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如煙往事
因為飛行術和幻術一直是我的軟肋,我已經連續三年補考,所以在第四年臨近師門考核的那段時間,我終于痛下決心,決定每天都在睡覺前去不周山的百丈崖邊,花一個時辰練習。
來百丈崖的學生自然不只我一個,為了避免分心,我都是待在靠近斷崖的地方,那兒有一塊巨大的石碑,刻着蒼勁有力的“百丈崖”三個大字,如同一個忠實的守衛,千萬年來風雨無阻地守護着這片充滿傳奇色彩的土地。
石碑後有一小塊平坦的空地,站在空地上向東南方向眺望,可以看到雲霧缭繞、光影萬千的一線天,石崖陡立,遒松勁生,日光如錦緞鋪陳千裏,月華似瀑布傾瀉萬丈,個中美景,實難用語言描繪。
彼時,我正陷在西河柳從一線天走出來的遐想中,忽聽得空地外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我從石碑後向外張望,看到三人并肩走了過來。左邊的是一對新入師門的兄妹,哥哥叫潮生,妹妹喚作漣漪,走在右邊的,卻是雲繁。
我正思量着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卻見三人走到離石碑較遠的地方停下,一番我聽不真切的交談後,雲繁與潮生竟比試了起來。鬥了沒幾招,潮生就被逼得連連後退,若不是雲繁及時拉住了他,估計就一頭撞在石頭上了。接下來換成漣漪與雲繁過招,雖說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漣漪出招卻比哥哥淩厲多了。
我見他們你來我往鬥得興起,心裏忽冒出個拿他們練手的想法。我施了個幻術,很快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漣漪最先跑到崖邊,不可思議地贊道:“沒想到這兒還有一棵這麽美的桂樹,我還從未見過橘黃色的桂花呢!”
潮生道:“從前家裏就種過一棵,你忘了?”
漣漪歪着腦袋想了想:“真記不起來了!不過剛才來的時候怎麽就沒發現這棵樹呢?”
雲繁道:“你當然發現不了,這兒本來就沒有什麽桂樹。”
兄妹倆立時警惕起來,潮生拉着漣漪後退數步:“這是幻術!”
我見被他們識破,頓覺索然無味,便從石碑後走出來。
漣漪和潮生驚訝地喊道:“阿菱師姐?”雲繁亦有些驚訝:“阿菱?”
我尴尬地笑笑,解釋道:“我是來這裏練習飛行術和幻術的,結果碰見了你們,就想試一下自己練習得有沒有成效。”
漣漪走過來挽住我胳膊,明亮的眼裏盛滿了笑意:“師姐你好厲害,我真以為這兒有一棵桂樹呢!”
潮生撓撓頭:“是啊,我也差點被師姐你的幻術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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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看向雲繁:“可是我的幻術連師傅的得意門生都騙不了,更別說師傅了。”
雲繁哈哈笑道:“你的幻術騙過了我的眼睛,可惜沒能騙過我的鼻子,都說桂樹飄香,可這兒哪有一絲桂花的香氣?”難得見他笑得如此開懷,笑聲清朗,回蕩在山谷裏久久不息。
我想,也許這個人,沒有我想象中那麽讨厭吧。
自此以後,我便算是與雲繁結識了,在我一次又一次厚臉皮的求教和雲繁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幫助後,我的飛行術和幻術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破天荒地在師門考核中擠進了前三甲,被獎勵了一盆昔珩師傅從蓬萊仙島帶回的金甲仙人掌。可惜的是在我悉心照料了三個多月之後,仙人掌就一命嗚呼了,我把它埋在百丈崖的石碑旁,奢望着有一天它還能破土重生。
師門考核結束後,我決定去一趟吳川,聽說每年三月,吳川都會舉行為期一個多月的風筝大會,我早有耳聞,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雲繁聽說後表示他也想去見識見識,我們便約好一同前往。
原計劃是在吳川待上十來天,但實際上十天都多了,因為雖說風筝大會從頭至尾會持續一個月,但真正比賽的時間只有一天。
臨近比賽的那些天裏,吳川城到處流動着春天獨有的蓬勃的氣息,幾乎所有人都在用茶餘飯後的功夫談論即将到來的盛宴。我受這種氣氛所驅,也跑到城北最負盛名的能工巧匠那兒,花了不少銀子定制了一只七彩風鈴式樣的紙鳶。因為去得晚了,給我做紙鳶的師傅說只能到比賽那天才能拿到。我本就不是為了比賽,而是圖個熱鬧,便欣然同意了。
到了三月二十八這一天,整個吳川城都變成了彩色的海洋。我如約來到城北取紙鳶,卻發現門口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一打聽,原來都是來取紙鳶的。我和雲繁等了一刻多鐘,整支隊伍才往前挪了三個人。
我急躁地跑到隊伍外朝前張望:“怎麽取個風筝也這麽慢?”
