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顏老夫人聽說顧衍召見顏舜華已是傍晚,她臉皮青了青,想到了沈寶珍死後顧衍的震怒。

那沈寶珍不讓人省心,生的女兒也不讓人省心!那野丫頭才剛回京外頭就傳得那麽難聽,說什麽她拒而不見——

顏老夫人着實氣得不輕。

有那野丫頭那樣求見的?每天都趕着她午睡時過來,她便是想見也見不着!

廚子之女就是廚子之女,上不了臺面!

顏老夫人正氣惱着,最疼愛的孫女顏玉桂就哭着跑了進來,臉上挂着兩串淚珠子,瞧着可憐極了。她還沒開腔,已撲進顏老夫人懷裏抽噎:“祖母,她們笑我!她們都在笑我!說我有個廚子家養大的姐姐!”

顏老夫人臉皮直抽。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那野丫頭沒了臉面倒沒什麽,家裏沒出閣的姑娘們可都被她害慘了!雖然顏玉桂比顏舜華還要小些看,遠不到議親的年紀,可若是不教訓教訓那野丫頭,少不得還要繼續禍害家裏!

顏老夫人後悔極了。當初就不該因為對長子不上心,就讓長子娶那麽個女人進門。要不是那女人,長子如今又怎麽會與自己離心……

想到那出身低微、氣度卻都比大家閨秀更落落大方的沈寶珍,顏老夫人眼底掠過一絲煩躁。陰魂不散!

顏老夫人哄好顏玉桂,叫來身邊的嬷嬷,冷淡吩咐:“去隔壁‘顏宅’等着,等大姑娘回來了就領她過來見我。”

顏玉桂又吵鬧起來:“我不要她回來!祖母,你再把她送走吧,把她送得遠遠地,我不想再見到她!”她扯着顏老夫人的手猛搖,搖得顏老夫人頭暈眼花。

顏老夫人哪受得了孫女的哀求,當下就答應下來:“好了好了,我的心肝,你且回去,祖母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顏老夫人好說歹說哄走顏玉桂,被遣去“顏宅”的嬷嬷卻已經去而複返。

嬷嬷面色為難,咬了咬牙,才據實以報:“老夫人,那邊的人說,大姑娘被薛侯爺家的姑娘邀去賞楓了,晚上可能趕上宵禁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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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老夫人坐直了身體:“什麽?薛侯爺家?不是進宮去了嗎?怎麽又被薛侯爺家的邀走了?”

嬷嬷說:“聽說薛侯爺正巧入宮觐見,碰着大姑娘要出宮了,便替他們家姑娘轉達邀約。大姑娘應了後直接去了薛府,與薛家姑娘一起出了城了!”

“薛家哪位姑娘?”顏老夫人心中還有一絲期望。

嬷嬷納悶地說:“能讓薛侯爺親自開口的,自然是那位大姑娘,最有才名的那位。”

顏老夫人沉默。

嬷嬷說:“白馬寺那邊的楓林最是喜人,薛侯爺家在那邊有別莊,大姑娘應該是跟薛家姑娘去了那邊。老婦人,要奴婢領人跑一趟嗎?”

顏老夫人面色沉沉:“不用了。”原以為顏舜華只是恰巧與欽使同行,應當與薛侯爺家攀不上交情才是,想不到素來最為清高的薛家姑娘竟主動要她去賞楓。

顏舜華對賞楓其實興致缺缺。

她會應邀,只是在城裏待無聊了而已。見着薛璇玑,她便笑了起來:“你都休了那麽長的假期,學坊那邊竟還讓你休月假。”

靜雅學坊的管教不如鹿鳴書院嚴格,大部分學生都是世家之女,家就在京城,每個月都能休上幾天假,有的學生甚至直接住在家中。

薛璇玑含笑說:“先生一向寬厚。”

薛璇玑的先生叫曲合璧,名字裏倒是有故事的。當初北地戰亂,曲先生父母失散,各帶着半塊玉璧颠沛流離。多年之後他們再重逢,一個當了官,另一個陰差陽錯成了對方上司私養的歌姬。

一日上司宴請,讓歌姬出來助興,曲母一見曲父,還未開口便先落下淚來。

曲父也認出了曲母,頓時掩面痛哭。

上司問其故,曲父将個中緣由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一說。上司讓他們将半塊玉璧取出來,當場一合,卻見那兩半玉璧齊整整地并在一塊,瞧不出半點裂痕。

上司憐他們情深義重,親自幫歌姬除了奴籍,圓了他們合璧之情。第二年曲母生下一女,取名合璧,也就是如今的曲先生。

曲先生因為出身的緣故,曾經飽受欺淩,後來她因為過人的聰慧而成了先帝的女官,先帝行事甚至會先問她的意見——因着這份恩寵,曲先生家中兄弟也全都官至要職。一時間京城甚至都“不重生男重生女”,盼着女兒能入宮當個女官,得聖上青眼。

先帝去世後,曲先生也辭了女官之職,辦了靜雅學坊。

顏舜華不由說:“你先生很有名。”

薛璇玑眼底掠過一絲異彩:“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人。”

難怪你以後會走她那條路。顏舜華在心裏默默念叨一句,對薛璇玑說:“這賞楓不該秋天來的。”

薛璇玑微訝:“不是秋天才有紅葉可賞嗎?”說着薛璇玑彎身撿起一片齊整的紅葉,交給跟随在後的丫鬟拿着。

顏舜華一看便知道薛璇玑準備寫那“紅葉詩”。沒想到薛璇玑也有這種小女孩兒的喜好。她也彎身撿了幾片,交給玉潤拿着。這紅彤彤的葉子若是寫幾句詩在上面,确實挺有味道的。

顏舜華挑完了葉子,才說:“春天來才好呢!”

