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Второй

晏若愚坐校車回本科生校區,眼看着出了高速路上的最後一個隧道,猶豫到底要不要點單。現在訂外賣,下了車正好拿到手——可是已經三點多了,吃完飯再去看師父,會不會有點晚?

算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晏若愚氣喘籲籲在宿舍門口,“快點,再不開門我就扔了!”

“扔什麽!好吃的嗎!”安令惟一個蹦子跳起來,“小魚兒我愛死你了!”

晏若愚把甜胚子奶茶遞給她,“我簡直要廢——下次拎着三杯奶茶加盒飯爬六樓這種事情,誰愛幹誰幹去。”

“唔……甜胚子奶茶為什麽是涼的?”圓子從床上下來,“甜胚子奶茶好像是蘭州特産?”

“文靜小姐來喝奶茶啦!”安令惟扯着嗓子沖慕斯床上喊,“蘭州特産一毛錢一斤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夏天解暑冬天暖床……啊不對,冬天……甜胚子奶茶也是涼的?”

“喝你的吧,”圓子把吸管戳進她嘴裏,回手遞奶茶給慕斯,“別念叨了。”

晏若愚做了個攤手的姿勢,“甜胚子的确是解暑用的。”

“哎,甜胚子是發酵來的?”安令惟瞅着手機,“說起來,我想喝酒了。”

“求我,”晏若愚伸出拇指朝自己比了一下,“求我,回頭帶你去咱大西北的小酒館。”

“嘚瑟啥!把你哥拿下再!說!吧!”安令惟做了個拍桌的手勢,“我這種酒壇子裏泡大的,就不喝啤的。我,那可是山東大漢!”

“……親愛的你走錯了,這裏是女寝。”

“的女兒!”

晏若愚默默把吃了一半的外賣收起來,然後上床拉簾兒開始寬衣解帶。

“小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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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

“三三~”

晏若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請山東大漢的女兒用你與生俱來的氣勢征服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嘩——”床簾被扯開,兩枚挂鈎掉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我每次拉你的簾都要掉挂鈎!今天掉了倆哈哈哈哈哈……”安令惟往晏若愚床上一趴,笑得前仰後合,并且不下去了。

“多了一個不喜歡你的挂鈎,這很值得驕傲?”

安令惟在她床上滾了滾,“你的挂鈎喜不喜歡我都攔不住我哈哈哈……他們要用生命阻止我上床……”

中二病真是沒得治。

晏若愚無奈地問她,“你這不讓我睡午覺的,又想幹嘛?”

這都五點了,午覺?

“小魚兒你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安令惟顯然還很興奮,“我還以為你要晚上才回來呢!”

晏若愚……合着您是巴不得我別回來呢。

“你昨天回來的時候都那麽晚了,今天晚上也沒課,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見到你哥了?”圓子從旁邊簾裏探了個頭出來,“還是出什麽意外了。”

“沒。”晏若愚推安令惟下床,“回來吃點東西。一會兒要去看我師父的。”

“那你跟他們家人說了?”

“說什麽,”晏若愚苦笑了聲,“我爸這些年一直在蘭州,和他們家保持着君子之交的關系。這麽多年都沒相認,誰知道裏面是不是有什麽緣故。”

哪敢輕易開口。

圓子看了她一眼,抿唇把想問的話咽下去。晏若愚裝沒看到,“沒什麽事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等等!” 安令惟從旁邊跳出來,“小魚兒你剛才是不是說要去看師父?”

“嗯,”晏若愚擡頭,“怎麽了?”

“我沒聽錯啊真是師父哎!”安令惟興高采烈,“小魚兒你居然有師父!是那種仙風道骨世外高人一樣的師父嗎!”

“不是。”

“好吧。”安令惟看起來像一個武俠夢破碎的小可憐,她的語調忿忿不平,“難道師父不應該是仙風道骨像世外高人一樣的嗎!”

“事實上她是一位,表面上兇巴巴其實是個紙老虎的有點可愛的……”晏若愚微妙地停頓了一下,“老太太。”

“老太太!”

