願所致。只是姬十三本就每一世都坎坷艱險,若是再同逆天道的姬五多接觸,下一世怕是就只能投畜生道了。因此,姬五
齊林國國師府裏,有一座臨湖的小亭,修得十分風雅,亭外挂了一塊牌匾,上書兩個字“觀風”。亭內擺着一張圓形石桌,三四只石凳。
出塵正坐在一只石凳上,對面是一個穿道袍佩桃木劍的道士,背對着湖水而坐。
“從前明鏡道友還笑話貧道,執念纏身。”
出塵輕描淡寫地說:“如今終是入了紅塵,惹了塵埃,還不舍得将那塵埃拂去。”
與出塵對坐的道士便是齊林國的國師,也是出塵以前雲游時候結識的舊友。據說是來自北邊的一座小道觀,法號明鏡。
這明鏡道士聽了出塵之言,淺笑着搖了下頭。一張臉看着本是無奇,卻因那一抹笑憑添了幾分飄然之意,俊秀了許多。
只聽他緩緩道:“奈何塵埃流光溢彩,惹人得很,倒是讓道友見笑了。”
明鏡心頭上的那一粒塵埃,是齊林國的長公主殿下。傳言裏,這位無量尊榮的長公主生性嚣張跋扈,白白浪費了一張美豔得不可方物的俏臉。不過,能做這位年少時便尋遍道觀與人論道的明鏡道長心頭的那一粒塵埃,可見傳言名不副實。
出塵手裏捧着粗瓷茶杯,遠觀這國師府各處布局陳設,屋舍樓臺都看得出其中的好一番心思。有習習涼風從湖面上掠過,吹皺了滿湖的湖水,細密的波紋在湖面上一層一層地游動。
“這‘觀風’二字倒是貼切。”
明鏡笑道:“這二字是長公主殿下提的名。”俨然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一別好些年,據貧道這幾日觀來,出塵道友的大道似乎又上了一級臺階。”
“什麽大道,明鏡你還不知道嗎?”出塵眼裏看着微皺的湖面,手裏捧着一杯熱茶,道:“貧道修的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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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道修的道,哪裏算得上什麽大道?不過是一縷殘念罷了。
念存,道存。念斷,道也就斷了。
從那許多年,許多段塵世之前,自那個采藥的小沙彌,第一回遇上那個喜歡在湖裏泡着消暑的蛇妖開始,再往後他便再也參不了別的禪,修不了別的道。
就如同不知哪一世的出塵與湖造去聽的那一折戲裏所唱的:只知那癡心長種,海枯石爛根不斷。
湖造這妖,說是喜靜的性子也罷,若說是喜動的性子也說得過去。無事的時候,她可以獨自在某處喜愛的深山裏待上個數年,不與人牽扯,也不同妖有什麽交際。但湖造與恰巧得心的妖或是人待在一處時,又總是喜歡說些什麽,拉着旁人做些什麽。
諸如她跟出塵相處時,冬日裏躲在暖和屋子裏偷得一時閑暇時,總是趴在被窩裏的湖造說個不停,說極北之地的雪狐,談無盡深淵裏的黑炎,有說不盡的趣事和奇談。
而湖造說話時眉眼間的神采,帶着些戲谑勾起的唇角,都是出塵愛看的。或者說,湖造身上的品性或是小習慣,不論好壞,她的小和尚沒有一處是不喜歡的。
“我只要看着湖造,便覺得歡喜呢。”出塵曾這般說,換得湖造笑着摸了摸他的光頭。
湖造于出塵,是生生世世的劫。出塵于湖造,是自遇上後便再也舍不得放手的孽。
湖造和姬五講過她的小和尚,是笑着開始說的,笑着笑着,眼角就垂了下去,眼裏都帶着濕意。
“大抵是本君那之前的數百年活得實在是自在了些……”才得了出塵,卻又不許得,不許求。
第一世的出塵是在湖造身邊辭世的,直到最後閉上雙眼前,還戀戀不舍地望着湖造。
“別看了,你睡吧。我會去找你的。”湖造撫着他的側臉,說。
于是,出塵便安心了,緩緩地閉上眼,唇邊還挂着一抹安祥的笑意。
第二世,湖造便如承諾過的那般去尋出塵了。
“我找到你了。”湖造對那個半大的俊俏少年說。
記憶裏第一回見到湖造的少年,莫名就覺得十分欣喜,看着眼前的人便笑了,笑顏像是湖造以前同他說過的春風島上的桃花。
接下來,又是一世相守,一生相依。
湖造問這一個出塵:“我說我是和前世的你約好了,再來尋你的,你信嗎?”
“那麽,在見到湖造之前夜夜在我耳邊低語,叫我等着等着的人便是前世的我了。”
即使相貌已有些變化了,這一個出塵笑起來時的眉眼卻和上一個一模一樣。
“下一世,還要來尋我啊,湖造。”他在彌留之際抓着湖造的手不放。
“自是會的,你安心吧。”
于是,出塵便阖上了眼,手裏卻還握着湖造的手。
就這樣,接下來的第三世,第四世,都是如此。
直至第四世出塵再從湖造身邊離去,跨入輪回之中的時候,終于有了變故。
湖造懷裏還摟着辭世的出塵,警戒地看着眼前那個仙風道骨的素衣老人。
“老夫并無惡意,只是來告訴妖君些事情。”
“妖君應當知曉,你懷裏的這個人并非普通轉世的凡人,而是天道裏生出的一粒種子。”
“他本應在凡世輪回三世,于紅塵中頓悟,生根發芽,重回天道。”
“妖君遇上他時,便是他的第二世。”
“他本該在與妖君相處的第二世後,便回歸天道,卻因着與妖君的羁絆,再被生生拉扯入了輪回。”
“此話……當真?”
其實無須問這句話,湖造心裏也曉得,眼前的人這番話并無半分虛假,卻還是顫抖着聲音問出了口。
“這天道生出的種子,若是久染紅塵,便是再盛的生機,恐怕也經不起消耗。”
“妖君多思量罷。”
那素衣老人飄然而去,只留湖造在原地頹然坐着,懷裏那具冰冷的軀殼愈發冷硬,帶着沁人的寒意。
于是,到第五世,湖造毀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