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五年前。
初冬的天有些冷意,莊清研跨出機場時,被撲面而來的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她拖著箱子,步伐很快,咖色風衣與長圍巾将她身姿烘托得妙曼修長。身邊不時傳來路人的目光,她沒理會。
她自幼生的美,到哪都會引起高回頭率,若是去考北電上戲的話,沒準得博個“最美藝考生”的頭銜來。
可她的家境讓她無需出道,更重要的是她出身書香名門,父親對她這獨女管教嚴厲,一心想将她培養成國畫大師,絕不會讓她進入魚龍混雜的演藝圈。
風越來越大,莊清研裹緊了圍巾,在機場外招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醫院!”語氣急切。
家裏沒來接她,往常她放假回國,家裏的司機都會準時守候在機場外,今兒沒人來,顯然家中情況已亂到極點。
出租車司機是個愛唠咳的,一面開車一面問,“姑娘,你這風塵仆仆的,大老遠來吧?在國外做什麽呢?”
“留學。”
司機疑惑:“咦,不對啊,這才11月,還不是放假點啊,國外的大學這麽早就放假嗎?”
莊清研心不在焉看手機,“我是家裏突然出事,趕著回國的。”
司機見她面色不好,不敢再問。
莊清研腦中兵荒馬亂,只緊盯著手機,手機屏幕上一則短信。
“清研,你爸病危,速歸!”
半小時後抵達醫院。
穿過滿是消毒水的長廊,莊清研拖著箱子奔向最裏側的重症病房,腦中想著父親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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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她父親查出淋巴性細胞白血病,她幾近崩潰,當夜搭航班從意大利回國,可父親卻勒令她回學校好好完成課業,為了讓她放心,父親說找了國內最好的醫生,只要定期接受化療,治愈的希望很大。
彼時她寄希望于那些醫生,沒想到不出兩個月,她便收到國內急電,說父親病況惡化,她再一次從國外狂奔回來。
踏入病房前她心想,這次父親如何趕她她都不走,未來她要每天都侍奉在父親身邊。
可推門的一瞬,她呆了。
病床被蒙上雪白床單,靜靜的房間,光影仿佛被慢鏡頭定格,所有人哭成一片。
莊清研天旋地轉,床邊一道身影撲過來,抱著她哭道:“清研……你怎麽才來啊,你爸,你爸……剛剛去了……”
哭泣的人是她繼母沉碧如,清研八歲喪母,莊父憐惜幼女無母,恰巧那會亡妻的表妹沉碧如離異,想著是女兒的親表姨媽,有血緣關系總比一般後媽要放心些,于是莊父便将沉碧如娶進了門,這些年兩人雖不及親母女那般親厚,但也算得上和睦。
沉碧如哭成了淚人,将頭拼命往牆上撞,悲痛欲絕道:“老頭子你等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衆人忙去拉她,正七嘴八舌的勸,就見床那邊纖瘦的身影踉跄了幾步後,往地上軟軟一仰。
莊清研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黑,莊清研渾渾噩噩坐起來,屋外雲層濃厚,似有冬雨要至,她只覺得心上也壓了無數道雲層,沉重得無法呼吸。
沉碧如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粥,哄道:“清研,吃點吧!”她說著又抽泣起來,“都怪我不好,你已經夠傷心了,我還要那樣哭,惹你傷心暈倒……叫你爸爸在天上看了都要怪我……”
莊清研機械地張唇喝粥,腦中卻反反複複想著,她父親沒了,沒了……
她猛地推開碗,像個孩子般崩潰大哭,“如姨,我媽沒了,現在我爸也沒了,我成孤兒了……”
她才剛剛十九,在父親的庇佑下她無憂無慮,如今雙親俱失,世上最親的懷抱全都沒了。
沉碧如抱住她,拍她的背細細安慰:“怎麽會是孤兒呢,你還有我啊,你雖不是我生的,但我一直把你當做親生的啊……”
她溫暖的姿勢像是母親哄著小女兒,莊清研将頭埋在她懷裏,放聲大哭。
昏昏沉沉也不知哭了多久,門外一陣敲門聲比一陣急,莊家下屬在外面喊:“夫人,不好了,你快出來!”
