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真假難辨

月黑風高夜,金風玉露時。

雲繁和鬓影面對面站在燭火微弱的僻靜小屋裏,看樣子打算互訴憋了許久的衷腸。可鬓影卻道:“不知公子這麽晚約鬓影出來,所謂何事?”

“你真的忘了?”

鬓影怔住,雲繁面現薄怒:“我不信你是真的忘了,清澤。”

“清澤”二字一出,鬓影臉色一變,原本紅潤的雙頰滲出一絲蒼白。她咬了咬下唇,道:“公子當真是認錯人了。”

雲繁一步變作兩步走到鬓影身前,逼視着她:“清澤,你好狠的心。”

鬓影低下頭道:“公子何故說這種話?若是給阿菱姑娘聽去了,定會生氣。”

雲繁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我現在與你說話,提她做什麽?”

我覺得心上壓了一塊石頭。

鬓影仰起頭看他,眼裏瞬間閃過不确定的驚喜,可她拼命壓着那份驚喜,用帶着一分顧慮一分委屈的語氣道:“就算我與公子曾經相識,可現在各有各的緣分,還是不要再糾纏的好。”

雲繁的食指輕輕刷過她的睫毛:“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看到你對玄奚笑靥如花,對我卻冷漠如霜,我才知我竟也會痛得這樣厲害。”

我覺得心上壓了一擔石頭。

鬓影又低下頭,雲繁擡起她的下巴,面上柔情似水:“清澤,你想不起從前沒有關系,我們可以重新來過,總有一天,我們會像從前那般相愛。”

我方才還覺得心裏壓滿了石頭,可現在卻覺得自己壓根就沒有心了。只是以前沒發覺,在戀愛這方面,雲繁竟和他弟弟一樣超乎尋常的自信。

鬓影的身子微微顫抖,睫毛上挂滿了淚珠:“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的,你說過想與我白頭到老的,我還記得。”她摸上雲繁的臉頰,“雲繁,我記得,我都還記得,都還記得。”

雲繁用力摟住了她。

我只覺頭頂到處飄着粉紅色的桃花,一天之內,竟親眼見着三對鴛鴦親親我我,已經超過了過去三百年間我見到的總次數。

我渾渾噩噩地往望遙住的地方走,腦袋裏混沌一片,只記得手裏拿着靈藥,要去給昏迷的望遙服下。

忽地刮過一陣冷風,我才被吹得稍稍清醒了些,我擡頭望去,看見前面屋頂上,盤踞着一團黑影。那黑影撲扇着碩大無朋的翅膀,又一陣冷風迎面吹過來。

我笑了笑,飛上屋頂,與火龍坐在一處。火龍往旁邊挪了挪,給我騰出了一塊地方,它碧綠色的眼睛若稀世的翡翠,在漆黑的夜晚更加明亮奪目。

我道:“火龍,你的眼睛可真亮,如果我也能有一雙像你這般亮的眼睛就好了,就可以看清真真假假,看通是是非非,看透這世間的悲歡離合。”

火龍道:“就算是通天鏡,也照不出人心的真假,何況是僅憑一雙眼?這世間有太多浮華的表象,別說是凡人,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看穿謊言和虛假。就算能看穿,是是非非也不過個人有個人的說辭,焉得永恒之道?離合難以掌控,悲歡卻自在人心。”

我細細想來仍是似懂非懂:“你是在勸我看開點?”

火龍眯起眼露出笑意:“能看的開最好。”

我撓撓頭,笑道:“這個話題有點嚴肅,我們換一個輕松點的……你們怎麽會來長風幫我們?”

“我們是受了阿炎之托。”

“烈炎?”

火龍道:“和你說也無妨,阿炎的父親是前任魔尊烈無殇之子,母親卻是仙界天龍一族的直系後裔。一百萬年前,因為日積月累的矛盾,天龍族與海龍族終于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惡鬥,海龍族大獲全勝,天龍族則因戰敗勢力大減,且日漸衰微,早已不能與海龍族抗衡,到了如今,更是鮮有人知,連東南西北四海龍宮,也幾乎無人再提那些本與他們血脈相通的兄弟姐妹。天龍族隐居于昆侖山巅,與我們世代為鄰,阿炎小時候,他母親就帶他去拜訪過我們。後來,我被派去長留山接替長老,看守黑靈寶劍,再出來時又遇到了阿炎。天龍族曾于我有過恩惠,加之又在神魔大戰的緊要關頭,我前來相助自是義不容辭。”

沒想到,烈炎與火龍間竟有這樣的緣分。

火龍很快就要走了,我有些舍不得。雖說我與它相識不深,可卻像認識了多年的老友。

我嘆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火龍已張開了翅膀,道:“今生相識既是緣分,阿菱,歡迎你以後來昆侖之巅,那時我們再聚。”

我目送着火龍飛遠,心裏又變得空空蕩蕩,走回去時,雲繁竟然已經結束了和鬓影的約會回來了,望遙也已經醒了。我僵在門口,進退不能。

雲繁眉宇間略顯焦灼之色:“怎麽去了這麽久?”