一個帶着孫子的白胡子爺爺道:“當然慢了,大家不僅要找到自己定制的風筝,還要請師傅們繪上工筆圖,題詩作賦,我看你們不排到中午是等不到了。”
我道:“可風筝大會就快開始了。”
老爺爺道:“上午有三場比賽,下午還有兩場呢。”
我轉向雲繁,還未開口,他先道:“你要想去看就去吧,我在這排隊等着,若我先取了風筝便去場地找你,若你先看完了比賽便回來找我。”
我甚是感激,立刻就往比賽場地趕,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在場地外,我竟遇到了多年未見的木霄。
他比小時候高,也比小時候壯,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孔和毫無戒心的笑容,卻幾乎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将一只漂亮的蝴蝶紙鳶遞到一個小女孩手中,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離開。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吳川應該只是他的過路之地。我心中猶豫不決,當他的衣角快要消失在轉彎處時,我終于提腳追了上去。
木霄跑了好幾家首飾店卻都空手而出,眉頭也越皺越緊,最後在一家看上去挺寒酸的店鋪裏買到了一串珠玉手鏈。他對着陽光将手鏈看了又看,心滿意足地微微一笑,拿出一方手帕輕柔地将手鏈包好,揣進了懷中。
地出吳川不遠,便是金狐一族聚居的宛州。金狐族乃自上古時代起便在仙界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位列金、白、紅、黑四大狐族之首,雖然近百年來勢力有所衰減,但依舊威名顯赫、廣受尊崇,而木霄,便是金狐一族的狐仙。
他在一座石橋邊停下,不斷地來回走動,似乎是在焦躁不安地等着誰。他反複把懷裏的手帕拿出來,取出手鏈查看一番,又包好放回去。約莫過了半個鐘頭,他終于站着不動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個身段婀娜的少女正含笑着走過來。
兩人交談了好久,少女忽轉身要走,木霄忙牽住她衣袖。少女疑惑地看着他,直到看見他放進掌心的手鏈時,才明白過來,兩頰紅雲騰飛,眼底的深情,如橋下涓涓細流,澄澈而溫柔。
少女将手鏈戴上,調皮一笑,小跑着奔去來時的方向。
木霄背着我站了好一會兒,回過身時,臉上是掩不住的開心得意。我突然就想起那一年,我戴上他親手編織的花環時,他就是這般表情,一樣的開心和得意。光陰走過這麽多年,我原以為的唯一,原來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當時光顧着感慨,竟忘了自己是跟蹤木霄而來,當發現他距我不足一丈,正難以置信地望着我時,我才趕緊裝模作樣地跟他打招呼。
“阿菱?我……我以為你……”
我淡淡地接過他的話:“以為我死了?算是我福大命大,我還好好地活着呢。”
木霄盯着我,仍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輕笑道:“你沒在做夢。”
木霄亦笑,眼底漸漸透出驚喜,但很快又浮現出了歉疚與悲傷。他輕輕喚了聲我的名字,我突然有種抱住他大哭一場的沖動,可我不想讓塵封已久的悲傷蔓延,便笑着問道:“你不是和你爹娘游歷四方去了嗎?怎麽回宛州了?”