沉碧如聞言出去,須臾臉色蒼白地進來,說:“清研,你在這好好休息,如姨要去處理點事。”她握著門把的手有些顫抖,又加了一句,“再不去,你爸爸的畫廊就要完了……”
“畫廊”兩字讓痛哭流涕的莊清研一頓,她停住抽泣,“畫廊……畫廊怎麽了?”
沉碧如道:“你爸爸生前投資失敗,如今債主催債,我們沒錢還,他們就要把畫廊拿去抵債。”
莊清研猛地從床上起來,“不行,那是爸爸一生的心血,不能拿去抵債!”
沉碧如垂淚道:“可沒法子了,你爸爸雖然名氣大,但他只懂畫畫,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不知道,去年你留學後,原本咱莊家畫廊開得好好的,可你爸突然說要成立影視公司投拍電影,我們勸他別草率,他不聽,結果運營不善虧了大筆錢還借了債……如今我們沒有錢還了。”
她抽泣半晌,忽然道:“要不我們去求那個張建名,就是你張伯伯,你爸爸的老同學,聽說他這幾年搞房地産賺了不少,要是他肯出手,你爸的畫廊就有救了!”
莊清研一怔,“張伯伯?”
“是啊,你爸說那個伯伯可喜歡你了,小時候來家裏做客還要把你抱在膝蓋上,他自己沒女兒,就想認你做女兒……他那麽疼你,你去求求他,沒準他願幫忙。”
莊清研擦幹眼淚,“好,我試試。”
※
與張建名約在宋城大飯店某包廂。距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莊清研去了洗浴間。
心中悲痛如山倒,仍是打起精神梳洗,這是外出見人的禮貌。自幼她即便出門拿封信件,長輩都要命她穿得端正整潔,背脊筆直步态從容,父親說,這是書香望族的臉面與傲骨。
将亂蓬蓬的頭發理好,再用冷水洗了把臉,莊清研看向鏡裏的自己。
她是擔得起這個名字的,據說出生時,母親給她取名“莊清清”,寓意她日後人如清玉,清風高潔。可父親說名字太素,他希望女兒的人生鮮活飽滿。而那時正值盛夏,屋後潭內睡蓮開了半池子,幾朵緋紅睡蓮倒影著靜水,容色豔豔。她父親看了半晌,說,把後一個清改為研,清研清研,他的女兒像這一池午後繁花,出淤泥而不染,著清漣而不妖,盡态極研。
漸漸長大的她果然不負所望,遺傳了父母标致的容貌,甚至更勝雙親。十八歲那年,她父親在國際大酒店豪擲千金給她辦了場成人禮,圈內出席的公子哥們看著她齊腰長發,一襲水清色紗裙委迤而來,眼都直了。自此創下名媛圈裏最想娶的女人記錄,她排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梳洗好後,莊清研從洗浴間出來。
沉碧如就在外頭,說:“清研,我讓司機送你去飯店,你爸的後事還得我料理,我就不陪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莊清研點頭,一個聲音卻插過來,“我陪清研去!”
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的大男孩,是沉碧如帶過來的兒子,莊清研名義上的弟弟,叫沉蔚。沉碧如瞪他一眼,“沒大沒小的,這是你姐,不能直喊她名字!”
沉蔚頂嘴,“什麽姐啊,她就大我一個月,還是個丫頭片子,大晚上的讓她一個人去,我還擔心不安全呢!”
沉碧如道:“你別瞎摻和,耽誤你姐的時間,葬禮上還有事要你幫忙,跟我一起去!”