“啊對,她馬上就要四十歲了。”晏若愚取下一件水煙色的鬥篷,“沒錯。”

“四十歲……你這是人身攻擊,”圓子內心是崩潰的,“若愚你怎麽也這樣了啊。”

“畢竟她是我們的老佛爺,”晏若愚輕嘆一聲,“老太太哪裏是人身攻擊,明明就是尊稱啊。”想起師父那個易燃易爆的脾氣,晏若愚略頭疼,“走了走了。各位……江湖再見,後會有期。”

……你開心就好。

師父這一年多一直在本縣的一個小村莊裏,隐姓埋名。可既然師父還不到四十歲,那這樣靜養着也太奇怪了。堂堂一代舞蹈宗師、“漢宮姬”一門宮主姜祈,這一副歸隐山林的樣子,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這年頭走舞蹈這條路的,最好是待在帝都那一畝三分地裏,一場一場的排演出。姜祈是宗師、是大家,不缺錢不缺名,但門下弟子、門徒、學生,總要把名氣打出去的。姜祈門下收男女弟子各十位,以後要承漢宮姬衣缽的——現在只收齊了十男九女,晏若愚正是女弟子第三,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碰上個靈氣的小姑娘收了關門;漢宮姬學生無數,從幼兒到成人不等,也就是個逼格比較高的舞蹈培訓機構,平時都是晏若愚的師兄師姐帶着。

姜祈前十來年就不怎麽在帝都待,漢宮姬是她丈夫一手打理,她則将全國各地走遍——搞藝術的嘛,都有“采風”一說,一走就是半年八個月的,有時候獨自一人,有時候挑幾個徒弟領上,但卻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在一個地方靜靜歇着。

說起來,雖然說現在義務教育普及了,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也是上學,但各地的舞蹈培訓班貌似都有送學生去藝術團的習慣,練得好的十二三歲就被送到藝術團或者藝校去,十四五歲就參加藝考上大學或者工作了。姜祈門下這些徒弟自然用不着進什麽藝術團,跟着師父就有工作有演出……晏若愚大概是為數不多參加普通高考的。

也是,晏若愚志不在此,幹嘛要藝考呢。倒是師父,收徒一看悟性二看天分三看決心四看苦功,怎麽就收了她這個“沒緣分”的?

晏若愚來回倒了幾次車,算是到了師父住的那個莊子。很普通的北方院落,成“回”字形,外面一圈叫做“場”,占地面積大,夏天時農家常用來脫麥粒兒打玉米的地方,平時便養些家禽家畜的,看家之犬也必不可少。師父來此是靜養,也不是讨生活的,所以這些一應俱無——若真養了狗,只怕還是寵物狗,大約也不會用來看門。裏面便是“院”,晏若愚走到大門前頓了頓,想聽聽對面上房裏的動靜。

“你長本事了!還自個兒跑回來?公司沒把你年終獎扣光你無所畏懼是吧!”

“……”果然吧,不知道收拾哪個呢,還是先躲躲。

晏若愚悄沒聲兒地出來,順着土路往上走。她記得前面兩百米的地方就是老院兒,聽說土坯房倒了,那院子現在空着,草能沒膝,不知道人還能不能進的去。

這不去可好,一去倒是發現了什麽不尋常。

草其實并沒有多高,也不知是不是師父閑着鋤了。但是院子裏停着輛車——法拉利!帝都的車牌!

……這是什麽大神人物啊。

師父的丈夫——師兄師姐們一般都叫他“叔父”,背地裏叫“師娘”或者“驸馬”——鐘愛林肯城市,不可能開這車。至于剩下的師兄師姐……畢竟都是二十出頭沒闖出名號來呢,在帝都混生計的誰開得起這?

再聽聽師父剛才訓人那個語氣,妥妥的自家人啊!

正想着,冷不丁被人輕拍了一下。

晏若愚回頭,目光與那人對上。

那雙眼……略有點下垂的眼尾看起來無辜而單純,睫毛卻帶着點媚意微微上翹,眼周呈淡淡的肉粉色,濃密的睫毛惹得眼中那清澈的一汪水泛起漣漪,氤氲着一點水汽像自帶淚光。

美的驚心動魄。

“這雙眼很适合哭一哭的,”晏若愚心想,睫毛濕漉漉的三五根粘在一起,眼神裏透出的一點決絕的哀恸會顯出那麽幾分悲天憫人的意思來……晏若愚光想想都禁不住一顫,帶着禁欲味道的清澈無邪,那才真是天下無雙的極品。

