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乞丐公子

高大挺拔的冷杉直指雲霄,如一柄柄深紮泥土的利劍。身後不再是海水與小島,而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杉樹林。朝前遠望,茂林深處,依稀有一座巍峨的宮殿。

彩桔帶我們去拜訪了火鳳太君,只字不提自己在龍宮的境遇。火鳳太君極為喜愛雲繁,對我也甚是客氣。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老身上一次見到雲繁君時,看到的還只是個胖乎乎的娃娃,不想一眨眼,娃娃都長這麽大了,老身也老了。”

然後雲繁就會說:“太君還年輕着呢,您和彩桔在一起,比起母女,倒更像是姐妹。”每每說完這句話,火鳳太君都會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是真老了,真老了。” 嘆完了又會哈哈大笑,“你這個孩子,老身從小就歡喜得緊,又聰明又乖巧。”

是啊,又聰明又乖巧,還盡溜須拍馬。

拜訪完了火鳳太君,彩桔便帶我們去了後山,漫山遍野的赤色桔梗如團簇的雲霞相思成海,又如被風吹落的星辰兀自飄零。

采到赤桔梗後我們便離開了烈焰島,和彩桔分別前我給了她一個鼓勵的擁抱,希望她照顧好自己,她心領神會地笑着點頭:“阿菱姑娘,謝謝你,我會的。”她只身飛回龍宮,而我和雲繁,則朝着下一個目的地——江邑進發。

江邑是北臨吳川的一個小城,面積不大但人口密集,不甚繁華卻頗為富庶。我們到江邑的時候天色将晚,向行人打聽了去西山的方向,準備先找間客棧投宿一宿,明早再出發。

路過一家包子鋪時,誘人的香味鑽到鼻子裏,我仔細一算,發現自己已經有一百二十多年不曾吃過包子了,突然就很想去嘗一嘗。

當熱氣騰騰的包子端上來時,我也顧不得雲繁在旁邊,正欲大快朵頤,店夥計的叫罵聲卻不斷傳入耳中。

“哎哎,臭叫花子,你幹什麽呢?沒錢就滾一邊去,別妨礙老子做生意啊!”

我側頭看去,他正轟趕着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乞丐被罵後走了幾步,邊走還邊回頭看,待店小二沒注意,又走了回來,拿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這下包子鋪的小哥可火大了,一腳将那乞丐踹倒在地,另一個夥計見了,也趕過來,兩人一邊用毛巾抽打一邊罵。

“又是你?前幾次偷東西罵幾句就放你走了,你又來?真該報官把你抓起來!”

“抓他有什麽用?這種臭叫花子他娘的有誰管?這次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我看那乞丐蜷縮成一團,嘴裏咬着的半個包子也掉在了地上,着實可憐,便決定出手相助。不過雲繁比我快,他上前拉住兩個小哥,從懷裏掏出一籠包子的錢:“兩位小哥,他的包子錢我替他付了,你們大人有大量,放他走吧。”

年紀稍長的一個苦着臉道:“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來煩我們好多天了,這次不給他個教訓,他下次還來!”

雲繁道:“你們也算是教訓過他了,再打下去,引來更多路人看笑話,你們這生意也不好做了是不是?”

Advertisement

我朝四周一看,确實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駐足圍觀,指指點點。兩位小哥估計也覺得難堪,遂罷了手,狠狠對那乞丐道:“趕緊滾趕緊滾,別再讓我們看到你!”

我拿了兩個包子給那乞丐,他害怕地往後躲了躲,我努力擺出溫柔如水的表情:“別怕,給你。”

他怯怯地看着我,怯怯地伸出手,猛地拿走了我手裏的熱包子,大口大口地嚼起來。我端詳了一會兒,發現他雖然臉上髒兮兮的,五官卻很是精致,若好生梳洗,應該也是位俊俏公子。

我剛要站起來,他卻拉住我裙角,輕輕叫了聲“姐姐”,然後又沖雲繁叫道:“叔叔。”

雲繁愕然,我樂得大笑,他也傻傻笑了聲,從地上爬起來,牽了我的衣袖:“走,走。”

我柔聲道:“姐姐還要吃包子,你一個人走吧。”

他卻像沒聽到似的,還是拉着我往前走:“回家,回家。”

我無奈地轉向雲繁:“他的意思是不是讓我們送他回家?”

雲繁眉峰微蹙:“我雖然不能很準确地解讀,但應該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我們只好跟着那乞丐走,走之前我特意和包子鋪的小二哥打了個招呼,幫我把包子留着,我等會兒回來再繼續未完成的事業。

走過幾條大街小巷,最後在一座氣勢不凡的宅院前停下。朱紅色的大門上挂着擦拭得锃亮的金匾,匾額上書着“孟府”兩個大字。

我驚訝:“這是你家?”

他點點頭,又立刻搖了搖頭。

我又問:“你家在哪呢?我們送你回家可好?”

他不做聲,站着也不動。

我用詢問的眼光看雲繁,雲繁想了想道:“還是敲門問問吧,這裏說不定真是他家。”

我道:“好的你去吧,我等你。”

雲繁走上前,拍了拍金色的門環,一個小厮打扮的少年開了門,目光謹慎地掃過我們三個,突然“啊呀”一聲,砰地把門給關上。

我莫名其妙,這是幾個意思?

雲繁又敲了敲門,一絲動靜也無,我們正打算走,門又開了,這次還是剛才那個小厮,只不過身後跟了個年輕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淡色的織錦長裙,如瀑青絲只用一根細帶簡簡單單地束起,妝容淡雅,風姿綽約,有明眸皓齒,玉骨冰肌,真乃人間絕色。

她一看到我們,便驚喜地叫道:“哥哥!”一下子飛奔過來,又心疼地喊了聲“哥哥”。我咋舌,這個蓬頭垢面的乞丐,真是這“孟府”的公子?