薛璇玑看向她,想聽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顏舜華說:“我跟你說,天氣冷的時候,楓樹的樹幹裏面會攢很多糖,到了春天這些糖會變成糖汁!”

薛璇玑:“……”

顏舜華笑眯眯:“我們只要拿個小管子在楓樹身上戳個洞,楓樹裏的糖汁就會流出來。不過這些紅色葉子的楓樹不行,得挑黃色葉子的。等收集到足夠多的糖汁,倒進鍋裏燒一燒,馬上可以變成楓糖漿!楓糖漿可甜了,還帶有楓樹獨特的味道!要是明年再來這邊的話,我可以叫人幫忙采集些糖汁,做點楓糖糕給你嘗嘗!”

薛璇玑:“……”

薛璇玑還沒來得及說話,上頭就傳來“噗嗤”一聲,原來是個手長腳長的少年人坐在樹上,把顏舜華的對話全聽了去。那少年人剃了個光頭,但又不全光,既像和尚,又像俗家人。

薛璇玑對京城各家的人都有了解,一看便知這是定南侯府的長子。

定南侯失了越州和青州,被彈劾後很光棍地表示我老了我不幹了,直接撂擔子回京城養老。任憑禦史們罵得他屁股都冒煙,他還是安坐家中,吃喝玩樂,拒不出門,拒不回南邊。

定南侯只有一個老來子,也是不着調的,丞相對定南侯說“你不去也行,你兒子上”,他兒子便自己剃了頭,到白馬寺主持面前一拜,說:“今兒我出家了,不管俗世了!”然後就賴在白馬寺裏不再離開。

白馬寺主持拿他沒辦法,只能讓這無賴住下了。

這個頭發短得快沒有的少年,恐怕就是定南侯那老無賴的兒子窦明安!

窦明安轉了個身,盤腿坐在年齡最大的那顆樹上,眼睛骨碌碌地轉着,看看顏舜華,又看看薛璇玑,笑嘻嘻地說:“你們都很有名啊!有趣,真有趣!那個小丫頭,你說的楓糖是真的嗎?只要插根管子進去,就會有糖汁流出來?”

顏舜華說:“那是自然,不過要在天氣剛轉暖、雪剛化的時候取糖,等楓樹葉子發芽了,楓糖的味道就不對了。”

窦明安說:“要黃色葉子的楓樹是吧?我知道哪兒有,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薛璇玑掃了窦明安一眼,确定窦明安沒惡意後才和顏舜華一起跟了上去。太陽還沒落山,天邊是美麗的雲霞,眼前則是無邊無際的紅葉之海,怎麽看都是美不勝收的美景。偏偏同行的兩人都惦記着那楓糖,一門心思去尋那黃葉的楓樹,真是大煞風景!

不過,倒是比那些詩會之類的要有趣多了。

薛璇玑暗暗想着,低頭看了看鞋尖沾上的泥土,學着顏舜華把腳步邁得更大一些。

很快地,顏舜華看到了一叢黃葉。黃色楓葉也是連片栽着的,看上去與夕陽輝光一樣金燦燦,甚至還要更燦爛一些。顏舜華跑了上去,高興地說:“這些楓樹長得可真好,春天過來時一定會有很多糖汁!”

窦明安是個自來熟,徑自和顏舜華商量起取糖的管子該怎麽做,熬糖又該怎麽熬。顏舜華也不瞞着,三兩下就把要準備的東西和熬制過程交待清楚。

窦明安奇了:“你就不怕我到時提前過來把糖汁都取光?”

顏舜華說:“那正好啊,不用我自己動手了!”

窦明安目瞪口呆:“沒想到你長得這麽好看,居然想坐享其成這麽無恥!”

顏舜華也瞪他:“你想着把糖汁取光不是更無恥?”

窦明安哈哈一笑:“不錯,都無恥,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我會定時過來看看,再它們長葉子前取糖。別擔心,到時我會分你的。”說完他瞧了瞧天色,拍拍屁股上的細碎樹皮,“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搶飯吃了!”

沒等顏舜華和薛璇玑說話,他就迅速消失在楓林裏,眨眼間連影兒都找不着了。

薛璇玑說:“果然荒唐。”

顏舜華卻說:“其實還挺有趣的。”她拉住薛璇玑,“我也餓了!”

薛璇玑說:“別莊那邊應該已經把飯菜備好了。”

兩人在侍衛和丫鬟的護衛下回別莊,才出楓林,卻迎面遇到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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