……晏若愚,你的節操碎一地了好嗎。

他身側還站着兩個彪形大漢——其實那兩個男人并不是很“彪”,實在是這個男生屬于清瘦型的,窄腰長腿,條子比較好,對比太明顯。

晏若愚側開身子讓他們開車門,也沒覺得那男生不說話沒禮貌。男生坐進副駕駛,搖下車窗,對她揮了揮手。

眉眼彎彎,他在笑。

應該是一個很溫暖的笑容吧,晏若愚也沖他揮揮手,“路上小心車,這邊風沙大。”

桃花眼眯成了一條縫。

晏若愚往師父那兒走,也覺得好笑,那些私生飯們扒在酒店門口守上幾天幾夜也見不着人,倒被她撞上了。

……圓子真是預言帝。

直到這一刻晏若愚才突然發現,這麽多年常望宇的每一首歌她都單曲循環,也不是不知道常望宇顏飯跟歌迷分庭抗禮——常望宇好看歸好看,只是她從來沒具體觀察過這個人的長相。

常望宇身為華語歌壇年少成名的九五後天王,填詞作曲都是獨立完成,又長着張撕漫男的臉,熱度比那幾個“頂級流量”還高——畢竟常望宇是實力派不是流量——晏若愚愛透了他的歌,卻連他生日都不了解。

她只是喜歡常望宇的音色而已。空靈、神秘,能輕而易舉把人浸泡在悲傷裏,也能輕而易舉讓人從悲傷中離去。

無論有多少人沉迷于那種低沉而磁性或者溫潤清亮的男聲,她還是只對空靈的音色情有獨鐘。

她大概永遠也忘不了八歲時在藏區偶遇的那個男孩子了。他叫阿澈。雖然她再也沒有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方。其實算算年齡,應該也上大學了。

他的嗓音和眼神,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實在是幹淨的讓人舒服。

阿澈。

而常望宇……聲音确實也很幹淨的。眼睛也是,像汪着水一般深邃。

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常望宇的時候,白襯衫黑色牛仔褲的樣子,身上一件多餘的飾物都沒有。什麽耳釘胸針腕表戒指,通通沒有。發型簡單,不很長,和韓團那種精致妖豔的風格截然不同。抱着吉他,冰藍背景,笑的時候露出一點點貓紋,像個青梅竹馬的純情鄰家弟弟。

看起來青澀到不行。

就是不知道,在娛樂圈見慣了得意失意之後,在熒幕後的樣子,是不是還那麽幹淨了。

原本晏若愚還真沒什麽興趣了解。畢竟只要他表現出來的夠幹淨,并且一直這樣幹淨下去,身為一個公衆人物,他背後什麽樣子沒人感興趣。而對她晏若愚來說,這個聲音能代替阿澈的歌聲讓她煩躁的內心迅速平靜下來,也就夠了。

不過看現在這樣子,無論她有沒有興趣了解,恐怕都得和這位前途無量的歌壇“年輕人中的扛把子”打交道了。

——早該想到的,身為姜祈的徒弟,遲早得認識演藝界的人。不是常望宇也得是別人。

晏若愚嘆了口氣,又想起師父之前藏着掖着不讓五少爺露面,一提起來就吹胡子……不對,師父沒胡子,是吹頭發瞪眼。她還以為這位五師兄犯了什麽大逆不道的大錯了呢,合着是人家小天王蓋過了她姜宮主的風頭,丢面子啊。

“笑,笑什麽笑,一會兒撞牆上你再嘎嘎嘎的笑!”姜祈倚着院門,“大明星好看不?是不是看見大明星就想不起來師父了?師父哪有大明星稀奇,是吧?”

晏若愚啧了一聲,“您早說啊。”

“早說什麽?”

晏若愚還穿着漢服,只不過比上午多裹了件鬥篷,這時正好解着鬥篷說道,“我來的不巧了。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着,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

“小小年紀讀什麽紅樓!”姜祈聲色俱厲,緊接着卻嘆了口氣,“算了,你做人做事都大氣,讀也就讀了。”

“我就随便一讀,”晏若愚笑了聲,“您也看的太緊了。我倒是想學颦兒的做派,也得有颦兒那顆七竅玲珑心呢。”

“明年有個關于紅樓的舞蹈劇,可以給你去做。”姜祈說着又嘆了口氣,“正好,你和小宇。”

“說起來,您什麽時候收了常望宇為徒啊?四師兄和六師弟中間,不正好是與我同一年拜的師?那年我倆都是十歲,他還沒紅呢您就藏着掖着的?”