莊清研跟著拍拍沉蔚,“小蔚,如姨很辛苦,我一個人不要緊的,就是去吃個飯。”
沉蔚心有不甘,“那好吧,你注意安全,有事立刻打我電話。”
……
夜裏七點,宋城大飯店。
張建名比莊清研想象中還積極,早早就到了,還反客為主點了一桌子飯菜,倒讓有求于人的莊清研不好意思。
張建名沒顧那麽多,熱情地招呼莊清研吃菜,提起莊父的事他也是一臉沉痛,“哎,天妒英才,你爸可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國畫大師,如今去了,的确叫人惋惜……”
張建名今年五十有三,從前跟莊父是校友,早些年也是搞藝術的,後來下海經商,這些年吃喝應酬,身材漸漸臃腫發福。
幾杯酒下肚後,他打量著莊清研,語氣頗帶感嘆,“你這丫頭一晃這麽大了,跟你媽媽年輕時真像……”說到這他啧啧幾聲,頗有幾分向往,“你媽當年可是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像那個電影明星林青霞……”
莊清研強笑應承,心裏焦急畫廊的事,陪著喝了幾杯後她挑明來意,“張伯伯,其實今天我來是想請您幫個忙……”
張建名面色和藹,“我知道,你如姨跟我打了電話,你爸爸跟我這麽多年朋友,我不會袖手旁觀。”
莊清研微感欣慰,卻聽張建名話音一轉,“不過小研,我呢,是個生意人,生意人不做虧本買賣……”
莊清研颔首,“伯伯,我懂的,我爸以前借錢出去也算利息,這是行裏的規矩,只要您肯借就好,收幾分息我們可以商量,以後我會努力賺錢還您……”
“你這就見外了,不是錢的事……”張建名端著酒杯,眯眼端詳著莊清研,話音拖得極慢,帶著某種暧昧的試探,“是人。”
2.Chapter2 逃脫
“人?”莊清研蒙了會,她條件好,這些年追求她的同學朋友如過江之鯉,便連圈裏都有不少父輩中意她,想把她娶去做兒媳,但她父親總以她年紀小,将這些美意都推了。如今張建名這麽說,聯想到他有個兒子,年紀跟她相仿……莫非張建名是想撮合自己跟他兒子?
莊清研有些為難,“伯伯,你是不是說你們家的哥哥?”
“诶——”張建名打斷她,“別老喊伯伯嘛?我有那麽老嗎?你看看我……”張建名起身,突然單手将身側椅子輕松舉起放下,“我這人歲數雖然比你大,但心态身體年輕的很,跟你們年輕人差不多!你以後別叫我伯伯,叫我建名就好了!”
莊清研心裏閃過不好的念頭,讪讪笑了聲,“伯伯,你這是……”
張建名懶得再兜圈,驀地抓住她的手,眸裏迸出灼熱的光,“小研,一句話,你要肯跟我,別說畫廊,你要再多我都給你!”
莊清研如被雷擊,抽回手道:“張伯伯你這是幹什麽!”
“小妮子還倔呢!”張建名瞅著她一笑,下一刻扣住她的肩膀,猛地将她往包廂沙發上壓去,他油膩膩的嘴在她脖頸旁磨蹭,“來了就別裝了……當年沒弄到你媽,現在弄到你也一樣,誰讓你們娘倆這麽勾人……”
“不要!”莊清研拼命掙紮,慌亂中踢到張建名,張建名吃痛便立刻翻臉,甩手對著莊清研就是一巴掌,直把莊清研打得眼冒金星,拼盡全力咬了張建名一口,張建名痛得手一松,莊清研趁機往外沖。
長廊那側守著一個人,是張建名的秘書,見莊清研往外跑,跟著張建名一道去追莊清研。
莊清研大聲呼救,樓道上卻一個人都不見,也不知是不是張建名提前安排。眼見就要被兩人高馬大的男人追上,莊清研拎起一旁盆栽向後砸去,摔碎的盆栽碎片與飛濺的土阻礙了追兵的腳步,在男人“草”的爆粗聲中,莊清研人一拐,沖進了安全通道。
陰暗的安全通道,莊清研不敢往下跑,她怕張建名的其他下屬會在樓下堵她。果不其然,張建名罵咧著撥出去了電話,讓人在安全通道口那守著逮人。
莊清研更是不敢往下,但她無處可躲,又不能坐以待斃,急中生智下便輕手輕腳挪了幾步,将牆上一個大的消防栓門拉開,纖瘦的身子縮了進去。
她的預料果然正确,張建名喊來好幾個下屬進了安全通,吩咐道:“她跑不了多遠,肯定就在這安全通道,你們都給我找!”
追兵兇狠,腳步紛亂,隔著一道小門,消防栓裏的莊清研緊貼著牆壁,心砰砰跳。她不敢想象,如果被逮到,她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越危險越不能慌,她的手悄悄摸到了身後一個小消防氣瓶,輕輕擰開閥,一旦對方拉開消防栓的門,她就舉起消防瓶一頓猛噴,争取趁亂沖出包圍圈。
萬幸的是,外面的人并未發現消防栓中的她,腳步遠去了,她緊提的心松了松。
但她仍不敢動,因為張建名的聲音并未走遠。她輕摸出手機,擔心撥打110的聲音驚動張建名,用的是信息。信息是發給如姨的,眼下除了警察,她能依靠的只有沉碧如。
無聲鍵盤飛快敲出一行字,她希望沉碧如看了短信後能快點來救自己。
就在她打下最後一個字,準備按下發送時,卻有一個聲音傳進她耳膜。
“張總,那丫頭還沒找到?”
