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萬象之陣
三日後,長留山。
來接我們的是一個個子不高,但看上去精明能幹的男子,他自稱常宴,是長留山的大弟子,我們便喚他作常師兄。
長留山的建築布局與不周山頗為相似,雖不及不周山的雄偉莊嚴,但層臺累榭,精雕細刻,亦是精美絕倫。一路來到青雲殿,可以看到遍地的石像鬼之花,與我在水月洞天見到的不同,這裏的石像鬼之花還很幼小,葉子還是活潑的新綠。
青雲殿前大約有十來個弟子在修習仙術,我們從一旁經過,他們仍是專心致志,沒有一個扭頭看我們。
阿承道:“常師兄,你們長留山一共有多少弟子?”
常宴道:“大概有兩三百人,近來各地常有妖怪作亂,不少弟子都奉了師命前往各處除妖,留在長留山的可能只有一百人不到。到了,家師就在殿內等候諸位。”
青雲殿內,元徽上仙正獨自站在琉璃金頂下。
雖說暮穹比元徽還要年長百歲,但元徽看起來卻比暮穹滄桑許多。我們七個與元徽寒暄了幾句,我深感元徽比暮穹親切随和多了。
寒暄之後說正事,元徽告訴我們,為了抑制石像鬼之花的生長,他們每天都會施展法術,只是每次耗損靈力非常大,目前留在長留山的又多是新弟子,法術修為不夠,是以将石像鬼之花完全除盡,尚需時日。
阿承自信滿滿道:“元徽上仙放心,我們幾個雖說沒什麽大本事,但定會全力幫助長留山,早日鏟除石像鬼之花。”
元徽笑道:“好,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既然暮穹派你們來,我自是相信你們的能力。幾位連日趕路想必也有所倦怠,今日便請好好休息。”轉而吩咐常宴,“先帶他們去客房,再備些可口飯菜,不可怠慢。”
我們齊聲告退,跟着常宴出了青雲殿。
路過一片花園時,一個身材瘦小的老頭正坐在石階上擺弄一盆秋海棠,見有人經過,立刻站了起來,抱着花盆躲在立柱後面,探出半個身子,惡狠狠地瞪着我們,嘴裏嘀嘀咕咕,卻一句也聽不清。
常宴冷冷地瞥了老頭一眼,語氣裏透着嫌惡:“不用管他,一個打理園子的瘋老頭罷了。”
快走出花園之時,我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正對上老頭兇神惡煞的眼光,不由打了個哆嗦。長留山,怎麽收留了這麽一個怪人?
晚飯過後,我拉着辛蘿去外面散步,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白天經過的花園,正巧撞見三個長留山的弟子對着角落裏的一人拳打腳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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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三人打得兇狠,蜷縮在地上的那人毫無還手之力,實在看不下去,便上前勸了一句。
三人停下手,轉過頭看我,動作完全一致。
中間那人生得十分俊朗,卻帶着一股傲氣,冷哼道:“別多管閑事!”左右二人連聲附和。
辛蘿為我撐腰:“我們也不想管你們的事,只是怕再這樣打下去,這人都要給你們打殘了。”
中間那人譏笑道:“本來就是個怪物,打成殘廢又能怎樣?”
我這才看清,被打的竟是那打理園子的瘋老頭。
左邊一人道:“衛琮,我看差不多了,要真打殘了,師傅那兒可不好交代啊。”
衛琮白他一眼:“你膽子怎麽這麽小?”
右邊那人也勸道:“白桦說得有理,這教訓也教訓過了,諒這老頭以後不敢再如此嚣張了,我們就先回去吧。”
衛琮滿臉不悅,斜着眼看右邊那人:“白楊,你還挺聽你哥哥的話啊。”
白楊立刻賠笑道:“我只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不過一切還是你說了算,你說了算。”
衛琮不說話,從那老頭身後捧起一盆有點像君子蘭的植物,又踢了老頭一腳道:“我衛少爺想要的東西,你以後還是乖乖奉上的好!”
三人從我和辛蘿身邊走過,衛琮冷冷看了我一眼:“不想惹麻煩,就當什麽都沒看到!”