“我徒弟,我想藏着就藏着!你管我?” 姜祈瞅她一眼,“三小姐有什麽意見?”

“不敢不敢,” 晏若愚連忙擺擺手,“那……常望宇出道也沒提過會舞蹈啊,您要求的?”

姜祈聞言眉頭一皺,“這幾年又唱又跳的小孩還少嘛。你看看,都被外面說成什麽樣了。”

唱跳型的藝人,歌能唱、舞能跳,且一般是團隊出道,利于取長補短。這就給人造成了印象,他可能歌唱得不錯,但是又不能算在“專業歌手”裏;他可能舞跳得也挺好,卻又到不了“專業舞蹈演員”的程度。再加上這些男孩女孩們普遍長相精致,人氣又高,幾乎無一例外,都被看做是“沒實力”而“靠臉”所以“被粉絲捧出來”的。

雖然大多數的确如此……但姜祈的弟子怎麽能沒實力?

所以,常望宇要麽就把舞蹈的本事藏好,要麽就要才驚四座。

就那幾個蹭着常望宇熱度上位的流量,唱口水歌的人跳兩支韓舞再打個架子鼓就能叫“全能”?姜祈冷笑,怕是不認識“小天王”三個字橫平豎直怎麽寫。

“常望宇這次是自己來的?來幹嘛?”

“還能幹嘛,”姜祈聞言目光倏的銳利起來,“度假!拾岱風最近捧了個小孩,跟你們一樣大,挑着常望宇買拉踩。他們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橫豎常望宇不靠人設包裝,踩就踩了不影響他們掙錢,把那個捧起來了撈錢更痛快……一群鼠目寸光的東西!小宇也是脾氣好,直接申請了一個月的假,由着他們愛怎麽折騰!”

“常望宇是……不計較?”晏若愚有點驚訝,一般人被蹭了熱度踩着上位都得氣死,常望宇看得這麽開?

“計較?就拾岱風現在捧的那幾個,也配?”姜祈唇線緊繃、面露譏色,“活在修音師和修圖師的徹夜加班裏……跳的那什麽玩意兒,能在廣播體操大賽裏得個紀念獎。”

“……”

大實話其實不必說出來的。

晏若愚毫無形象地啃着瓜,“知足吧您,大明星好容易放了幾天假先來看師父,我這個,吃瓜路人,”她展示了一下手裏的瓜皮,“都感動了。”

“是麽,”姜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用一種讓晏若愚無端覺得有點冷的語氣說道,“那我還真是感動啊。”

“……”

您這突發奇想想咬死我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啊。

“您這兒有宿舍,他不住?”晏若愚想起常望宇走的時候都六點了,心說他不住師父這兒就得住白家酒店……還真是哪都有他!

姜祈哼了一聲,“他不是說,怕聲色犬馬的場合待久了心不靜麽,我安排到屈老先生那兒去了。”

聽到“屈老先生”四個字晏若愚心頭一跳,想到認哥哥這事還得慢工出細活慢慢磨,頓時心煩意亂。

“你最近常去屈家?”姜祈沒錯過她那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哼了一聲,“你能不去才是見了鬼了。”

“兩次而已。”

“那你這幾天如果還去的話,可能要比較忙了。今天二十一號,你在國慶節之前編個舞出來。主題是思念入骨,背景音樂用維塔斯先生的《奉獻》。”

《奉獻》。寫給已逝親人的歌。

晏若愚頗有些感激,師父這是給她一個發洩的方式。母親難産過世,父親不久前自殺。她就算被老晏教育得再灑脫,也畢竟還只有十八歲——其實還不到,十一月份才成年——表現出來的越平靜,內裏就越不安。對命運壓迫的無力感、挫敗感,生離死別帶來的孤獨和對未來的恐慌,這一切都被裹挾在呼嘯而來的悲傷裏,讓她小小的心髒幾乎就要被淹沒。

但是師父這次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感激的小眼神,繼續安排,“你們學校的國學社有不少學生在屈老先生那兒學琴。你不是進社了?跟着去見見屈老先生,對他們家的人有個了解,看看誰比較好突破。還有,跟常望宇盡快熟絡,你倆以後合作的地方比較多。”

“好。”

距離産生美,有機會跟常望宇這種大明星做朋友了,晏若愚反而沒什麽感覺。畢竟一想到他就是自己的師兄,有的是時間了解他,有的是時間談笑風生圍爐夜話,這事兒就再沒有什麽誘惑力了。

倒是可能會破壞常望宇給她帶來的幹淨感,這讓她有點沮喪。

不過,師父自己隐居着,為什麽要讓做徒弟的去跟屈老先生學平心靜氣?

