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大賀禮
戌時,宴席正式開始。
我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嘈雜的聲音震得耳朵都疼。和在妖月姬壽宴上見到的場景一樣,到處吵吵鬧鬧,混亂不堪。就連兩排稍稍整齊擺放的桌椅中間,因為有很大的空地,也有妖怪跑來跑去。
這麽随性的場合,我卻仍畢恭畢敬地站在烈炎身後,頭不敢亂動,眼睛倒可以瞄來瞄去。
烈炎右邊第三個座位坐着正與辛蘿話家常的玄武使,正對面,坐着秋槐和妖月姬。我尋了一圈,才發現白虎使壑川坐在對面一排第二個位置,而第一個位置上,坐着一個身材高大、骨骼粗壯的男妖,裝扮氣度均與衆不同,身後還站着三四個表情嚴肅的侍衛。我有了絲興趣,便向烈炎打聽。
烈炎歪着頭與我說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妖怪,“他是魔界邊疆水妖一族的首領敖勝,本與王城互不往來。半年前,水妖一族遭遇內亂,借了魔尊之力才得以平息,是以與魔尊交好。”
那敖勝突然也望向我們這邊,舉起碗一般大小的酒樽,遙敬了烈炎一杯,烈炎回敬一杯,敖勝便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衆妖皆站了起來,面向上首,齊聲道:“拜見魔尊!”
我心跳一停,也随着望了過去。
魔尊黑曜緩步登上金色臺階,在雲海蟠龍的軟榻上坐下來。他有着一雙微微泛着紫光的深色瞳眸,我突然便想到了城門外的那只“魔眼”,一股寒氣自心底散開。沒見到黑曜之前,我一直在想魔尊究竟是什麽樣的,兇神惡煞?醜陋無比?如今見到了,卻發現沒有什麽特別的詞可以一語概括。我雖未見過九重天的天帝,未見過人間的帝王,但我想,所謂君王,應該就是黑曜這般。不管仙也好,人也好,魔也罷,你一站在他們面前,便不由不神思凝重,俯首稱臣。
黑曜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孱弱少年,被侍女攙扶着坐到黑曜的軟榻之側,自始至終都沒有擡頭看別處。
黑曜舉起酒樽,睥睨全場,緩緩道:“諸位兄弟姐妹千裏迢迢趕來王城赴宴,甚是辛苦,本座感激不盡。此番小兒玄奚,久病初愈,也多得各位關照,今後,定會與諸位一起,為我魔族之繁榮昌盛,共盡綿力!”
黑曜将杯中酒一幹而盡,衆妖齊聲賀道:“恭賀少主痊愈,祝少主萬福康健!”
坐在黑曜身邊的少年這才稍稍擡眸,啞着嗓音道:“多謝各位前輩!”
衆妖坐定後,敖勝又站了起來,向黑曜道:“敖勝和水妖一族感恩魔尊相助,此次受邀前來赴宴,亦是倍感榮幸。特準備了三份賀禮,還望魔尊笑納!”
黑曜笑道:“敖勝兄有心了。”
敖勝擊了一下掌,一個侍衛端上來一個銀盒,盒子一打開,立刻有一股奇異的臭味飄散開來,不少女妖皆嫌惡地捂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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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曜皺起眉頭,問道:“這是什麽?”
敖勝将盒中之物取出,那是一截植物的根須。不一會兒,這根須又分出數根長而細的小根須,且冒出了一顆顆似紅豆般大小的骨朵,臭味也被一股極其濃郁的花香蓋過。
在座諸妖中,已有識得此物的,驚嘆道:“這是醉天香!”
我雖不識這醉天香,但見衆妖皆詫異不已,流露驚喜贊嘆之情,想來定是什麽極其罕有的寶物。
敖勝将醉天香放回盒中蓋上,道:“醉天香生長于邊疆極熱之地,千年生根,萬年結果,而百根中往往只有兩三根得以散出花香。無花香者名‘醉天’,有安神定心、滋補靈力之效,有花香者名‘醉天香’,食之可強筋健骨、百毒不侵,增千年修為。今日,特将生長萬年的醉天香一株獻于魔尊!”