這聲音一如往常溫婉可親,可不是沉碧如!
莊清研只覺腦中轟然炸響,就聽張建名道:“是啊,跑的夠快!等老子抓到了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沉碧如輕笑,“張總,要我說你什麽好,我給你創造這麽好的時機,只差把這小綿羊雙手奉上,你居然讓她跑了!”
張建名反唇相譏,“呵,果然後媽就是後媽,為了點錢,把自家女兒都賣了!”
沉碧如輕哼,笑裏有些冷意,“我可沒這樣的女兒,這些年我待在老頭子身邊受夠了!每每看到這丫頭,我就想起那女人,我恨的呀……如今你把這丫頭收去也好,省得我再費力氣收拾她!”
“得了,少啰嗦,快把這丫頭找出來,不然獨吞老頭子的錢,你就別想了!”
……
兩人一面說一面走了,陰暗的消防栓裏,莊清研腦裏仍是一片空白。
剛才說話的女人,真是過去那個時刻待人溫柔親切、賢淑良善的如姨嗎?
她一百個不願相信,但熟悉的聲音與腳步卻在提醒她,那是的!就是的!
她從未料到,這個她從心底尊敬的繼母,這個與她有著血緣關系的親表姨,竟恨毒了她,更可笑的是,對方處心積慮聯合他人設下圈套,她不僅懵然往下跳,還感恩戴德将她當做至親。
黑暗中莊清研想哭,又止不住的渾身發冷,像是寒冬臘月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水,她拼命捂住嘴,将嗚咽硬入喉,強迫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幾分鐘後,整個樓層陷入安靜,尋找她的人都去了其他樓層,莊清研斂住內心悲憤,抓住時機往外逃。
安全通道還有張建名的人,她只能進電梯,電梯裏人流量大,一會出電梯時即便張氏的人發現她,她大聲呼吸,總有人願意報警。當然,她還帶走了那個可以做武器的消防氣瓶。
電梯緩緩而下,她在忐忑中降到一樓,所幸電梯門口沒有張建名的人,她繃著的弦松了點,跟在一個清潔工身邊,用對方的身體掩護自己,快步向飯店大門走去。
即将邁出大門時,大堂那側一個張氏保镖眼尖,指著莊清研大喊:“在那!”
一個腿快的保镖當先追來,就在手臂即将拽住莊清研時,莊清研猛地轉身,将消防氣瓶當頭揮去,砰一聲男人痛呼倒地,莊清研趁機拔腿狂奔,而後頭保镖一窩蜂地追來。
生死關頭,莊清研發揮出此生最快的速度,跑!跑!跑!!
酒店外就是馬路,盡管她已發揮到極致,保镖們與她的距離仍是越來越近,幾近絕境之時,逆著方向來了一個男人,正打開路邊一輛車,看樣子是從飯店用完餐的客人,他彎腰進了駕駛座,準備驅車離開。莊清研攔住車門沖進車內,大喊道:“快開!”
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保镖追著,她淩亂中也沒看清男人面容,只大聲喊道:“救命!快開車!”
