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玄冥冰窖
快靠近廣陵時,我們明顯感到了寒冷,只好凝聚仙氣護體來抵禦即将到來的嚴寒。飛過一片廣袤的冰河,便是露仙臺高大威嚴的城樓。城牆高十丈有餘,覆蓋着厚厚的冰霜,屋檐上也結滿了或長或短的冰柱。城樓上的守衛都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呵出一口氣,似乎都能立刻在空中結出冰花。
我依照褚衣說的拿出了令牌,求見青龍使。守城的妖将耳語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兩位請随我來。”
我和小眉跟着他從城樓一側下去,穿過玉砌雕闌的樓臺、重橫交錯的長廊,來到了一片冰雪雕刻的花園。置身在這樣的一片琉璃之地中,眼裏全是一片純淨的白,仰起頭來,似乎連天也是一整塊微微泛着藍光的冰川。
花園的盡頭,是一間黃花梨木砌成的小屋,屋前有一株孤零零的綠萼梅,花如白玉枝如鐵,恰似一個不染塵埃的玉雪佳人,盈盈獨立。美則美矣,可惜太過清冷。
替我們引路的守衛先進了那屋子,很快又走了出來,恭敬地說道:“二位請進!”
我正欲擡腳,小眉卻拉了我衣角,面上略有怯意:“要不你自己進去吧,我和那位又不熟,有點害怕,我就在這外面等你啊。”
我道:“你害怕我也有些害怕,我們兩個還是時時刻刻在一處的好。”
小眉想了想,還是覺得我說得有理,我們倆便一起進了屋子。一進去就像到了另一番天地,炭火燒得正旺,燒得整間屋子都暖洋洋的,瞬間為我們驅走了寒冷。
烈炎本來立在窗前,此刻轉過身朝着我們,或許是因為守衛的通報他已猜到是我,是以現在見了面倒也看不出他的驚訝。
烈炎淡淡一笑,請我們在炭火邊坐下,自己坐到了對面。
我拿出褚衣交給我的信封遞與他,“這是褚衣姑娘一定要讓我帶給你的。”
烈炎眉一挑,接過信封拆開來。我因為很想知道信的內容,但苦于在路上沒能将信封拆開,此刻便只好全神貫注地注意着烈炎的表情,希望能看出點端倪。
烈炎一看那信,果然表情一變,似乎甚為驚訝,我難得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慌亂的神色。他很快讀完了信,可我卻覺得他的視線好像都沒有上下移動,難不成這信裏只有一個字?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有什麽大事發生?”
烈炎擡眸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将信紙裝進信封裏,一把扔到了炭火中,“沒什麽大事。”
好奇心憋得我實在難受,我索性直接問道:“為什麽褚衣要讓我千裏迢迢來送一封沒什麽大事的信?莫非她是想考考我的飛行術和抗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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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炎盯着那紅色的火苗,現在炭火因燃燒信紙而跳躍出點點火星。默了會兒,烈炎突然擡頭看我,問道:“能和我去一個地方嗎?”
我莫名有些惱火,難道我還會說“不能”嗎?可我不好發作,只有些氣悶地點了點頭。
可我怎麽也沒想到的是,烈炎竟然帶我來到了玄冥冰窖,他曾說的爺爺被關押的地方。
玄冥冰窖并非真的是冰窖,而是黑乎乎、濕漉漉的地牢。地牢的看守衆多,而且個個生得高大威猛、魁梧異常,連高個的烈炎也只剛到他們的肩膀,更別提我和小眉了。我敢打賭,只要他們不低頭,我無聲地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根本不會發現。
走到一扇幽閉的鐵門前,烈炎将手放在貼在門上的封條上,那封條上的符印立刻攀上他的手臂,然後像一條紅蛇般纏繞住他的全身。符印消失後,鐵門就自動打開了。
烈炎走進門,我也跟着走過去,小眉再一次拉住我的衣角,扭捏了會兒,道:“我還是不和你們一起進去了,就在門外等你。”
“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害怕嗎?還是跟我們一起進去吧。”
可這次小眉倒很堅決,堅持留在門外。
烈炎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放心吧,她在外面很安全。”
烈炎這麽說,我也只好放心了,深深吸了口氣,邁進了大門。
鐵門內的空間很狹窄,但是四角燃着火把,倒是比外面幹燥明亮得多。我走到烈炎的身邊,看到了明晃晃的火光下,一座端坐的人形冰雕。冰雕與我們之前劃出了一條紅色符印連成的界線,烈炎站在界線一丈開外,默默地看着那座冰雕。
“爺爺……”
烈炎低低喚了聲,聲音微微沙啞,我也不禁難過起來。雖然烈炎的爺爺與我只有數面之緣,但和藹可親的印象,卻是一直留在我腦海。我第一次,或許也會是最後一次,感受到了烈炎的無奈與痛恨。我不自禁朝前走了一步,烈炎忙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回來,“危險!”