“跟我學,把你們都學成易燃包!滿意不!”

……晏若愚腦海裏為什麽自動出現了這個聲音。

甩甩頭,打住打住。

但是姜祈好像明白她的疑惑,不痛不癢地解釋,“歇着這兩年,是做準備打算把你們幾個徒弟都帶出去的,等個十年八年的,你們的路走順了,再收上個閉關弟子,正兒八經找個地方隐居去。”

平心靜氣?姜祈笑,她本身就不是個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人,也從來就沒平心靜氣過。

真正站在高處的人,不可能只憑着實力就站上去,還需要手段——只是手段肮髒與否的區別而已。

常望宇願意幹淨,願意純粹,願意透徹,願意灑脫,願意平心靜氣,這些都是好的,至少他現在還是懷着一顆敬畏之心對待這個世界。

而她了解自己。

她這個人,傲歸傲,卻沒少沾銅臭氣。讓徒弟們跟在自己身邊修煉心性,這絕對不會是個好選擇。

所以還是去找屈老先生吧,跟着老人家喝茶聽琴最能磨心了。

至于玩手段什麽的,那些沒成精的小狐貍能把她姜祈的學生怎麽樣?

“你回去吧,”姜祈斜睨她一眼,“晚飯的時間早過了,你還等着在我這兒蹭夜宵嗎!”

“……”

當然是選擇原諒她,攤手眨眼。

晏若愚到宿舍的時候,三位小仙女排節目還沒回來。那正好,她可以開音樂公放。

《奉獻》這首歌并沒有歌詞,但是卻總能莫名給聽者帶來一種悲傷的觸動。借用一位聽者的評價,“用海妖般的吟唱令人悲從中來,那種來自深海的悲吟,甚至令人懷疑是夢幻中亞特蘭蒂斯遺留在人間的瑰寶。”

以這首歌為背景編舞,壓力山大啊有木有!

晏若愚關了燈躺在床上,開了公放一遍一遍聽,原本是想醞釀情緒找找感覺的,沒想到整個房間中一遍一遍想起的歌聲如潮水般湧來,加之封閉的暗環境,勾起她刻意忽略的、對于大學初來乍到并且開始新生活的陌生感以及無所适從,竟然讓她無比的煩躁、失落,以及恐慌。母愛的缺失以及父親的陡然離世令她更加茫然無措,心底有難以窮盡的委屈在等待宣洩。她像是溺死在這聲音裏,像一只小船漂泊在大海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該怎樣關閉這令人窒息的音樂。

淚流滿面。

好想找人要一個擁抱。好想。

她毫無知覺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寝室的燈亮了。安令惟一把扯開簾子,“這什麽歌還挺……小魚兒?”

晏若愚瞬間清醒過來。臉上幹的難受,估計是淚痕。她伸手在臉上抹了幾下,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關了音樂,“怎麽了?”

“你這,開着音樂哭什麽呢?”

“沒事,聽歌聽迷了。怎麽你一個回來了?”

“她倆改善生活,去後市買肉夾馍了。你晚飯沒吃吧,讓她們一會兒帶上來。”

“嗯。”晏若愚想了想那烏龍一哭,再看看安令惟那個寫滿了“卧槽到底發生什麽了”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表情,莫名有點好笑,然後猛的坐起身緊緊抱住她。

“喵喵喵?”安令惟險些驚掉下巴,“你幹嘛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你傻了嗎?你別吓人好嗎?小魚兒你——”

“安靜點,”晏若愚笑着推開了她,也許是今天才反應過來吧,在這個世界上,她晏若愚真的是孤身一人了。爸爸真的離開了。

可是逝者已逝,而她的路還那麽長,就算千難萬難,也得一個人走下去。

快是個成年人了。總要學會把情緒收起來。

還好,在剛才,在那麽孤獨的時候,在那個漆黑的沒有人陪伴的時候,還有人正在回到她身邊的路上,有人正在外面想着幫她帶晚飯。她還有舅舅,還有師父,還有……哥哥。

在不知名的某個地方,還有能用歌聲治愈她的阿澈。

想到這裏,晏若愚莞爾一笑,端起盆哼着歌去洗臉,留下安令惟一臉懵圈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她。

她不得不承認,這烏龍一哭,宣洩了太多負面情緒。就算心裏裝着再多遺憾,她也能繼續做那個灑脫的三小姐了。

她哼着歌洗完臉,冷不丁看見鏡子裏圓子的臉,“你幹嘛?吓我一跳。”

“令惟說你今天又哭又笑的,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沒事,就聽歌聽傷感了呗。”

“你想叔叔了?”