黑曜哈哈笑道:“好,好,敖勝兄這份心意,本座領了。”
敖勝又擊了兩下掌,侍衛端上來一個金盒。敖勝從盒中取出一卷絹畫,展開足有兩丈來長,所繪之景依次由春入夏,再從秋到冬,有煙霞綠柳、雲樹沙堤,亦有日暮蒼山、疏林寒鴉,當真是細致傳神、妙筆生輝。
黑曜啧啧贊嘆:“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畫,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敖勝笑道:“敖勝鬥膽,還請魔尊猜上一猜。”
黑曜擺擺手,往後一靠,懶懶道:“這個,本座倒是猜不出了。諸位兄弟,你們來猜猜,這畫是哪位前輩所作?”
一時間衆妖議論紛紛,殿內又開始吵鬧起來。
一個頗為年邁的女妖尖聲道:“此畫技法之娴熟,氣勢之恢弘非比尋常,也只有已經逝世的白面鬼手和隐居于招搖山的赤發魔君才能做到,依老身之意,此畫不是白面鬼手所作,便是赤發魔君所繪。”
壑川輕笑一聲,道:“此畫筆觸細致,筆勢連綿,我看應出自長于‘一筆作畫’的赤發魔君之手。”
不少妖怪點頭稱是。
烈炎道:“雖然在畫法上很像赤發魔君,但白面鬼手作畫有個最大的特點,便是飛鳥沒有眼睛,游魚沒有尾巴,而這幅畫裏的林中鳥、池中魚都是沒有眼睛、尾巴的,所以依我看,此畫應是白面鬼手所繪。”
此言一出,衆妖都伸長了脖子,想将那畫再看得仔細些,看到畫裏的鳥确實沒有眼睛,魚也确實沒有尾巴,這才露出茅塞頓開的神情,紛紛表示贊同。壑川看了眼烈炎,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一飲而下,又幽幽看向黑曜,抱拳道:“不知魔尊想法如何?”
黑曜緩步走下臺階,走到絹畫之前,用手撫過蒼翠欲滴的松柏,道:“用筆剛勁有力,運筆一氣呵成,在本座看來,應是赤發魔君的作品。”
壑川又将一壺新酒遞到唇邊,卻掩飾不住嘴角一抹得意之笑。
黑曜将手移到絹畫右下角署名的地方,黑色的字由模糊變為清晰,清晰地顯示出“白面鬼手”四個字來。
我不禁微微一笑。
魔尊猜錯了,殿內鴉雀無聲,氣氛很是尴尬。敖勝正準備開口圓場,黑曜卻自顧自道:“此畫應當乃赤發魔君所作才對,怎麽卻署的白面鬼手的名字?”他右手稍稍用力,壓在畫卷之上,移開時,那本寫着“白面鬼手”的地方竟變成了“赤發魔君”。
我倒吸一口涼氣,看到不少妖怪的臉上,皆露出微微驚懼之色。敖勝亦是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站在烈炎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暗暗替他擔心。本以為憑他青龍使的身份地位,魔尊是最為賞識和信任他的,可眼下看來,遠不是我想的這般簡單。魔尊對壑川的賞識和喜愛,怕是遠在烈炎之上。可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讓烈炎做這四大魔使之首的青龍使?
黑曜走回榻上,命手下收了畫卷,笑道:“此二物皆乃當時珍品,敖勝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不知這第三件賀禮,是什麽?”