“是你們送我哥哥回來的?”

我吞吞吐吐道:“呃,其實,哎呀,算是吧。”

孟家小姐道:“多謝二位了,我叫孟雪熙,這是我哥哥孟陽。兩位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雲繁道:“我們從外地過來,只是途經江邑。”

“現在天色已晚,兩位若不嫌棄,就在孟府住一晚,明早再趕路吧,也好讓雪熙略備薄酒,好好感謝二位。”

一番話說得言辭陳懇,倒教我不好拒絕,兩個包子換人家一頓大餐,實在是很劃算,但想想似乎又有點心虛……

乞丐孟公子這時扯了扯我的袖子:“吃飯。”

雲繁搶在我前面回道:“既然孟小姐和孟公子如此客氣,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孟雪熙笑道:“兩位,請。”

我前腳剛踏進大門,就想起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做,便讓他們先進去。我跑到之前的包子鋪,将沒吃完的包子解決掉,之後心滿意足地回到孟府,雲繁他們竟還在門口等我。

雲繁問:“你去哪了?”

我據實以告,雲繁用表情訴說了他的驚訝,我解釋道:“以前隔三差五就能吃到包子,也沒覺得什麽,如今好久沒吃了,實在稀罕得很,更重要的是,銀子都付了啊!”

沉默。雲繁轉頭對孟雪熙道:“走吧。”

孟雪熙莞爾一笑,領着我們往裏走。

穿過回廊,走過一小片花園時,碰到迎面走來的孟老爺,他身材微胖、面容嚴肅,比一雙兒女都要矮。

孟陽一見到他,竟害怕地躲在妹妹後面,嘴裏不斷嘀咕着,連牙齒也微微打起顫來。

孟雪熙叫了聲“爹”,臉上全無見到哥哥時的喜悅,反而帶着一絲局促不安。

“是這位公子和這位小姐送哥哥回來的,他們從外地過來,所以我請他們今晚在府裏住下,明早再走。”

孟老爺表情僵硬地沖我和雲繁點了下頭:“有勞。”在孟陽身側停住腳,脫口一句,“沒用的蠢東西!”然後又大踏步走開了。

我和雲繁不明就裏,站在那兒頗為尴尬,孟雪熙只是歉疚地笑笑,笑容甚是凄恻。

晚飯時,孟陽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服,若非他癡癡傻傻的模樣,倒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他不與我們同坐,自己拿了碗筷,獨自走到角落裏。角落的地上有一塊軟墊,應該是故意放在那裏給孟陽坐的。

交談間,我才知道這孟老爺原來是江邑縣的縣令,孟夫人病逝得早,孟老爺也沒再續弦,膝下只有孟陽和雪熙兩個孩子。

我看着孟陽将還剩下半碗米飯的瓷碗擱在盤起的腿上,歪着腦袋用筷子敲打,忍不住問道:“你哥哥,他天生就?”

“不是的,哥哥小時候特別聰明,私塾裏的先生沒有一個不喜歡他。十歲那年,哥哥因風寒發高燒,爹請了城南的神醫張老給他看病,忙活了一天一夜,哥哥的燒才退下,醒來時卻發了瘋病,摔家裏的東西,嘴裏也總說胡話,張老就說怕是燒糊塗了。他一直給哥哥治病,哥哥的病情也确實有了好轉,到十二歲那年,竟完全好了,也能繼續讀書了。

“爹高興地不得了,因為他一心一意盼着哥哥考取功名,做朝廷的大官,光耀門楣。可哥哥卻對進士及第沒有絲毫興趣,他與張老待得久了,漸漸喜歡上了那些草藥和醫術,他想成為一名大夫,行醫治病。但爹鐵了心只讓他讀四書五經,還把他的醫書都藏了起來,逼着哥哥去學堂。哥哥表面上順從,卻偷偷把被爹藏起來的書找出來,為了不被爹發現,還把好多書都放在我房裏。

“哥哥十八歲那年,也就是五年前,本來是進京趕考的日子,哥哥卻為了救西郊一個重病的小孩,耽擱了考試日程。爹估計氣瘋了,勒令哥哥在院子裏跪了三天三夜,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去給哥哥撐傘,爹卻一把将我拉回屋,還用傘柄狠狠打了哥哥一頓。

“爹是個倔脾氣,偏偏哥哥也是,爹讓哥哥以後不準再行醫,哥哥死活不同意,爹就當着哥哥的面将他所有的醫術全撕了,其中還包括哥哥最寶貝的,張老用畢生心血寫成的《雜病醫理》。那些碎紙就像雪花一樣落在哥哥身上,哥哥的眼睛都變成了血紅色。我哭着抱住哥哥,讓他不要那麽難過,他擡起手擦掉我的眼淚,溫柔地對我說‘別哭,傻妹妹,哥哥沒事’,可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聽過他叫我一聲傻妹妹。哥哥的瘋病又犯了,我想,他再也好不了了……”

淚水順着雪熙的臉龐滑下,孟陽走過來,好奇地将臉湊到她面前,左看右看,還用筷子敲了敲她的頭頂,雪熙忍俊不禁,孟陽便開心地拍手叫道:“笑喽笑喽!”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和雪熙中間,看了看雪熙又看我,咧嘴問道:“姐姐,你為什麽不笑呢?”

我便笑了一笑:“這樣?”

他滿意地直點頭,将筷子塞到我手裏:“送給你。”又将碗放回桌上,歡快地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彩桔和索濤的故事後面會接着講。。請各位看官耐心等到後面三界大戰,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