目送他們大搖大擺地走遠,辛蘿不停地搖頭:“長留山怎麽會有這樣的弟子?”
我上前扶起仍躺在地上的老頭,他剛站直就猛地把我一推,充滿敵意的眼光掃過我:“別用你的髒手碰我!”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
我哭笑不得:“老人家,我在幫你。”
他沒再理我,而是朝衛琮他們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緩緩轉過身,向不遠處一間簡陋的木屋走去,邊走邊罵道:“懦夫,笨蛋,都是沒用的飯桶,竟然還敢住在這裏!無可救藥!”
辛蘿嘆道:“他真是個瘋子。”
我呢喃道:“他是真瘋了,還是對我們太有敵意?”
***
第二天中午,我們與長留山的弟子在一個地方吃飯。長留山的菜肴雖然單調而清單,味道卻很鮮美,我第一次意識到,只要技術過硬,青菜蘿蔔也可以變成美味佳肴。
鄰桌的幾人一直在誇誇其談,其中聲音最大的便是昨日偶遇的三人。本來我對他們的交談毫無興趣,但在聽到“萬象之陣”四個字後,耳朵還是不聽使喚地豎了起來。
“……說到‘通靈之術’,還是金狐族的‘萬象之陣’最厲害!”
“金狐族?那問我們衛師兄是最合适不過的了!衛師兄,你可會通靈之術?”
衛琮清了清嗓子,故意放低聲音:“低調!我們金狐族的萬象之陣可是博大精深,我就算會,也只是會點皮毛而已。”
周圍齊聲“哇”了起來,尾音特地拖得很長。
白楊興奮不已:“你真會?沒聽你提過。”
“啪”一聲,衛琮将筷子重重放在桌上:“我會的多着呢,你怎麽可能什麽都知道?”
“是!是!”白楊将衛琮的筷子放回他碗上,“我孤陋寡聞!”
同桌另一人笑道:“要不你給大夥展示展示,讓我們開開眼界?”
衛琮道:“師傅不也會通靈之術嗎?你們可以向他老人家請教啊!”
白桦道:“師傅的法術再高,也比不過萬象之陣啊。”
衛琮沒回話,旁邊幾人還在不停勸他露一手。
隔壁一桌亦有人開口喊:“衛師弟,既然兄弟們如此期待,你就不要扭扭捏捏了!”
歡呼聲越來越響,衛琮嘴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大。
“好吧,那我就獻醜了。”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環顧了屋內一圈,“請諸位随我去外面吧。”
所有長留弟子都跟着他走出屋子,阿承也不自覺地放下手裏的碗筷,建議我們也跟過去長長見識。
屋外的空地上一時間擠滿了人,枝頭的鳥兒一哄而散,又撲騰着翅膀徘徊着落回綠葉枝間,歪着腦袋跳上跳下。
衛琮将食指豎在唇前:“請保持絕對安靜。”
他閉上眼,伸開雙臂,嘴裏默念着口訣。
很久都沒有任何動靜,有人低笑了聲。我正在想這個衛琮是否真是嘴尖皮厚腹中空時,忽察覺到了周遭的異樣。
我聽到了啾啾的鳥鳴,仿佛枝頭那幾只活潑的鳥兒正在我耳邊嬉鬧。我聽到它們用歡快的聲音交談,它們說北峰的桃樹又新添了三朵桃花,山腳的阿婆又送了它們一碟瓜子,卻被她家的小孫子搶去了大半。我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受裏,猶如呼吸着深山野林裏清晨的第一口空氣,那是抛離了繁雜與渾濁後的清新,與天地融為一體……
漸漸地,耳畔鳥鳴愈來愈小,一切恢複如常。
預料中的稱贊聲此起彼伏,衛琮就像站在了高山之巅。他得意地一遍遍理着自己已經十分平整的袖口,笑道:“通靈術之最,當屬我們金狐一族,而萬象陣之最,當屬我父親金狐神君,并非我吹噓,就是騰冥上神與我爹打一場,也未必能占得半點便宜。”
我幾步跨上前:“聽聞萬象之陣不僅能通鳥獸之語,而且能聞天地萬象之聲,近可辨曉風低回,遠可傳波濤翻湧,不知衛公子能否做到?”