他嘴角牽出一絲微笑:“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想接月錦去茂城的。”
原來,那個明豔的少女叫月錦。光風流月初,新林錦花舒,真是個好名字。
“你要回茂城?”
“我和月錦成親後就不能東奔西走了,茂城是我從小生長的故鄉,比宛州要親近許多,月錦正好也喜歡茂城,所以我們便決定搬過去。”
我調侃道:“是啊,都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自然要安定下來。”
我和木霄聊天聊地,就像從前一樣無拘無束,可我們聊的東西卻時時刻刻提醒着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我說到殺零渡,說到阿爹阿娘跳下誅仙臺,說到那場大火,我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再說起這些事的時候,我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反倒是木霄,眼睛紅了一圈,連嗓子都啞了:“叔叔阿姨都待我很好,我卻沒能見上他們最後一面。阿菱,有什麽是我現在可以做的嗎?”
“好好活着。”
臨別之際,木霄問我:“你不回離山看看嗎?”
我道:“有朝一日,我會回去的。”
有朝一日,等我該做的都做了,若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回去。我會将整座離山的山頭栽滿薔薇,會在每一角屋檐挂上七彩風鈴,會學會在每一個安寧的夜晚彈奏《扶搖》,那是阿爹阿娘和姐姐的最愛。
再回到吳川時,已經過了中午,我在場地外看到了正四處尋我的雲繁,手裏拿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風鈴紙鳶。下午的比賽就快開始了。
場內場外人山人海、鑼鼓喧天,兩場比賽皆是精彩非常,可我卻始終心不在焉。待夕陽西沉、紅霞滿天之際,比賽結束了,摘得桂冠的是一只小巧的燕形紙鳶,沒有複雜的色彩,沒有紛繁的花飾,可它在風中的身姿優雅而矯健。它久久地飄揚在場地上空,注目着這片歡騰的人海,以最淡然的姿态,接受着最隆重的慶賀。
雲繁看出了我的悶悶不樂,問了我好幾次,我覺得要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也不會罷休,便随口編了個理由:“在鋪子裏看到一條很漂亮的手鏈,可惜慢了一步被別人買走了。”
雲繁訝然:“就因為在這個?”我認真地點點頭:“對,就因為這個。”
離開吳川的時候,雲繁将一串璎珞手鏈放到我手上,還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在城東的一個地攤上買的,你要是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就給我一兩銀子做跑路費吧。”
後來去了赤梁,有一次無意間被阿承看到我的手鏈,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驚訝到半天說不出話來,我莫名其妙,他驚訝道:“阿菱,你深藏不露啊!”
我給了他一記白眼,他更驚訝了:“你不會不知道吧?這串璎珞手鏈,是花神樊枝在天帝愛孫的滿月宴上送上的賀禮,傳說是兩千多年前長凰公主與大胤朝明武将軍的定情信物,後來長凰公主與明武将軍在昆侖仙境厮守終老,明武将軍逝世,長凰公主亦化為漫天花雨滲入土地,實現了與明武将軍永不分離的約定。長凰公主生前,将璎珞贈與好友樊枝,希望他能找到一對真心戀人,再将璎珞轉給他們,作為真情永恒的見證。”
我愣了半天,道:“這手鏈是一個朋友送的,他說是花了一兩銀子在地攤上買的。”
“一兩銀子?你就是一萬兩黃金也買不到!”
我相信阿承說的話,他在寶物鑒賞上造詣頗深,而且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了雲繁的真實身份。
……
我反複摩挲着手中的璎珞,晶瑩透亮,華彩灼灼。此時月上中天,困意也悄然而至,我将璎珞重新收起來,翻身睡去。只希望我想念的人,都能在夢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