“想啊,怎麽不想。”

也是,有的悲傷越不表現出來,越折磨人。

圓子點點頭,“好受點了嗎?”

“沒事了。”都哭了一場,矯情也該有個度。

“那你去吃晚飯吧。”

晏若愚吃着肉夾馍又重新聽了一遍《奉獻》。維塔斯的聲音比常望宇又多了一份神秘,是比阿澈更易勾起人心中悲怆的所在。而阿澈擅長的是令人感到安心。

所以維塔斯,這位海豚音王子,成為第不知道多少位征服了晏若愚耳朵卻代替不了阿澈的歌者。

诶。

什麽時候才能從阿澈帶給她的音樂盛典中走出來。

阿澈。

十年前的那一天,當她置身于冰藍色的湖水中,只是無意中的回眸,看見他身着藏袍從不遠處的山頂揚鞭催馬而來,直奔湖畔,最終一拉缰繩翻身下馬,沖她揮手,對她喊“早點回來”。

那是甘南,青藏高原的東北緣。那裏有翠綠色一望無際的草原,有重岩疊嶂綿延不絕的山峰,有純淨透徹能看到底的河水。那個地方離天很近,冰藍色的冶海在群山環抱中沉醉,好似周遭人來人往的喧嘩也再激不起一絲的波瀾。

那是黃沙漫漫的大西北藏起來的風情萬種。青山綠水一早便寵壞了她的眼睛,讓她再也看不進去任何豔俗的色彩;而那段時光每每與她相伴的歌聲,幹淨、純粹,像那個地方一樣淨化了喧嚣,也替她過濾了世俗太過嘈雜的聲音。

後來她一直想再去一次冶力關,又怕去掉記憶的濾鏡再也找不到小時候那種驚嘆,更怕随着年齡的增長,她再也沒有單純去欣賞的能力。

她也一直沒能再見過那個叫阿澈的男孩子,那時候總是叫她“小魚兒”,總是白天教她騎馬,晚上與大家簇擁在一起,跳舞、唱歌。

真是美好的時光啊。

其實她也想不明白阿澈在她心裏是什麽樣的存在。

八歲,尚且沒到情窦初開的年紀,談不上喜歡;八歲,三觀還未成型,達不到惺惺相惜的高度。而她從甘南藏區離開的時候,也尚且沒覺得他有那麽重要,以至于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連什麽紀念的信物都沒留,連張合影都找不到。

晏若愚是習慣了告別的人。她會自動将很多人劃為過客,希望他們好,卻不願意為他們的離開傷心。老晏說過,人的一生,要面臨的“再見”太多了。

所以她自己也沒想到一別經年,她連他的臉都不記得,卻會依賴于他那能淨化心靈的聲音,懷念他清澈靈動的眼眸。

大概歸根結底,她還是把阿澈當過客的吧。偏偏這個過客給過她很多快樂,讓她記住了他。

一個在她記憶中很重要的令人舒服的有着幹淨氣質的過客。

算了,也确實沒必要為了一個聲音而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人。青春期變聲結束後,只怕還沒有常望宇接近她的記憶。

“小魚兒?你又想什麽呢也不理我一下!”

“啊?咋了。”晏若愚回頭,“你說什麽?”

“我問你今天!怎麽沒戴戒指!”安令惟指她的手,“戒指嘞?”

“和這身漢服不搭,就沒戴。”

“少來吧你,你說,你是不是和你對象吵架了?”

“不……等等,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有對象?”

……

安令惟不信,“別鬧,你那戒指一看就不是單戒好麽!”

“那也不代表我有對象?”

“男戒你也沒帶來啊,難道不是你男朋友戴着?”

“男戒?我爸沒給我。”

“不可能吧!叔叔一個大男人又對首飾不感興趣,不給你難道還供起來啊!”