衛琮道:“姑娘怕是弄錯了,我可從不知我家的萬象之陣還能聽風聞海。”特地咬中“我家”二字,口氣頗為自負。
“是嗎?”我微微一笑,“如此說來,萬象之陣還比不過我學過的小小法術了。”
衛琮臉色一變,似乎覺得可笑至極:“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啊!”
我深吸了口氣,将多年未曾用過的心訣默念了一遍,然後一字一字輕吐了出來。金色的細碎的火花自我掌心迸射而出,如翩跹而舞的蝴蝶,争先恐後地飛向四面八方。
風吹綠草窣窣的摩擦,還有蝈蝈在草叢裏輕快地跳躍;青雲殿前仍在苦練的弟子們衣袂翻飛,劍尖輕擦過地面;歡鳴的鳥兒清脆的叫聲在深谷回響,訴說着只屬于它們的濃情蜜意。
所有的這些聲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存在于我腦海中,我聽到沙沙葉響,婉轉莺鳴,猶如看到綠草如茵,百鳥齊飛;我翻過崇山峻嶺,越過瓊樓玉宇,徜徉于碧海藍天,流連于浪花朵朵……
火花散盡,我又站在了原來的地方。
短暫的沉默後,爆發出陣陣喝彩。阿承他們在我旁邊高喊:“真是比那個什麽萬象之陣厲害多了!”不少長留弟子也跟着拍手叫好。
意料之中的,衛琮的臉色異常難看,他沒給我謙虛一下的機會,悻悻道:“你怎麽會我們金狐族的萬象之陣?你從哪裏偷學來的?”
我道:“我從沒偷學過什麽,這也并非萬象之陣,一個普通的法術就讓衛公子如此慌亂,只能說明衛公子學藝不精,或者……”
“或者什麽?”
我走到衛琮面前,用只有我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說:“或者是你的父親浪得虛名。”
衛琮舉起拳頭便要朝我揮來,及時被白桦白楊攔下。我被阿承和辛蘿拉到後面,阿承奇怪地看着我:“阿菱,你怎麽回事?”
我道:“我只是閑着無聊。”然後推開人群,走了出去。
***
黃昏時分,元徽領着一衆弟子,加上我們赤梁的七個,在青雲殿前排成數列,結出陣法,壓制石像鬼之花。
衛琮坐在我左後方,我雖沒有回頭看,但明顯感到他一直狠狠盯着我,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着實不好受,我偏偏又是理虧的那一方,不好再與他起争執。不過我雖沒有理由說他,元徽卻因他分心而訓斥了他好幾次,最後還火上澆油地補了一句:“衛琮,你好好跟赤梁的師兄師姐學學,人家法力不比你差,态度卻比你端正多了!”
陣法維持了大約一個時辰,元徽下令收陣。我長舒了口氣,自覺靈力确實耗損巨大,站起來時還有些昏昏沉沉。
回去休息時,我和辛蘿慢慢走在最後,阿承走在前面,與一個身材魁梧的長留弟子談得正歡。
“阿菱姑娘!”
我回頭看到白桦朝我小跑而來,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問道:“你不是先走了嗎?”
“我特地在這裏等你的。”
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白桦伸出一只手,也不接着動作,臉卻微微紅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靜靜等着。
阿承湊了過來,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怎麽不走了?”
白桦突然拽過阿承的手,與他握了握,快速對我說道:“是衛琮讓我來找你的,你自己看吧。”然後又小跑着離開了。
阿承傻眼:“什麽呀?”
我笑着翻開他的手掌:“這個白桦和你握個手,臉反而更紅了。”果然,阿承的掌心寫着一行金燦燦的小字:酉時三刻,花園賜教。我看過之後字便完全消失了。
辛蘿道:“這個衛琮不知打的什麽主意,阿菱你不用理他。”
我笑道:“我倒想看一看,這個小子到底能打什麽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