我忽然覺得那冰雕動了下,驚呼道:“烈炎,你爺爺好像醒了!”
烈炎的回答卻很平靜:“再過兩個時辰,冰就會融化,爺爺會有半個時辰的蘇醒時間。”
我詫異地望着他,問道:“每隔多久你可以來看你爺爺?”
“五十年。”
五十年才能有半個時辰的相處時間!許是烈炎的苦痛傳染到了我,我覺得心也隐隐抽痛起來。
我記得以前向他詢問爺爺的事時曾被冷漠地拒絕過,此時我又忍不住厚着臉皮問道:“為什麽你是青龍使,你爺爺卻會被關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連你都無計可施?”
烈炎依舊沉默,可能最後還是會冷冷地說:“對不起,我不想說。”可我心裏卻急得跟貓抓似的,我想好了,若這次烈炎還是拒絕,我絕不會就此罷休,一定威逼利誘,将我們幾百年的情誼(雖然中間斷了好多年)搬出來,我料想烈炎肯定也不會和我這樣耍無賴的姑娘家一般計較,最後沒有辦法,只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就在我計劃好了接下來的步驟時,烈炎卻說道:“因為爺爺,是前任魔尊。”
我失口叫道:“你爺爺是前任魔尊烈無殇?”說完就覺得太沒禮貌了,立刻補了一句:“原來,你爺爺是前任魔尊啊。那,那你怎麽沒被關押起來?”問完覺得還是太沒禮貌,又改口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說,你爺爺是前任魔尊,照理說黑曜也不應該對你委以重任,他不怕你有異心嗎?怕你有異心的話,最好不是把你也關起來嗎?”
說完了才發現烈炎已經靠着牆坐了下來,我也跑到牆邊坐下,求知若渴地望着他。
烈炎回望着我,突然咧嘴一笑,道:“你怎麽還是這麽啰嗦?”我臉一紅,記得從小到大,我被不止一個人說過不止一次“啰嗦”,被阿爹說過,被姐姐說過,被雲繁說過,可見有時候我确實是真的啰嗦。可我死要面子,嘴硬道:“什麽叫還是?我,我很少啰嗦的好嗎?再說了,我就問了你幾個問題,哪裏算得上是啰嗦了……”
烈炎仍笑着看我:“以前在不周山認識你時,你就挺啰嗦的啊。”
見烈炎搬了舊賬,我不由臉更紅了,坐正了身子不再看他,但嘴上仍是管不住地繼續說着自己的推斷和見解,說着說着覺得身邊完全沒了動靜,我扭過頭一看,烈炎閉着眼,似乎是睡着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輕輕推了下他的胳膊,發現他真的是睡着了之後不由有些洩氣,也只好調整了下姿勢,學着他的樣子靠着牆閉目養神……
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一個激靈睜開眼,發現烈炎仍自睡得沉時,我不由松了口氣。這時,不遠處的冰雕開始融化了,很快,我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個滿頭銀發、骨瘦如柴的老人。
烈無殇的眼皮跳動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雖已冰封許久,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無比,就像是從雪地裏被掘出的利刃,雖歷經風霜,卻寒光不減。
他的視線掃過烈炎,又落到我身上,似乎很是驚訝,“你是?”
我與烈無殇只見過屈指可數的幾次,還是在三百多年前的不周山,想他能記起我實在是不太可能,但我還是這麽說道:“前輩好,我叫阿菱,是當初烈炎住在不周山時結識的朋友。我和前輩當時見過一次面的,不過您應該不記得了,嘿嘿。”
看烈無殇的表情他确實是想不起來了,但還是微笑着點點頭,問我道:“阿炎帶你來的?”
我亦微笑着點點頭。
烈無殇沉吟道:“阿炎這孩子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看我呢。”
我有點尴尬,不知如何接這話,只好一個勁兒地微笑。笑了一陣,突然意識到什麽,恍然道:“烈炎他睡着了,我把他叫醒啊。”說着就要伸手去推烈炎。
“不用了!”