“不是,”晏若愚無奈地笑了一下,“原來這對戒指是在我爸給我做的一個小匣子裏。後來我帶了一個,他就把另一個挂脖子上了。再後來不知道他給誰了,我再沒見過。”

“卧槽?你爸不會給你定了個娃娃親吧?”

“定了定了呗。”

“……你怎麽不早說!”安令惟郁悶的捶胸頓足,“我跟你們排長說你有對象讓他別惦記了!”

納、尼?

“令惟啊,”晏若愚摩拳擦掌,露出一個奸佞的笑,“你不覺得該解釋一下嗎?”

“诶呀我……你們排長今天加我來着,說他在咱們樓下等你兩天了,沒等着!明天他們就去市裏了所以……”

某大的本部在市區,縣裏的是本科生校區。但為了找工作的時候跑資料方便,本科生大四都要搬去城裏。

而某大歷年負責新生軍訓的教官都是大四的國防生。

軍訓結束了,國防生當然要着手進城,排長急着見她一面也說得過去——奈何晏若愚這兩天是真不在學校啊。

“小魚兒,你要是不想拒絕排長,就跟他說說呗,我覺得你還挺喜歡你們排長的。”

“喜歡?”晏若愚傻眼了,“我什麽時候喜歡我們排長了?”

“你天天跟他聊天好麽!還是語音,還一聊幾個小時。”安令惟眼神裏溢出來的全是鄙夷,“撩了就跑!你說說你這什麽人哪!”

“啥?”晏若愚滿頭問號,“我天天跟我弟聊啊,啥時候跟排長聊了。”

圓子也懵了,“給你發語音的真不是你們排長?”

“……”晏若愚郁悶了半晌,打開和晏非南的聊天記錄扔給她們,“自己看。”

陸零叁陷入詭異的沉默。

素來沉浸在自己世界裏認真學習、不是在上網課就是在做題要麽就在讀稿子的文靜小姐慕斯被這少有的安靜吓了一跳,無奈地取下四級耳機,“小魚兒,實在是你弟和你們排長的音色太像了,我們都沒聽出來。”

這三位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然後繼續詭異的沉默。

“我就說!我一直郁悶你怎麽談着對象還天天和排長聊那麽晚!我還特意跟他說你有對象了讓他別惦記!”

小圓子冒了一頭黑線。令惟你這樣說話真的很容易被打死的……

晏若愚終于明白為什麽她只要提到排長就會被另外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了。

欲哭無淚。

簡直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令惟啊,我求你了,平時少動腦,你就那麽點智商,小心動沒了。”晏若愚伸手抓了抓安令惟一頭的炸毛,“乖啊,別想東想西的,給我留條命吧。”

“我想東想西也沒想着把你的命怎麽着好吧,天地良心!”

“知道知道,”晏若愚順毛,“你想啊,萬一我被你一句話噎死了,你就……”

“保研了。”

“……”晏若愚手動微笑。

排長那兒……算了,回頭跟排長聯系一下吧。

以後指不定就得和常大明星天天夜聊了。可千萬不要被歪歪成什麽亂七八糟的八卦啊……當紅小生那些死忠粉可是戰鬥力爆表……

頭疼。

晏若愚連着去了一個星期故人居,雷打不動風雨無阻,每次去了不是學習就是畫畫,點一壺梅子釀,什麽也不問一直坐到太陽下山。有時候也會和屈非臣就某一問題展開讨論,別的不說,相見恨晚卻是事實。

可這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個事。晏若愚頭疼,屈非臣更是等等等等晏若愚說明來意等的胡子都快白了。他甚至開始懷疑最初的推斷有誤——晏若愚根本就是來随便坐坐混個臉熟。

眼看着國慶到了,晏若愚終于打算回家,又開始郁悶“家”在哪。三糾結兩糾結的,沒等她決定好是繼續在故人居賴着還是回舅舅家過節,就接到了聖旨——命三小姐即刻至“高興就來跳一段兒”殿前聽訓。

诶……不知道師父又鬧什麽幺蛾子……

拿老晏的兒子打賭,師父肯定還叫了常望宇!

晏若愚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車,越想越不得勁兒,最後索性返回故人居讓屈非臣寫了“高興就來跳一段兒殿”幾個大字。還高興就來跳一段兒呢,你咋不叫正大光明殿?一會兒就把這給易燃包師父貼她上房去。

極度郁悶的到了某個小村子,果不其然看到了法拉利。嘆着氣進了師父的小院子,等等……幹嘛呢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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