許是女人的驚慌與弱小能激起男人天生的保護欲,車內男人雖是一驚,卻并未像常人那般不知所措。此時後面張氏保安追了上來,揮著手中棒子,拍打車身高聲恐吓威脅,莊清研四面楚歌,以為插翅難飛,不想車身一震,男人腳往油門一踩,車子如箭矢般沖出包圍圈。
接下來一路,莊清研吊著的心不曾松下半分——張氏保镖也開了兩輛車在後頭緊追不舍,車流熙攘的馬路,三輛車在車流裏穿梭追逐。
身後車子時遠時近,最險一次快撞到車尾,莊清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聽身邊傳來低沉的話,“扣好安全帶,閉上眼。”
是駕駛座上男人的聲音,嗓音低而沉,淡淡的語氣卻透著上位者的不容忤逆感,莊清研不由自主閉上了眼。
旋即她身體向後一仰,就聽轟地引擎大響,車子猛然一個大加速,甩開身後所有車輛,流星追月般飙了出去。
路旁行人的尖叫彰顯出車子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除了尖叫,還有呼呼掠過的風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周身漸漸安靜下來,顯示去了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
最終車子緩緩停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睜眼。”
莊清研睜開眼,瘋狂的追逐讓她臉色發白,她往後一看,那些張氏保镖不見了。映入眼簾的是粼粼湖面,看這位置,是h市著名的碧水湖畔。
心有餘悸的莊清研看向身邊男人,湖水與路燈的影影綽綽中,映出一個端坐的年輕男人,大概二十四五歲,容貌很是風致,像從前莊清研看過的民國劇,俊逸安靜的男主,正面烏眉俊目,側顏鼻翼高挺,唇形削薄。
這清隽的面容倒是讓莊清研微愕,這一路她來不及打量他,就聽他的聲音了,那樣強勢的氣場,她以為對方起碼有三十多歲,沒想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更詫異的是他的膽量,在街上随便載一個陌不相識的女人,在黑幫般的保镖瘋狂追逐中還能從容将對手甩開……這樣的氣場與魄力,絕非簡單人物。
就像他的車——莊清研掃掃車身,她對車并不熟悉,也能從高大上的車內飾窺出這是輛豪車,不然剛才也不會一加馬力就輕松甩掉張氏保镖。
“看夠了麽?”端坐的男人終于出了聲,聲音微冷,又有些不耐,似乎不喜旁人端詳她。
莊清研忙道:“對不起,剛才謝謝你啊。”
男人沒客套,開門見山問:“剛才那些人……是你的仇家?”
莊清研不知如何回複,給了個含糊的話:“算是吧。”又道:“我現在很危險,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到警察局,我去報案。”
“警察局就安全了?”男人輕笑,“看剛才那些人,應該是張氏的,張氏跟白道有些關系,你去報警,沒準是自投羅網。”
莊清研不說話了。
雖然她不知道他是誰,又為什麽能一眼看穿張氏人的身份。但他說得對,張建名的确與許多部門交好,警方裏沒準就有他的關系網。
莊清研怔在那,警方不能依靠,回家沉碧如只怕已織好更大的網等她……前無依靠後是陷阱,這碩大的城市,她竟不知何去何從。
仿佛看出她的迷茫,男人道:“除了警方跟家,你就沒別的路嗎?比如什麽可靠的親戚或者朋友?”
經他一提醒,莊清研理智回歸,“對……我去找福伯。”
福伯是他父親的老鄉,從前家窮,來h市投奔他父親,後來做了莊氏的管家,這些年對莊家忠心耿耿。這次她回家沒見福伯,問起來,沉碧如說福伯年紀大了,不适合做管家了,給了筆錢他,讓他頤養天年去了。
如今想想,或許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福伯為人精明,如果沉碧如真圖莊家錢財,或許是福伯有所發覺,所以才被沉碧如攆了出來。
想到這莊清研說:“先生,麻煩您送我去城西丁字巷。”
車子二十分鐘後抵達丁字巷。
福伯的老宅一如既往矗立在風裏,莊清研的心稍微放松了些,她推門下車。
下車後走了幾步,她一回頭,那輛豪車還停在巷子口,男人坐在駕駛座上,并未急著離開,而是點起一支煙,隔著朦胧的灰青色煙霧,正往她的方向看。
莊清研向他看了片刻,問出盤旋在腦裏許久的話。
“先生,您怎麽稱呼?”
男人不回話,莊清研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誰,以後我好報答你。”
清幽月華下,男人輕緩吐出一口煙,随著那圈煙霧一起逸出的,還有他微涼的聲音,像這一刻的月光。
他說:“陸澹白。”
冬日的寒風呼嘯,枝桠在夜色中亂晃。
在這間簡陋的房子裏,莊清研不僅沒看到熟悉的福伯,且任憑她如何敲門都沒人回應。末了隔壁的鄰居被吵醒,一個拘偻著腰的老太婆走了過來,用缺牙的嘴說:“你找劉永福?他不在這了,他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莊清研像被人劈頭打了一悶棍,“你說什麽?精神病院?”
