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庭抗禮
誰也沒有想到,辛蘿的歌聲竟能令三色堇開花,連辛蘿自己也沒想到。荀奕大喜過望,當天晚上就向黑曜提出迎娶辛蘿。醇酴一聽到消息,就立刻來找烈炎。
他也不顧我和褚衣在場,一見烈炎劈頭就是一句:“小子,你打算眼睜睜看着辛蘿嫁給荀奕嗎?”
烈炎略微有些難堪。我瞄了眼桌上的茶壺,烈炎會意,給醇酴倒了杯茶。醇酴重重嘆了口氣,在桌邊坐下,接過烈炎遞來的茶盞,舉到嘴邊又放回桌子上,問道:“烈炎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辛蘿不僅是我的孫女,她與你亦是多年情意,你可不能坐視不理!”
烈炎坐在醇酴旁邊,沉聲說道:“魔尊畏懼妖獸九嬰的妖力,定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與荀奕翻臉。就算你我合力進勸,也不可能讓魔尊改變決定。”
醇酴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那你的意思是辛蘿非嫁不可了?”
烈炎低頭不語,醇酴額上青筋暴起,明顯在壓制自己的怒氣。褚衣在旁勸道:“青龍使所言不虛,如果現在斷然拒絕惹惱了魔尊,對您、對青龍使,都是有害無益啊!”
醇酴怒視着褚衣:“不拒絕?好!好!”他氣得渾身發抖,轉而對烈炎怒目而視,“看來辛蘿的前途命運,是與青龍使你毫不相幹啊!”
烈炎突然說道:“出去!”
我一愣,烈炎擡起頭看我,眼裏是寒如霜夜的冷漠堅決。他又重複了一遍:“出去!”
我這才确定他是叫我出去。我“哦”了聲,快步走出房間。
***
去看望辛蘿時,她正坐着發呆,手搭在古筝上,有一些沒一下地撥弄着琴弦。直到我走到面前,她才驚訝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報之以一個大大的笑容,在她對面有着奇特造型的藤木靠椅上坐下。
辛蘿慌亂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緊張地壓低聲音:“沒遇到小蓮吧?她剛走不久。”
“看到了。她走遠了我才進來的。”
辛蘿颔首低語:“我以為你已經回仙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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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還要再待一陣子,你不趕我走就行了。”
辛蘿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我沒有趕你走的權力。你愛怎麽便怎樣,愛去哪便去哪,是生是死我也無權過問。”
“那你自己的生死呢?”
“什麽?”
“說生死雖然過分了點,但如果換做我,一定是把現在的困境當做是生死一樣的選擇。”
辛蘿自嘲地笑:“你覺得我還有選擇嗎?”
“那個在河邊唱歌的女子是你嗎?”
“不是。”
“那為什麽你的歌聲也能讓三色堇開花?如果能令三色堇開花的女子不只一個,那荀奕宿命的伴侶就很可能不是你。只要找到那晚在河邊唱歌的女子,或許你就不用嫁給荀奕了。”
“我也想過,可是,去哪找?今日,王城內所有女妖都在三色堇面前唱過歌了,唯獨只有在我歌唱時,那朵三色堇才開了花。荀奕不會相信的,他只會以為是我不願意嫁給他而故意不承認。”
“那,那或許這個女子不是王城的呢?我們可以再去其他地方找啊!”
辛蘿無力地笑笑:“既然一定要找到這樣一個女子,那對魔尊來說,是誰都無所謂,魔尊一定更希望早早了結此事。”
“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想讓外公為難,更不想因為我,掀起一場無謂的風雨。”
“那你就甘心……”
“甘心?”辛蘿截住我的話,因為激動的情緒連聲音也有些顫顫巍巍,“我娘生我時難産而死,外公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外公甘心嗎?外公不甘心我娘就能不死嗎?我因為有一半的魔族血統從小被白狐族抛棄,一千多年來連自己生父的面都沒見過,我甘心嗎?我不甘心我們一家就能團圓?”
我有些不知所措,驚世駭俗、一語中的、深擊內心的話一句說不出。倒是我的尴尬讓辛蘿冷靜了下來,她有些內疚:“對不起,這些其實跟你都沒有關系。”
“怎麽沒關系了?你是我的朋友啊,朋友難過時我應該傾聽的。”
辛蘿怔住。她的嘴唇動了動,看上去像是在說“朋友”。她看着我,卻像是穿透我看向一個遙遠的過去或是虛空的未來。良久,她才收回放空的神思,淡淡一笑:“謝謝,你是第二個跟我說,是我朋友的。”
“第一個是誰?”