我詫異地看向烈無殇,他笑道:“讓他睡吧,估計他很久沒睡過安穩覺了。”
這爺孫倆五十年才能見上一面,不想孫兒睡着了,爺爺卻不願叫醒,真不知該說他們是不懂時間的寶貴,還是爺爺太疼惜孫兒了。
不過先不把烈炎叫醒也有好處,有些事情,他不願意告訴我,我可以問他爺爺嘛。但是突然打聽這些與我無關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就在我萬分糾結的時候,烈無殇卻突然問道:“阿菱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想問?如果可以為你解答,老夫非常樂意。”
我既佩服又感激,便把我原先問烈炎的那些問題一股腦兒全問了。
烈無殇一直面帶微笑地聽我說完,待我說完,他的笑容也漸漸退了,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你說的不錯,因為我的身份,阿炎本不可能得到現任魔尊的重用,只不過直到阿炎快成為青龍使時,黑曜都不知道他就是我烈無殇唯一的孫兒。當他知道時,已經為時已晚。阿炎曾為魔界的安定立下過赫赫戰功,被許多魔族元老所器重,也為衆多将士所倚賴,可以說,他的羽翼已豐,黑曜無法因一己之私動搖他的權位,而且黑曜自己也知道,他要穩定魔界內外,甚至實現他的三界一統,都需要阿炎為他沖鋒陷陣。黑曜依靠阿炎的能力,卻也忌憚阿炎的身世,哪怕阿炎不是我的孫子,黑曜也會擔心他功高蓋主。所以,黑曜便将我關押在這玄冥冰窖,以我的性命挾制阿炎,讓他替自己賣命,也讓他不敢圖謀不軌。”
原來如此!我望着烈炎睡夢中依舊緊鎖的雙眉和緊握的雙拳,不禁有些心酸。
“那當年你們是逃到了不周山嗎?為什麽後來又要搬走呢?”
“當時黑曜打敗了我,即将繼任魔尊之位。本來新魔尊即位,老魔尊退居是一直以來的慣例,我雖答應黑曜放棄一切權位隐居荒原,他卻并不相信我。他殺了我的兒子兒媳,我帶着當時還年幼的阿炎逃出魔界,來到了不周山。我從沒想過回去找黑曜報仇,因為我的手上,也曾經沾滿了其他同族的鮮血。”
烈無殇閉上眼,似乎極力不去想那段腥風血雨的歲月,蒼老的臉上更添幾許憔悴,“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阿炎身上,不是希望他重回魔界重蹈我的覆轍,而是希望他能在不周山強大靈氣的熏陶下,遠離那種殘暴的生活。可惜,阿炎卻一心想要回去,他說他生是魔族,就應該回到屬于他的地方。或許他想回去替父母報仇,或許他只是想建功立業,他從小就是一個不喜歡将心思表露在外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但我無法強迫他。但是現在我卻在想,或許當時我不該讓他回來,而是強迫他留在不周山,那樣的話,說不定現在他就能娶到一個像你一樣的姑娘,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了。”說到最後,烈無殇像個老頑童般朝我調皮地笑了笑。
我哈哈哈幹笑了三聲,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也許現在的一切,就是烈炎真正想要的。”
烈無殇沒再打趣我,而是又接着問道:“現在外面三界的情況如何?”
我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神魔兩界交戰的情況說了,甚至還說了翡璧之心重現九州之事。我曾聽暮穹說過,前任魔尊不喜戰亂、主張與仙凡二界修好,不比黑曜的兇殘暴虐、野心勃勃,是以對烈無殇又存了一份敬意。
烈無殇聽完默然良久,出乎我意料之外地問了句:“阿菱姑娘,你對阿炎可有怨恨?”
我一愣,思考了一會兒,緩緩說道:“不瞞前輩,我對青龍使确實存着一絲怨恨之心,為着這場塗炭生靈的戰争,也為着我奮勇抵抗魔軍的同族。但每每與烈炎在一處,我卻很難将他和青龍使連在一起,仍把他當做我的朋友,可能是我從未親臨戰場,從未與魔軍正面交過手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烈炎不曾像其他魔将那般屠殺戰俘。
“我以前想不明白,烈炎這樣的性子,既非狠毒專橫,又頗重情意,為何會成為黑曜擾亂三界平衡、掀起腥風血雨的得力助手?可是剛才聽過您的那番話,我才發現自己其實并不了解烈炎,甚至可以說是對他的過去、對他真實的想法一無所知,或許他是為着您的緣由不得不聽命于黑曜,但或許他确實想建立一番功業,甚至成為新一任的魔尊。但不管怎樣,我相信倘若烈炎真的登上了魔尊之位,絕不會是像黑曜這樣的妄想吞并仙凡二界,而是像您這樣,願意維護三界世世代代的和平。”
烈無殇聽完這番話,發出一聲洪亮的大笑,一雙寒光凜冽的眼睛透出新陽拂面般明媚的光來:“阿炎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真是生之所幸!哦,你醒了?”
我看向烈炎,他不知何時已醒了過來,此刻淡淡地望了我一眼,起身朝着烈無殇叫了聲“爺爺”。我不知為何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一旁聽着他們爺倆閑話家常般的聊着,竟也覺得無比開心舒坦。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烈無殇再次被冰封起來,我最後看到的,仍是他微微帶笑的和藹面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晚,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