望遙笑着看看雲繁,又看看我,道:“二哥都出門找了你一圈了,你再不回來,估計他要把所有屋頂都給掀了。”

我走過去,把裝着靈藥的瓶子遞給他,也笑:“你們有本事把屋頂掀了,我還沒本事把屋頂給蓋上去。”

望遙道:“你不會二哥會,以後讓他慢慢教你。”

我看向雲繁,他的臉上帶着一抹溫潤淺笑,看不出絲毫異樣。唔,小子挺能裝。

我道:“望遙,既然你醒了我就回去休息了,明天來看你。”

望遙道:“你明天也不用來了,你們都在這,萬一有誰想偷偷來看我都不好意思過來了。”

我道:“你說得怪一本正經的,好像真有這種人似的。”我懶得再看他們兄弟倆一眼,就邁步離開了。

回去後怎麽也睡不着,千頭萬緒堵塞心間,教我有些崩潰。思前想後,我決心在今晚做個了斷。在了斷之前,我想了個法子讓自己徹底死心。

我變作鬓影的模樣,敲響了雲繁的房門。

雲繁開門見到我,明顯吃了一驚:“清澤?”

我笑:“不請我進去嗎?”

雲繁退到一邊讓我進屋,反手把門關上,看樣子他吃驚不小,直到給我端茶倒水的時候也是面有訝異。我有幾分心虛,難不成他與鬓影做了晚上誓死不相見,明日早起共白頭的約定?

我定了定心神,抿了口茶,是民間上好的碧螺春。清香的茶味萦繞在唇齒間,仿佛連帶着說話都有了碧螺春的旖旎甘甜。我道:“睡不着,也無處可去,就來了你這兒了。”

雲繁亦端起茶杯舉到嘴邊,眼睛卻一直盯着我。他将茶杯握在手裏,也不坐下,只站在那兒,輕輕“哦”了聲,“哦”完了又說:“你……”只一個“你”字,又沒了下文。

我道:“你站着做甚,別客氣,坐啊。”話出口了才想起這是在雲繁的房中,便補了一句:“你這麽站着,莫不是想趕我走?”

雲繁聽話地坐在了我身邊。

我覺得他現在的表現與之前密會鬓影時差得有點多,正暗自悱恻,卻聽他說道:“以前你心神不寧時總愛喝點酒,喝了酒才能睡着,不過現在沒有酒,只有茶,可惜茶卻是越喝越清醒的。”

我含含糊糊應道:“哦,是啊,無妨,下次有酒時再找你喝。”說了幾句話突然覺得不大像鬓影的語氣,我心下一慌,決定盡力補救成鬓影的風格,于是問道:“雲繁,在你心裏,我和阿菱,到底誰更重要?”

我含情脈脈地望着他,他亦回望着我,不過眼神似乎不夠深情。

我低眉垂首:“你還是更愛她嗎?”

“不。”

我猛地擡頭看他,他此刻的表情着實令我估摸不透,他道:“清澤,你要我怎麽回答?”

我因在烈炎那兒當了回流氓,見識了夜心的幾分手段,受益匪淺,遂決定東施效颦,用實際行動探一探雲繁的真心。

我走到雲繁身後慢慢環住他,頭輕靠他脖頸,可能是被我的頭發弄得有些癢,他身子輕顫了下,微微向前傾。我收攏雙臂,在他耳畔道:“我好久沒這樣抱着你了。”

其實我根本從來沒像這樣抱過他,卻要裝成一個老手,實是有些不易。

雲繁雖然沒動,但身體卻很僵硬,連說話的語調也硬邦邦的:“你這麽不确定你和阿菱,誰對我更重要嗎?”

我心裏一涼,道:“我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說過的那些話,你不信我?”

“我想信,可不敢信。”

雲繁抓住我的手一用力,将我拉到他面前側身坐他腿上。他一手環住我的腰,一手扶着我的手臂,望着我的目光深沉似海:“你真的這麽在乎我到底想的什麽?”

我點頭:“我在乎,很在乎很在乎。”

雲繁的眼眸驟然閃爍出熾熱的光彩,可他眼裏的光彩每增加一分,我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他放在我腰際的手一緊,讓我與他貼得更近了些,道:“想知道我到底在想什麽?”

我木然點了下頭,他湊過來,與我不過咫尺距離,氣息交彙間,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想就這樣,抱着你到地老天荒。”然後淺淺喚了一聲,“阿菱。”

我一驚,呆呆望着他,他的手指抹上我眼角,含笑道:“要不先變回來再哭?”