辛蘿嘴唇又無聲地動了動,看上去像是“燕燕”,我還在想“燕燕”是誰,辛蘿就說出了聲:“烈炎。”
我忍俊不禁,辛蘿并未理睬我,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憶。
“那個時候,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少年,會因為沒有把兵器庫打掃幹淨這種小事而被領班的妖将責罵,還會因為想多嘗一盒綠豆糕而給我講故事講到半夜。那個時候的我,因為外公的疼愛恃寵而驕,卻常常會埋怨命運的不公,為什麽我沒有娘、沒有爹、沒有同族的兄弟姐妹?為什麽我要拼命去學那些高深複雜的法術?為什麽我摔傷了爬起來繼續練習師傅沒有一句誇獎,而我磕破了頭哇哇大哭師傅就要訓斥我?直到遇見了烈炎,我才知道,我所埋怨的,是多麽微不足道。我所擁有的,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幸運……
“可就是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卻成了我當時唯一的朋友。那時,他還住在天寒地凍的廣陵,哪怕是住了三百年,他還是說,不喜歡這樣的寒冷。後來,他成了青龍使,去了與廣陵截然相反的衛都。他的身邊,也不再只有我一個……”
辛蘿的眼眶微微泛紅,嘴角卻仍挂着微笑。她起身走到繁花滿枝的合歡樹下,仰頭看那高懸的明月,“只是不知道,我這個朋友要離開了,他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亦随她仰起頭。明月的光輝雖然奪目,但因為沒有星星的陪伴,應該也會很孤單吧。
第二天傍晚,我獨自坐在高樓上,看那滿天絢爛斑斓的霞光,想象着辛蘿披上火紅嫁衣的場景。猶記得當年,阿娘為姐姐新裁了一件紅色的裙衫,姐姐嫌顏色太豔不肯穿上身,我也跟着起哄,說阿娘沒眼光,怎麽給縫了件這麽招搖的衣服。阿娘順手打了我和姐姐一人一下,笑道:“以後你們要是成親,可別求着我給你們做這種豔俗招搖的衣服!”當時的嬉笑聲猶在耳畔,阿娘給我們縫制新衣的情景也猶在昨日,可怎麽,竟過了這麽久了?當時說鬧的那些鮮活的笑臉,如今竟再也看不到了。
慢慢走下樓,卻見鳳凝行色匆匆,我奇怪地問道:“怎麽了?”
“辛蘿逃婚,魔尊震怒,玄武使已經去向魔尊請罪了!”
逃婚?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當見到玄武使負荊請罪的場面時,我才真的相信,辛蘿在大婚前一刻消失不見了。
金色的高臺上,是來回走動、怒火沖天的黑曜,以及臉色陰沉、滿面憂傷的荀奕。烈炎和壑川并肩站在伏倒在地的醇酴身側,連鬓影和雲繁也挨着玄奚,靜靜站在下面。
“玄武使,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用‘迷藏之術’幫助辛蘿逃婚!”
“迷藏之術”我略有耳聞,是一種為逃避追捕而隐瞞藏身之所的高深法術。被保護者将自己的蹤跡告訴施術者,并将線索藏于施術者體內,除了施術者之外,誰都不知道到他的下落。除非施術者自願開口,否則三界之內任何人、妖、仙,任何法器和法術,都追尋不到被保護者的藏身之處。而一旦保護者死亡,這個秘密也将永遠消失,被保護者也将永遠不會被找到。相傳這門法術因太過複雜而已失傳很久,不想醇酴竟然通曉此術。
醇酴閉上眼,高聲道:“老臣,甘願受罰!”
他雖已年邁,但聲如洪鐘,這句話,更是說得毫無悔意,任誰都能聽出來,辛蘿,是再不可能被找到了。
黑曜帶着歉意地看向荀奕:“辛蘿逃婚實在本座意料之外,亦是本座考慮不當。玄武使為了一己私利放走了辛蘿,要如何處置,但憑荀奕公子吩咐!”
醇酴道:“荀奕公子,辛蘿逃婚是老朽的主意,魔尊和兩位魔使一概不知,所以請荀奕公子不要怪罪于其他,要殺要剮,但由老朽獨自承擔!”
“不,這不是你獨自做的決定。”荀奕以手掩面,“也是辛蘿做的決定。”
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微微昂着頭,高傲而冷漠地對黑曜說道:“既然我永遠也見不到自己宿命的另一半了,就讓他也永遠見不到自己最親愛的孫女吧。”
黑曜下令,将玄武使醇酴關進黑河地洞最深一層,困之以七七四十九條拴天鏈,并派遣四只蠱雕嚴加看守。沒有魔尊親臨,誰都不能踏入牢房半步,當然,牢房裏的醇酴,亦是永無重見天日之可能。
荀奕道:“如果黑河地洞的地牢不夠牢固,我只好派九嬰前去幫忙了。”
黑曜不僅關了醇酴,還廢除了他玄武使之位,因為秋槐被罰,壑川暫代朱雀使之職,所以這次玄武使被廢,便由烈炎暫代。原本魔界黑曜為尊,權分四使,轉眼間竟只剩下青龍使和白虎使分庭抗禮。衆妖唏噓不已,在黑曜和荀奕離開後也各自散開。
鬓影和玄奚先行一步,雲繁卻仍站在原地。我的腳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本想來一個不經意的擦肩而過,卻發現雲繁有點搖搖欲墜。我故意磨蹭着放慢腳步,結果眼睜睜地看着雲繁在我面前栽倒下去。我慌忙跑過去,玲珑卻已先我一步扶起了雲繁,招呼着其他兩個小妖将雲繁背回去。我只能呆呆望着這一幕,什麽也不能做,心裏噗咚噗咚跳個不停,默默企盼着別出什麽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