敖勝略微低着頭,慢慢擊了三下掌。
絲竹樂響,兩列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翩然而至。所跳之舞,優雅中藏着野性,活潑又不失莊重,不似我以往看過的任何一支舞蹈,新鮮別致、曼妙絕倫。為首一個舞姬,白紗蒙面,白裙曳地,袅袅婷婷,身姿婀娜,一雙美目,顧盼生輝。
我有些後悔,自己怎麽就如此沖動,蒙了一層面紗就過來了?應該戴個頭套才是……
這舞蹈很長。我想我之所以覺得長,是因為後半段,我陷入了對自己也蒙着面紗的懊惱之中,而不像衆妖一樣,完全陷入了對這美好舞姿的癡迷之中。是以舞蹈結束了,我想的是:終于結束了,而衆妖的表情告訴我,他們想的是:怎麽結束了?
我又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庸人自擾。
在殿內雷動的掌聲中,其餘舞姬都退了下去,只餘那個造成我“庸人自擾”的美人留在敖勝身邊。
黑曜眯着眼,眼神半是困惑,半是狡黠:“敖勝兄,這是何意?”
敖勝道:“水妖一族此番得以平息內亂,也多得力于青龍使,敖勝感懷于心,不知以何感謝。”說着轉向烈炎,笑道:“家妹夜心,一直仰慕青龍使,此次得知敖勝前來赴宴,定要追随而來,希望能以舞相謝。若能随侍青龍使左右,乃夜心之幸,亦是水妖一族之幸。”
烈炎沒有回答,而是望向黑曜。
黑曜亦回望他,點頭笑道:“難為夜心姑娘有如此心意,青龍使,還不快感謝敖勝兄。”
烈炎站起身,對敖勝謝道:“大王有心。”下了座位,扶起夜心,輕聲道,“姑娘請起。”
夜心擡眸,眼裏流光宛轉,道不盡柔情蜜意:“多謝青龍使。”
烈炎将夜心牽至自己的座位坐下,臉上平和淡定,無喜無憂。
敖勝哈哈笑道:“耽誤了諸位這麽多時間,真是對不住了。”說罷便走回自己的座位。
宴會舉行到一半我便有些餓了,我見烈炎正與夜心把酒笑談,沒空理會我,那些沒有位子的小妖小怪又都在大殿裏跑來跑去,便也悄悄離了烈炎,拉着辛蘿在殿內四處走動。
辛蘿一直顯得沒精打采,果蔬糕點也沒吃一口,我打趣道:“不是打算在這裏好好吃一頓的嗎,怎麽筷子動也沒動?難道這些玉盤珍羞,也入不了你的眼?”
我夾起一塊金燦燦的豆腐大小的糕點放進她碗裏,道:“這個可好吃了,你就勉為其難嘗嘗看吧。”
辛蘿夾起糕點,不巧被誰撞了一下,糕點也掉在了地上,被別的妖怪一腳踩個稀巴爛,看得我心疼不已。
撞到辛蘿的幾個妖怪仍在推推搡搡,我看過去,發現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好像正是城門外撞到我又和我微笑道歉的那只藍衣小妖。他一手端着酒樽,搖搖晃晃地,酒樽裏的酒正一點點灑出來。面前站着的,竟是已現薄怒的秋槐。
他一面念叨着“對不起,對不起”,一面丢掉手裏的酒樽撲向秋槐,想用手擦幹淨灑在秋槐裙角上的大片酒漬。
“滾一邊去!”
秋槐身邊的一個侍女揮手推開他,怒罵道:“你是什麽東西?再動手動腳的,就廢了你的手腳!”
藍衣小妖跌坐在秋槐面前,仰頭看着她,還想去扯她裙衫。秋槐退後一步,冷冷盯着他,那目光如冰霜利刃,我看的都有些心驚。
“滾。”
她吐出一個字,也沒再追究,甩身離去。藍衣小妖仍坐在地上,裝模作樣地嚎啕大哭起來。周圍一圈看熱鬧的妖怪都在哈哈大笑,有些還踹了他一腳。
我嘆了口氣,轉頭卻發現辛蘿不見了。我也沒空去找她,畢竟,擺在我面前的那些美味佳肴,對我的誘惑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