我捏了個訣變回原來的模樣,摟住他的脖子,頭抵着他的額頭,想将他看得仔仔細細,直到确定他清澄似水的眼眸裏,真真只有我一個。

“你怎麽認出是我的?”

“你雖變成了鬓影的樣貌,可你的神色動作,卻是十足十自己的樣子,我想認不出來都難。”

“我演技有這麽差嗎?”

他親了下我的鼻梁,眯眼笑道:“不是你演技差,是我眼力太好。”

我還想再問,他的唇已落到我耳邊,細細綿綿的輕啄,就像在我心窩深深淺淺地撓着,我腦中一時空白,待他稍稍離開時,我終于把想接着問的話問了出來:“你覺得鬓影的失憶是不是裝出來的?”

雲繁一頓,道:“我希望她是真的失了記憶,這樣她就可以抛卻過往,重新開始。”

“我只是不明白,無緣無故,她怎麽會失憶?”

雲繁沉吟道:“或許她是被封了記憶。”

他的話如醍醐灌頂,讓我全明白了過來,我将假雲繁與鬓影密會之事說與他聽。他嘆息一聲,道:“難怪你會突然變成鬓影來找我。”

我道:“那個假雲繁定是玄奚變的,他不确定鬓影是否真的失憶了,就變成你的模樣去試探她。鬓影真的着了他的招……我們快去看看,我擔心玄奚受了刺激想不開會傷害鬓影。”

雲繁咬了口我的耳垂:“現在這時候?”

我臉頰火辣辣燒着疼:“來日方長……”

雲繁看着我笑:“說得對,來日方長。”

***

我料想的不錯,玄奚因為受了刺激想不開,竟然再次封住了鬓影的記憶,代價就是耗損自己百年修為,讓鬓影沉睡百年,醒來之後再沒有任何記憶。

我看着他本就虛弱的身體此刻更是單薄得像一張白紙,感懷道:“為何非要如此執拗?你不僅傷了鬓影,也傷了自己。”

玄奚不以為然地笑道:“沒有誰比我更愛她,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能更好地愛她。從前我事事順着她的意,是為了留住她,可惜她太不聽話,偏偏想着如何離開。現在我封住她的記憶,亦是為了留住她,她不愛我沒關系,我可以慢慢幫她。”

我道:“你這也叫愛她?你愛的只是你自己罷了。”

玄奚沒有否認:“我從小就沒了母親,父親雖然疼我,卻很少陪着我,鬓影也是沒了爹娘的孤兒,我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我愛着她,她本該也只愛着我,我離不了她,她本該也離不了我。随你怎麽說都好,現在,我們誰都離不開誰了,這樣就好。”

我望着床榻上沉沉睡去的鬓影,還是沒忍住問了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的問題:“你會好好待她的,對吧?”

玄奚的嘴角緩緩勾起:“當然,沒了她,我也活不下去。”

走出鬓影的廂房,我心情有些沉重。

雲繁微微側目:“你心中有愧?”

我不願撒謊:“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自己對鬓影有所虧欠。”

雲繁道:“若說對她有所虧欠,那也是我,不是你。”

我一直有個心結沒解開,眼下趁着氣氛正合适,索性說了出來:“雲繁,你與我說個實在話,鬓影,不,清澤在你心裏,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轉身面向我,道:“我喜歡清澤,就像你喜歡小眉、喜歡望遙那般喜歡她,但我與她的婚約,實是天帝的一意孤行。因為早有傳聞,雷州白狐神君對九重天有不臣之心,天帝需要借聯姻穩住白狐一族,大哥是長孫,日後要繼承帝業,不可能讓他娶一個有逆反之心的臣子之女,三弟收不住心性,所以只有我責無旁貸。”

他攜起我的手,握得那樣緊,就像怕我要掙脫似的,他道:“阿菱,自三百年前你離開之後,天帝要我娶清澤,我便想,對我來說,如果不是你,娶誰都是一樣的。你不在我身邊時,我可以欺騙自己,總有一個人能夠代替你,與我恩愛白頭,可是你偏偏又出現在我眼前,我才明白,騙己又騙人的事,我終歸是做不來的。滄海桑田,我還是只想要你一個。”

我心頭一震,反握住他的手貼在我臉頰上,淺笑道:“好想知道,真的到了滄海桑田的時候,你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惜我和雲繁難得的纏綿悱恻就在此時被褚衣打斷了,我們被通知前去正殿,烈炎有要事相商。我們急匆匆地趕過去,不只烈炎,杜衡、望遙、秋槐他們都在。

烈炎将一張信紙遞與我們,展開一看,上面一行蠶頭燕尾的小字:

明日酉時一刻,鳳鳴山一戰。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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