“他不是給大戶人家做事嗎?做的好好的,可前些日子突然來了一群人,說他有精神病,強行将他綁去了精神病院!”
在奔往精神病院的路上,莊清研腦裏兵荒馬亂。
一件件變故接踵而來,她無法預測到後面還有什麽,但能肯定的是,福伯不可能得精神病,而也正因為這種肯定,局面更顯得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3.Chapter3 營救
按照鄰居婆婆的指示,莊清研趕到了城南的精神病院。據說這裏并非正規精神病院,至于為何選在此處,恐怕是企圖控制福伯的人,想要在程序上更粗暴快捷。
一輪月挂在空中,天地間蒼白的冷光中,莊清研進了醫院。
都大半夜了,樓內還能聽到各種聲音,有的瘋笑唱歌,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因拒絕吃安眠藥而尖叫,這郊區的夜,聽得人心裏發毛。
四處打聽後莊清研找到福伯的病房,外面卻鎖著道鐵栅欄,旁邊坐著個中年女人,似乎是個管事的,問莊清研:“這麽晚了還來探望?有預約嗎?”
莊清研仰著臉,擺出學生的天真無辜勁,“我是劉永福的外甥女,在外地上學,聽說他病了,急忙來看他,也不知道預約這回事。”
管事的眼風在莊清研大衣兜裏飄了飄,“沒預約可不好進去。”
莊清研忙從兜裏摸出幾張紅票子,“大姐,這就算我請您吃夜宵了。”
管事摸摸鈔票厚度,搖頭,“上頭交代了,劉永福不是一般的病人,不能随便讓人見……我要是偷偷讓你見他,萬一被察覺,那可掉得大。”
這話更加劇了莊清研的不安,沉碧如将福伯控制在這,還不許人探望,一定有貓膩。她狠心将腕上k金手鏈取下,塞到管事手裏,“大姐,我來的匆忙,沒帶太多現金,這就當給您的見面禮。”
管事掂了下手鏈重量,滿意一笑,頭朝房間一擺,“進去吧!”
狹隘的房內就只有福伯一人,推門一霎,莊清研愣住。
這個從小慈愛陪著她長大的老人,過去年過六旬精神矍铄,可現在頭發霜白,神情憔悴,短短數月像老了數歲。
見了莊清研,福伯先是一怔,随後踉踉跄跄奔過來,悲憤道:“丫頭,我沒有精神病!是沉碧如故意把我送進來!”
“她為什麽這麽做?”
“因為我發現了事情真相!你爸根本不是自己得的病,是沉碧如在新書畫室裏用了大量超标甲醛的家具……你爸在那書畫室裏呆了一年,算是活活死在這些家具手上了!這女人蛇蠍心腸,之前的溫良賢惠全是裝的!”
莊清研震在當場,原本她以為沉碧如至多是圖謀莊家財産,卻沒想到,她不僅是圖財,更是害命。
更殘酷的還在後面,福伯道:“丫頭……你爸是活受罪啊!沉碧如在病房逼你爸寫遺囑,你爸不肯,他想把東西留你……沉碧如惱羞成怒,為了折磨你爸,居然以治療為借口,找人活活切開了你爸的氣管……”
莊清研只覺天旋地轉,腳都站不穩當。她無法想象,那個在世人面前溫婉可親的繼母,要有多蛇蠍心腸,才能那般折磨她的父親,更不敢想象,她至愛的父親,在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最後,承受了多少非人的痛苦。
她心如刀絞,蹲下身去捂著胸口,痛到極致卻哭不出來。
窗外彎月隐入雲層,夜色濃如墨,得像看不見光的未來。須臾,地上的莊清研緩緩起身,對福伯說:“我不能讓爸爸冤死……”
福伯也擦幹了淚,“丫頭,其實住院前,你爸就預料自己時日無多,他悄悄立了份遺囑藏在我這。我們現在想法出去,照規矩,明天沉碧如就該給你爸操辦葬禮,到時我們拿著遺囑去……哦,我那還有沉碧如安裝致癌家具的證據,屆時我們人證物證齊全,大庭廣衆下揭穿她的真面目!替你爸讨回個公道!”
“好。”
“只是怎麽出去呢?”
莊清研朝窗外瞅瞅,目光再轉到屋內,皺巴巴的被單在床上卷成一團,她眸光微亮,“有了!”
……
十分鐘後,病房外的管事過來嚷了聲,“探望時間到了!”
房內沒動靜,管事伸手敲敲門,還是沒動靜,她推門一看,卻見病房內空蕩蕩,緊鎖的窗被人打開,風撲棱棱吹進來,一條絞緊的床單從窗臺垂下去——這是二樓,裏頭的人将床單當繩索,順著床單滑下一樓不是不可能。
管事的呼喊頓時傳遍醫院,“來人哪!病人跑了!”
荒草叢生的醫院後院,一老一少正在狂奔,莊清研邊跑邊道:“再前面就好了,有條小路,我們溜過去!”她來時圍著醫院觀察了一圈,發現後面有個小門,似是給醫院食堂送糧油留的。而看門的正在打盹,所以她來時才能溜進醫院。
話未落,身後突然傳來吼叫,“別跑!”
莊清研扭頭,就見六七個保安氣勢洶洶追來,領頭的竟還牽著一只碩大的德牧!
瘋狂的狗吠聲,一老一少加速往小門那沖。
只要逃離小門就成了,莊清研來醫院時想著要救人,就讓出租車司機等在了後門,以便好接應,只要沖出最後一扇門就大功告成。
可到了小門那莊清研一怔,來時偷懶打盹的門衛此刻居然醒了,正一臉戒備地看著兩人,“你們倆幹嘛的!站住!”
才出龍潭又入虎穴,莊清研急中生智伸手往後一指,喊道:“記者同志這裏非法行醫!”
門衛忙将頭往後一扭,黑壓壓的什麽也沒有,就在這時猛地一捧沙土飛揚,他雙眼瞬時被迷住,視力一片模糊,而那邊莊清研趁機大力撞開他,拽住福伯沖出了小門。臨去時她還飛快關上了門,給追兵制造阻礙。
門外北風料峭,身後追兵如蝗,莊清研對著氣喘籲籲的福伯說:“福伯,到路上就好了,我喊了車……”
話沒說完,她的表情僵住。
等在後門接應的出租車不見了,空蕩蕩的馬路除了風與樹影,什麽都沒有。
她腦袋瞬時大了,就在以為功虧一篑時,一輛車轟地出現在她面前,接著一個清淡又略顯強勢的聲音傳來:“上來!”
莊清研一愣——駕駛座上的男人襯衣筆挺,側顏清隽,可不是之前載她脫離張氏虎口的陸澹白?
沒時間細想,莊清研拉著福伯上去,啪一聲車門關上,在一群保安揮著棒子的追趕中,車子箭矢般遠遠去了。
……
在這條離開精神病院的道路上,莊清研一面喘氣一面問陸澹白,“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她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他定是特意在這等她。可他不是在送她到丁字巷就離開了嗎?怎麽又會出現在瘋人院?
陸澹白聲音淡淡地,“早在剛到丁字巷那會,我就知道你要撲個空。”
“為什麽?”
“巷裏的老房子全都幹幹淨淨,只有你找的那間房門口堆了厚落葉,這說明房子很久沒人住,所以才沒人打掃屋門口。”
莊清研回想了下,還真是,只是當時她滿心急切忘了觀察。
管中窺豹,陸澹白從細枝末節就能分析事情走向,可見這人心之敏銳。
陸澹白接著說:“後來我想喊你,就見你急忙忙出來,搭了輛出租車往南走,我就跟著出租車到了精神病院。但你下車後第一反應不是堂堂正正進醫院,而是圍著醫院走了一圈,我猜你用非正當的途徑進去,自然也會用非正當途徑出來,所以就等在後門……果然等到了你。”
莊清研對他的觀察判斷力愈發佩服。
……
半小時後,車開回了市區,一直沉默的福伯突然說:“丫頭,我回丁字巷……拿東西。”
礙著陸澹白,他說的含蓄,莊清研心知肚明他指的是遺囑跟證據,但兩人剛從瘋人院逃出來,福伯掌握了太多秘密,沉碧如多半會派人追來……莊清研不放心福伯一個人,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陸澹白風輕雲淡□□一句話:“拿東西一個人就夠了,另個人可以做其他事,這樣兩個人的力量才能最有效發揮。”
這無意的一句話提醒了福伯,“對,丫頭,我去拿就夠了,你別擔心,那地馬上就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